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来到僻静的小厢房里?。
屋子摆着紫檀桌椅,角落的茶炉子咕咚咕咚沸着热汤,茶具摆在一侧,
显然是刘管事特意落下的,
想请自家王爷在女眷面前露一手泡茶的好手艺。
谢蔺看了一眼,从善如流地落座,手里?掰开茶砖,请纪兰芷坐下了。
谢蔺慢条斯理地道:“哦,
枝枝远亲的字迹,倒是尽得你真传。”
纪兰芷:“……”原来他不信啊。
纪兰芷羞得面红耳赤,
恨不得把春图册子丢到炉子里?用火燎了。
偏偏谢蔺心?坏,
故意用泡茶的功夫吊着她。
纪兰芷如坐针毡,
可她都要吃茶了,又怎好拂谢蔺的颜面。
纪兰芷灰心?丧气,
看来她一时半会?儿跑不了。
屋内昏灯如豆,茶炉里?炭火猩红的火光照出,绯金色光晖落到谢蔺的颊侧,
男人下颌轮廓在一半灰蒙一半明亮里?变得分明,骨相清棱棱的,
连带着喉结也嶙峋,鼓如雪垅。
纪兰芷目不暇接地看着谢蔺煮茶,男人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女孩儿的目光,一下落在他玉琢的指骨,一下落在他浓长的眼睫。
不得不说,谢蔺这副皮相实?在是好,单看着不佐菜,都能吃下半碗饭。
茶快沏好了,纪兰芷弯腰靠近,除却清雅馥郁的茶香,她还闻到一股浅淡的药材苦香。
纪兰芷最?讨厌吃药,因?此对药材的气味极为敏感。
她忍不住,好奇地问谢蔺:“二哥身?上怎会?有药味,你病了?”
闻言,谢蔺手指一颤,险些洒出茶汤。
“无事。”谢蔺轻描淡写把此事压了下去。
并非他不想说,不过内情?确实?是有些难以启齿。
谢蔺这些时日不但备婚,还向西域胡使寻过一味男子节育的药。
早年?他去边城做地方官时,曾听蛮族胡人说过,西域有诸多部族小国崇拜生育,以母族为尊,小国女王豢养面首美男,却并不想怀有卑贱侍夫的种,于是麾下巫医便配炼出可供男子服用且不大伤身?的丹方药汤,男宠每几日喝上一次,可避免在床笫间,令女子受孕。
谢蔺见过纪兰芷产子的痛苦,他对子嗣并无执念,也不想枝枝吃苦。
两人膝下养育谢如琢一子便够了。
纪兰芷想起谢蔺极为隐忍的性格,当初在牢里?,几十牛皮鞭打在谢蔺的背上,衣布都刺进?肉里?,但他咬牙闭目,竟也生生忍过去。二哥总是这样,哪里?疼了难受了从来不说。
纪兰芷体贴地劝:“若是二哥身?体不好,婚事可以暂缓,我都可以……”
“不必。”谢蔺薄唇轻抿,终于道了句,“无需担忧,只是一些男子节育的药膳,于身?体无碍。”
纪兰芷脸一下子烧红。
比起谢蔺都提早服用避孕事的汤药,她看点春图算什么事儿,值得大惊小怪吗?!
但纪兰芷没想到……谢蔺表面一副云淡风轻的禁欲模样,原来暗地里?竟是这般道貌岸然。
纪兰芷:“您一直打着这个算盘啊?”
谢蔺坦荡:“婚后夫妻私下相处,同床共枕,又都是盛年?时期……若你偶有意动,我并非恶人,不忍心?拒绝,或是拘着。与其你情?动时擦.枪走火,倒不如未雨绸缪,早做打算。”
谢蔺神情?自若,语气清冷,听不出一丝欲.色,一副全为纪兰芷考虑打算的体贴性子。
男人看着还是光风霁月的俊秀郎纪兰芷简直要为自己喊冤。
天老爷啊,到底谁才是色中饿鬼,她自请苍天辨忠奸!
