幸好,盛氏觉察到几?个堂侄女的心思,她亲自敲打?了隔房亲眷一番,
如?今盛氏是朝廷命妇,有品阶在身,
无人?敢顶撞她的话。
盛氏虽是个性子软绵的,可事关女儿枝枝,她从来不心慈手软。
盛家的叔侄挨了一顿骂,心中?虽有不甘,却也不敢想开罪晋王,只能?忍下这口闷气。
晚上,盛氏和?纪兰芷躺在一张床上。
纪兰芷又是试衣裳,又是试妆,还要背婚仪的流程,忙里?忙外一整日,骨头都累散架了。
她沐浴后,换了一身质地柔软的中?衣,拉着母亲一块儿上榻。
“娘,我好困,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盛氏刮了刮她的鼻子:“都是要嫁人?的姑娘了,还撒娇啊。好好躺着,娘陪你睡。”
盛氏怕纪兰芷着凉,即便天气变热,盛氏还是拉过薄被,轻轻盖在纪兰芷的胸口。
母亲的手温柔地拍了拍,同女儿头抵着头,深夜清谈。
“盛家这边宾客就有百人?,还要宴请其他官家夫人?,虽说光禄寺和?礼部官自会操持酒宴,但?咱们也得搭把?手,不能?让人?小瞧了去。这些不必枝枝担心,阿娘早就提前一个月订了酒酿还有喜饼点心礼盒,到时候按人?头数送去,各家还得按照亲疏远近备礼,这些阿娘熟悉,名帖和?礼单都备好了,不必你担心。”
“枝枝啊,明日就好好当你的新娘子,等着你的夫婿迎你进门,莫要害怕,万事有阿娘呢。”
盛氏抱了抱怀里?的孩子,她的眼眸湿润,嘴角带笑。
这一次的婚事,她拿出近乎万两的钱财置办。盛家人?得知盛氏这些年经营有方,即便拿了不少陪嫁去填补建康侯府这个无底洞,她还是留下不少钱财傍身,一时间心里?都有些发酸,暗地里?怪盛氏铺张浪费。
盛氏不在意这些闲言碎语。
女儿的第一次婚姻完全是一场无妄之?灾,为了保护盛氏,纪兰芷才忍住那些屈辱与苦难,好好活下来。
盛氏知道,一定有人?骂过纪兰芷福薄克夫,生得一脸祸水相貌。她的女儿什么?都没做,仅仅是因为长得美丽动人?,婚事坎坷,就要受千人?难,万人?责。
她心疼纪兰芷,这一场盛大的婚事,是补偿也是赎罪。
盛氏希望纪兰芷往后的日子,不要再受委屈了。
盛氏抱了抱纪兰芷,她想到女儿小时候的样子。
乖巧的女孩儿,不知是不是吃得太少,被姨娘养得瘦小。
一双葡萄似的杏眼又大又圆,小姑娘躲在门边上,时不时探头来看盛氏。
盛氏觉得纪兰芷好玩,会对女孩儿微微一笑,小姑娘也朝盛氏抿唇笑,颊边浮起一个浅浅的梨涡。
后来,盛氏将纪兰芷养在身边,她捏捏女儿肥嘟嘟的小脸蛋,笑着问纪兰芷:“为什么?总是看着阿娘笑?”
纪兰芷那时候才六七岁,刚换牙,说话漏风。女孩儿要面子,她捂住嘴,含含糊糊地说:“因为阿娘一直在哭,可是枝枝笑了,阿娘也会笑。”
盛氏怔住。
她回?想起在建康侯府的那些灰暗过往,她以为她忍住了蹉跎的岁月,忍住了时光的无情?,原来在这个孩子眼里?,她一直在哭。
盛氏鼻尖发酸,心脏变得莫名其妙的柔软,她抱住了纪兰芷,抱得很紧很紧。
盛氏忽然想满足这个孩子所有的愿望,她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都摘下来给她。
在那一刻,盛氏知道了,纪兰芷就是天赐给她的女儿,她永远都不可能?舍下枝枝。
……
纪兰芷挨着母亲的怀抱,柔软的脸颊轻轻蹭了蹭盛氏,她听到压抑的啜泣声,忍不住看了母亲一眼。
“阿娘,不要哭。”纪兰芷以为盛氏在担心自己的婚事,她伸手,一点点抹去娘亲的眼泪。
盛氏发现,纪兰芷的手已经不是小时候那样肉乎乎的了,她的指甲圆润粉嫩,指骨纤细,是书里?说的美人?柔荑。
俏生生的女孩儿还在对母亲笑。
“我能?嫁给二哥,心里?很高兴。我不讨厌二哥,我想,我甚至是有些喜欢二哥的。能?和?二哥在一起,我感到很安心、很欢喜。”
“阿娘,我一定会过得很好很好的。”
盛氏如?释重?负,她含笑点点头,终于抱着乖女睡去。
纪兰芷半睡半醒,时间久了,混混沌沌,她有点陷进梦里?。
纪兰芷又梦到了七年前的事。
那天夜里?,纪兰芷和?谢蔺出门观赏烟花,逛灯会。
可是,那一场绚烂烟花很快寂灭了。
天地变得灰暗,街巷悬挂的花灯也一盏盏摘落。
纪兰芷看着灯火阑珊的街景,心里?莫名感到伤感,她仿佛什么?也没能?留住。
她好孤单。
纪兰芷忽然停下脚步,望向这个一直待在自己身边的男人?。她主?动朝谢蔺张开手臂,对谢蔺笑得温柔。
纪兰芷任性地提要求:“二哥,背我。”
谢蔺没有说话,他只是深深看了纪兰芷一眼。
随后,冰冷的男人?声音在小姑娘的耳畔响起。
他问:“枝枝受伤了?崴了脚,还是方才上树的时候,剐蹭到树枝了?”