两人相顾无言,最?终还是喝茶对坐了半天。
纪兰芷没有在王府久留,她吃了一杯茶以后,跟着盛氏回了妃家。
谢如琢闻讯赶来,依依不舍地目送纪兰芷踏上马车。
许是快到了吃晚饭的时间,纪兰芷一进?马车,便闻到了一股甜糕的香味,还有一个羊皮水袋。
她拿起放在一旁软缎坐垫上的吃食,打开油纸包,是刚刚蒸好的桂花糕,又摸了摸一旁尚有余温的水袋,牙齿咬开木塞,竟是煮沸起泡后放凉了的羊奶。
不必说,纪兰芷知道,这是二哥为她准备的。
他担心她到了饭点没吃上东西,肚子会?挨饿。
纪兰芷看到吃食,心?里?温暖,那一团郁闷顿时烟消云散了。
-
京城以北,远去千里?,正?是衢州边境的外域草原。
风雪交加的凛冬过去,草场的植被繁茂,牧草疯长,牛羊遍野。
雪峰积年?不化的霜雪也消融,沿着沙石流淌,汇聚成?无数条小小溪流,最?终涌入横亘荒原的赛月纳大湖。
北戎狄人最?艰难的时期过去,他们畜养的健马有了粮草,牲畜不会?在冷风里?受冻,忍饥挨饿。原本衰败的兵力又上涨,属于部族勇士的春天来临。
一年?前,德木图老单于死?在齐国大将谢蔺手上,部族亲卫只带回老单于的头?颅,没有找到他的尸体。
德木图的大儿子清格勒,自小仰慕自己那位战神一般的父亲。他因?德木图的死?,对谢蔺痛深恶绝。
清格勒还不曾完全镇压西域诸国,他要攻入衢州关隘,势必要经过西域,眼下不是开战的好时机。
清格勒是德木图最?看重的大儿子,他没有像蠢货弟弟们那样缺乏耐心?。
他知道英勇的狼王若是想猎杀强敌,势必要设下战阵,布好战局。
清格勒痛恨汉人,甚至对那个教唆父汗攻打大齐国的汉|奸张靖也心?生厌恶。
不过张靖暂时还有用处,清格勒不会?杀他。
远处墨色的天穹传来尖利的呼啸声,深目高鼻的狄人王子振臂一挥,一只展翅近乎一丈宽的苍鹰,张着锐爪,从天际旋落,牢牢把住了清格勒的手臂。
苍鹰的黄喙沾满新鲜血肉,喉咙滚动,似乎还在努力吞咽荤肉。
清格勒扬唇一笑,金色的眸子里?满是赞许。
没一会?儿,几名部落勇士策马而来,他们的身?后风尘扬起,黄沙里?影影绰绰可以看到几个被绳索拖在马后,看上去血肉模糊的人影。
那是一队出塞贸易的汉人商队。
他们做完生意,穿越沙丘与草原,恰巧被狩猎归来的清格勒看到。
清格勒燃起熊熊杀心?,他挽弓拉弦,将锋利的黑羽煎射中汉人的腿骨。
清格勒把这些久居在西域的汉人,当成?自己的猎物,逐一抓回了牙帐。
夜幕降临,篝火被风沙吹得狂舞,浓烟弥漫。
清格勒目光森然,他持刀走来。
刺目的刀光晃动人眼,刚被猎鹰啄伤后背的汉民哭喊着求饶。
汉民在外做生意多年?,会?一些胡语。
他大声哀嚎:“我们大齐国和北狄有和约,两方互不犯境,你不能杀我!”
清格勒不为所动,他仍是冷笑。
汉民又喊:“我家中还有妻子,还有儿女,我不能死?在这里?……求您,求您饶了我。”
他一边求饶,一边发狠了挣扎,挣脱绳索,他从怀里?摸出一个拨浪鼓,还有几个买来送给女儿的舞姬土陶娃娃。
“这是我给孩子的,我真的有孩子……”
没等他辩解完,清格勒的大刀猛然落下。
哗啦一声,削铁如泥的长刀瞬间斩断了汉民紧握拨浪鼓的手。
血雾喷薄,白帐上染满黑色的斑点。
汉民惨叫连连,没等他匍匐爬走,又听得一声破皮的闷响。
人头?骨碌碌滚落。
汉民在满地血污里?,闭上了眼睛。
清格勒方才好像听到汉人垂死?挣扎下,发出的呓语。
他问:“为什么……杀我?”
清格勒现在心?情?好了,他有兴趣解答他的疑问:“因?为这片草原,不是你们这些卑贱的汉人能够踏足的地方。”
清格勒没有留下活口?,这一支商队全员丧命于他的刀下。
等张靖找到大王子清格勒时,他正?在帐篷里?擦拭刀面上的血迹。
满室的血腥味催人作?呕。
张靖看到矮案底下那几颗皮肉苍白的人头?,险些没忍住胃里?的翻涌。
又是汉人。
清格勒又杀了汉人。
张靖忽然觉得,自己这颗项上人头?迟早也要摇摇欲坠。
他不敢有半点隐瞒,对清格勒禀报道:“谢蔺如今成?了大齐国的二皇子……齐国皇帝宠爱谢蔺,他把衢州作?为封地赏赐给谢蔺,其目的就是为了赞颂这位抗狄英雄,让边城百姓夸赞他,意图用他来震慑我们北狄!”
清格勒听到张靖的话,脸色阴沉,金眸布满阴鸷,他挥刀而下,木屑飞扬,一张桌案就此砍为两半。
偏偏是由谢蔺来镇守衢州!
这分明是大齐皇帝的阴谋,他想借谢蔺,羞辱他们死?去的父汗德木图。
清格勒嗤笑一声:“来得正?好,我正?愁没机会?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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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盛家。
结婚前两日,宫中派了管事姑姑来教导纪兰芷礼仪,亲王婚仪代?表天家的颜面,半点差错都不能出。
纪兰芷好歹是世家贵女,规矩上没有半点问题,言行举止斯文娴雅,接物待人落落大方。
只是有一点,婚前两日必须节制饮食,清空脾胃,免得婚礼行一半又是着急出恭又是排恶气的,教宾客们看笑话。
也就是要纪兰芷少吃些大荤大肉,过寅时则不食。
纪兰芷低头?,看了一眼饱满的胸口?,珠光丰腴的小臂。虽说她腰肢纤细,腿骨纤长,但该长肉的地方半点没少。身?上每一寸丰满软肉,都非一日之?馋,一斤一两都是她这么多年?硬生生吃出来的,哪里?忍得住吃喝啊。
这天晚上,纪兰芷摸了摸空空的小腹,端过盛氏背着宫中姑姑偷偷送来的羊奶甜羹,忍不住鼻尖发酸。
她原本觉得嫁给二哥也没什么坏处,但她要忍饥挨饿的话……坏处可真是太?多了。
夜里?,纪兰芷睡不着,晴川偷偷摸摸给主子送了些掺羊肉碎末的酥饼。
她一边给纪兰芷端茶汤,一边想到一桩阴司事,小声对主子道:“王妃,奴婢想和您说一件事。”
纪兰芷一日后便要出嫁了,晴川是陪嫁丫鬟,会?跟着季嬷嬷一块儿去王府,因?此她为了不落人口?实?,早早改了口?。
纪兰芷咽下一口?肉香四溢的酥饼,被丫鬟偷饼喂主的忠心?感动得眼泪汪汪。
她问:“什么事儿?”
晴川犹豫半天,开口?:“盛三娘子之?前故意送糕奉茶,亲近王爷与小世子的事,被奴婢瞧了个正?着。奴婢怕自己多心?,不敢和您说,直到昨晚奴婢听到盛家长辈在背地里?骂三娘子,说三娘子没用,竟哄不到晋王……三娘子没敢吭声,都被骂哭了!”
早在盛三娘、盛五娘频频和纪兰芷打听谢蔺的事时,她就对盛家的心?思有所觉察,可纪兰芷看着三娘子和五娘子不过是十六七岁的少女,正?是青春年?纪,大好芳华。
这个年?纪的小娘子,爱争爱抢爱斗,年?少慕艾,思慕俊俏郎君,都是人之?常情?,她不愿意将女孩儿想得太?坏。况且,她们也没有使出太?下三滥的手段。
若是真伤到琢哥儿和谢蔺,不必晴川告状,纪兰芷也会?下狠手惩治她们。
纪兰芷喝了一口?茶水,朝晴川眨眨眼,俏皮地问:“晴川,你觉得,三娘有我漂亮吗?”
晴川看了一眼自家王妃。
纪兰芷还在暗送秋波。
她明明夜里?连发髻都没梳,但乌黑墨发垂落,柔柔地搭拢双肩,别有一种说不出的柔婉,女孩儿的耳珠被烛光照出一片莹润玉色,一双杏眼天生水波潋滟,朱唇榴齿,明媚多情?,无论从哪里?看,纪兰芷都是世间少有的标致。
纪兰芷还在哄小姑娘玩,故意朝她抛媚眼。
晴川被主子逗笑了,大声道:“这倒没有,这世上就没有比王妃还要漂亮的人!”
纪兰芷的杏眼笑眯成?月牙儿,她端起茶碗,继续啜饮:“这不就对了,如果王爷真的被外头?的莺莺燕燕勾走,那就说明他眼光太?差。品行不佳的男人,烂地里?,我都不会?去捡,又何必怕他拈花惹草呢?”
晴川若有所思地点头?,“也是!大不了到时候和离!不过天家王爷和离,是不是很麻烦啊?”
纪兰芷皱眉,发起了愁。
女孩儿捧了捧脸,小声嘀咕:“我也是第一次嫁王爷,我也不懂,等下次我去问问二哥。”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第五十二章
明日就是出嫁的良辰吉日,
盛氏来陪女儿纪兰芷入睡。
室内,千枝铜灯盏置着好几?支红烛,融化的烛油滴下来,
红泪点点,火光煌煌。
一旁的鸡翅木红漆衣架上,
撑着亲王妃成婚的艳红对襟纻丝大衫、云凤纹圆领鞠衣,
嫁衣肩上披拂两条深青凤纹霞帔,灯光辉映,
金流倾泻。
桌上还摆放着一对金凤簪、一只口衔珠滴九翟冠,用的都是深海珍珠、宝石钿花,除此之?外,
还有数不胜数的珠花宝钗,
用文王百子纹的红帕子盖着,单瞧一眼也知,定是极尽奢华,富丽堂皇。
这是亲王妃至高无上的尊荣,
只比宫中?皇后要低一阶的冠服,如?何不惹人?眼红?
白日里?,
盛家姐妹仅仅远远看一眼,
心中?的酸味便接连翻涌,
若是能?穿上这样的锦衣华服,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下完成婚礼,
她们便是死也甘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