他怕她受伤。
纪兰芷抿唇一笑,摇摇头:“都没有。”
谢蔺低头,凝视她,凤眸里?满是探究。
纪兰芷抬头,仰望他,一双杏眸里?俱是柔软的温情?。
她噘嘴,像个孩子一样撒娇。她竟然敢对匪寇撒娇了,她一点都不怕二哥。
纪兰芷说:“我就是想让二哥背着,想让二哥抱着。我是二哥的妻子,想和?二哥亲近一些,这应该是人?之?常情?吧?”
在今夜,在什么?都会离纪兰芷而去的夜晚。
她留不住烟花,留不住人?潮,留不住灯火。
但?她想留住二哥。
这是纪兰芷眼下,唯一能?死死抓住的东西,她很害怕,她不想放手。
谢蔺似乎明白她的意思了。
这是小妻子想要的亲昵。
男人?*?
?的漆黑眼眸褪去冰寒。
他扯了下嘴角,隐隐带笑。但?是隔着易容面皮,纪兰芷看不清他眼底的情?愫,深藏的心思。
她只看到谢蔺屈起长腿,弯下挺拔的脊背,他在她面前俯首称臣,他任她予取予求。
谢蔺背对纪兰芷,等着她趴上后背。
二哥会满足纪兰芷所有无理?取闹的要求,即便他沉默寡言,不喜欢笑,偶尔说话也没什么?柔软的语气。
不知为何,纪兰芷看着谢蔺宽大的腰背,她的眼睛有些发烫。
纪兰芷把?两只伶仃的手臂搭在谢蔺的肩膀,整个人?贴了上去。
等到浓郁的松木香味钻进鼻腔,纪兰芷被一双健硕的手臂牢牢托起。
谢蔺背起她,一步步朝黑暗的街巷里?走去。
郎君走得很缓慢,脚步四平八稳,没有一点颠簸。
纪兰芷忍不住低下头,用脸轻轻磨蹭男人?裸|露在外的脖颈。
皮肉相近,耳鬓厮磨。
二哥身上,有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
谢蔺背着纪兰芷走,他为她遮风挡雨,她仿佛什么?都不用再怕。
纪兰芷紧紧搂住谢蔺的脖子,有那么?一瞬间,她竟以为这是很好的一辈子。
她一定昏了头,为什么?想在二哥身边?这是一个错误,她只能?暂时沉溺,不可沉沦。
可是,纪兰芷今晚就是糊涂的。
她昏昏欲睡,脑子里?都是和?二哥相处的点点滴滴。
二哥的厨艺很好,人?也贤惠。虽然说一位郎君贤惠太奇怪了,但?她就是想这么?夸赞他。
即便家里?有王婆子,二哥也会时不时下厨。
他会熬煮蒸炖很多好吃的,一年四季有什么?时鲜山果,他了然于胸。便是草木凋零的冬天,倘若纪兰芷馋荤食,他也可以去雪地里?为她猎兔子,凿冰钓鱼,即便二哥在雪原间待上一整天,眼睛险些患有雪盲症,他也毫不在意。
纪兰芷有时觉得谢蔺对她的好是别有居心,可她其实?心里?清楚,她没什么?地方可供谢蔺图谋的。
他为什么?对她这么?好?仅仅是因为她是他的妻子,还是因为二哥喜欢她?
可是,她好像对二哥也并非……
纪兰芷如?梦初醒,她小声喊着“二哥”。
谢蔺听到妻子的呼唤,以为她是哪处不适,困惑地回?头。
可是偏头的一瞬间,男人?骨相冷硬的下颌,就贴上了一片柔软之?物。
纪兰芷退开,她笑得眉眼弯弯,像一只偷鱼得逞的猫崽子。
她给谢蔺奖励,偷偷亲了一下二哥的脸。
谢蔺怔忪了一会儿,他没有停顿,继续往前走,步履快上很多。
夜深了,天气冷了,纪兰芷穿的衣裳很单薄,他不想她吹风。
可是,纪兰芷却抱紧了他。
她把?脸埋在二哥的肩膀,小声嘟嘟囔囔。
“二哥,你走得慢一些吧。”
“这样,我就能?留得更久一些了。”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第五十?三章
明日是谢蔺迎亲的日子。
晋王府里?,
张灯结彩。
每一道乌木廊庑都挂上了红绸扎的花球,空旷的庭院建起照明的竹骨灯架,琉璃窗上贴了红艳艳的喜花剪纸,
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的景象。
谢蔺很看重这场婚事,他并没有当甩手掌柜,
将一应事都交给?宫中派来的女官置办。
除了一些王侯婚事的礼制由礼部全权负责,
谢蔺还私下里?请教盛氏,关于纪兰芷日常起居的习惯。
谢蔺悄悄置办了妻子惯用的家居用具。
譬如?纪兰芷有午睡的习惯,
用的美人?榻务必要紫檀木的,还得铺上最细软的兔毛毡毯。
又譬如?纪兰芷平素喜欢熏香,一到初春她就喜欢往房间角落里?放南果子,
把整间房都烘上果子香。
谢蔺不愿改变纪兰芷的生活,
他竭尽全力为纪兰芷办到这些看似琐碎、无关紧要的小事。
谢蔺娶她,并非为了琢哥儿着想。
若谢蔺心疼儿子没有母亲关照,他不至于在孩子出生至今的七年里?,不去相看任何一家的女郎。即便他知道,
就算从前自?己娶妻,新妻也一定会?看在他的面子上,
对儿子很好很好。
什么?琢哥儿需要一位母亲。
什么?孩子太小不能没有长辈关怀。
全都是谢蔺哄骗纪兰芷的借口。
他千般手段用尽,
不惜违背他的君子守则,
也要利用赐婚这等卑劣手段,独占纪兰芷。
谢蔺心知肚明,
是他离不开纪兰芷。
他的妻子,非枝枝不可?。
只是,谢蔺也明白,
纪兰芷未必对他有多?上心。
之?前,纪兰芷为谢蔺的牢狱之?灾四下奔波,
兴许只是可?怜谢如?琢往后没有父亲照顾,又或许是对于谢蔺蒙冤受难的际遇,心生不平。
她对他有怜悯与心疼,却未必爱慕他。
谢蔺望向屋外一片花团锦簇的婚礼布置,凤眸的冷色褪去,泛起柔和。
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
纪兰芷肯留在他的身边,他已心满意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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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亲前夜,刘管事作为晋王府的总管大拿,他四处奔走,敲打那些宫里?头派来的姑姑与女官们:“别怪我没提醒你们,可?别在王妃面前摆宫中女官的谱子!甭管你们是皇后宫里?来的,还是贵妃宫来的。便是咱们家的小世?子和王爷,都对这位王妃恭敬、疼爱有加,说句言听计从也不为过?,到时候冲撞了,尔等可?别想仗着宫中主子的脸面,轻飘飘糊弄过?去!”
刘管事煞有其事的敲打,令众人?心中一凛。
特别是那几位得了周皇后的指点、妄图留在晋王府的美貌大宫女们。
她们彼此对视一眼,心中有了数,比起在晋王这边碰钉子,既开罪了王妃,又不能得到晋王青睐,得谢蔺开恩带去封地……
那她们还不如?回宫里?老老实实当差,往后放出宫去还能当正头娘子,再不济往东宫使?把劲儿,保不准还能得个恩典,服侍太子爷去,往后储君即位,她们不也高升了?
刘管事虽说没在宫里?当差过?,但他好歹也是掌宅多?年的老管家,如?何看不懂这些下人?窝里?的腌臜心思。
下人?们求上进是好事,可?也要看看他们是不是在痴心妄想!
刘管事瞥一眼那几个心怀鬼胎的宫女。
这些宫人?时不时换簇新衣裳、戴贵重首饰,上谢蔺面前打转,还暗地里?收买府中下人?,想方设法去给?谢蔺送汤、送点心、送箱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