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管事看她们心有戚戚,知道这一次的话,她们听进去了。
那就好!
别以为她们心里?的小九九没人?知道。
他家王爷早早就吩咐了,不可?让这些后党派来的宫人?在后宅里?闲逛,免得出什么?差池!
等婚礼结束,把她们统统送回宫里?去,一个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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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主人?家的院子没有仆从敢打扰,万籁俱寂。
谢如?琢食欲不佳,只吃了一碗河虾蛋羹。
明日明明是父亲成亲,可?他却有点焦虑。
一腔烦闷,谢如?琢无处纾解。
他只能跑到书房里?练字静静心。
可?凑巧的是,谢如?琢正好撞见在书架前寻书的谢蔺。
谢如?琢疑惑地看了一眼父亲。
谢蔺的长发还有些湿润,没有用巾帕绞干,身上的衣裳换过?,穿的是玉髓绿的宽袍直裰。
父亲洗漱过?了,却没有去休息,明日便是婚礼,他深更?半夜还在找书看吗?
还是说,父亲也和自?己一样,期盼母亲要来王府,夜里辗转反侧睡不着呢?
父子俩互看一眼,心照不宣。
谢如琢给父亲请过安后,踩上太师椅,研磨写字。
谢蔺随意抽了一本书,坐到一侧梨木高椅,默默读书。
满室静谧,唯有毛笔落在纸上的沙沙声,以及书页翻动的簌簌声。
良久,还是谢如?琢打破了寂静。
他放下蘸墨的毛笔,捋起袖子,一边清洗手上的墨迹,一边问:“爹爹,明天来婚宴的宾客并不知道阿娘是我的生母,那我还能去观礼吗?还是不要出面比较好,只在院子里?待着?”
谢如?琢不在意旁人?怎么?想,他只是不知该怎样给?母亲体面,他待在院子里?一两天没什么?事,他不会?寂寞,只要阿娘不受委屈就好。
谢蔺放下手里?那本早已倒背如?流的经集。
他看了一眼过?分懂事的儿子,温声道:“为父请了纪家两个孩子当陪床的小傧相,你跟着他们便是。”
谢蔺知道,盛氏和纪兰芷都很疼爱纪鹿与纪晏清。
谢如?琢虽然性子清冷,不喜交友,但他在无助的时候得到过?朋友们的帮助,心里?其实也把那两个孩子当成挚友,因?此谢蔺也给?纪家大房递了参加婚宴的帖子。
顿了顿,谢蔺又说:“明日行婚礼,你阿娘定是一整日没有用饭。我去前头应对宾客的时候,你记得带些点心,送到新房里?。为父照顾不周,只能托付给?你,好好照顾阿娘了。”
谢如?琢一听他还能私下亲近纪兰芷,而且父亲也将他视为府上的小主子,郑重其事地叮嘱他,委以重任。
谢如?琢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小孩欢喜地点头:“好,爹爹放心,我一定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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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兰芷一觉睡醒,天色熹微,窗上蒙着一层蟹壳青的雾色。
全福人?和梳妆丫鬟已经来到屋里?。
为了纪兰芷今日气?色好,女官为她端来一盅红枣莲子羹,不过?只许纪兰芷吃几勺,不可?多?饮,免得婚礼进行到一半,她内急要上茅房。
全福人?帮纪兰芷梳头发,口中念着熟稔的祝词:“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
等纪兰芷乌黑的头发抿上一点香馥馥的桂花头油后,梳妆丫鬟又用泡过?松柏叶的温水为纪兰芷洗脸,用棉绳绞面。
侍女们帮纪兰芷上妆,只不过?上了口脂,涂抹了一点香膏。她的皮肤本就细腻白皙,肤光胜雪,不必上太多?脂粉,已是妍姿艳质。
梳妆打扮好的纪兰芷,被人?小心翼翼领出闺房。
盛家早已派来背新娘的表兄弟,在门外静候。
纪兰芷被裹在沉重的凤冠霞帔中,她手中执扇,袅袅婷婷踏来。
女孩子明明只露出一双远山黛眉、玲珑杏眼,那半遮半露的婉丽姣好的眉眼,却依旧让观礼的男女老少?感到惊艳。
他们交头接耳,感叹道:纪二娘子果真是国色天香的美人?,难怪谢蔺如?今成了龙子龙孙,还非她不娶。
吉时已到。
纪兰芷手中扇子被撤下,一块方方正正的红盖头拢在她的发顶,遮住她的眼睛。
她攀上盛家表兄的肩膀,脚不沾地,一路被人?背到了盛家门口。
纪兰芷的视线被遮挡,她只能看到足尖的一小块天地。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身边的喧闹声减弱,人?潮疏散。
一只骨相清癯的手,闯进了她的天地。
男人?宽大的掌心朝上,邀请纪兰芷搭手。
纪兰芷认出,来的人?是谢蔺。
她没有丝毫犹豫,把手稳稳地放进他的手心。
谢蔺牵起她,朝前走去。
这一次,纪兰芷低头的时候,眼前多?了一双男人?的靴子。
赤色的衣袍随着大马金刀的脚步晃动,艳丽的红,如?同一团炙热的火,是婚礼的喜色。
不知为何,纪兰芷想到眼前的男人?是二哥,她忽然不害怕了。
今日如?同七年前的那个夜晚,前路再黑,有谢蔺引路,她便无所畏惧。
二哥总会?护好她的。
纪兰芷抿出一点笑意。
她促狭,故意蜷缩指骨,用指尖挠了挠谢蔺的掌心。
谢蔺拉着小妻子上轿。
前往王府的途中,郎君虚握的手心,忽然感到一丝若有似无的痒意。
不必说,定是纪兰芷在同他开玩笑。
她还有心思作怪,说明她的心情不错。
嫁给?他,并非一件委曲求全的事。
谢蔺的唇角微微一扬。
神情一贯清冷肃穆的男人?,竟也有了几分显而易见的笑容。
纪兰芷与谢蔺拜过?天地与高堂。
夫妻对拜后,送入洞房。
各家各院的女眷们亲亲热热围过?来,喜娘与小傧相往床帐里?抛洒红枣与胡桃。
做完撒帐仪式后,客人?们被请出婚房,晴川亲自?奉来合卺用的酒樽,她不敢看这位不怒自?威的晋王一眼,很快躬身退下。
新房仅剩下夫妻二人?。
远处的龙凤烛噼里?啪啦,燃着火光。
谢蔺取玉如?意掀开妻子的盖头。
红布挑起,凤冠下的牡丹珠串轻颤,露出一张唇红齿白的娇容。姑娘家皮肤雪腻,吹弹可?破。
纪兰芷明明穿戴了最为奢华富丽的冠服,可?即便是珠光宝气?的华服,也难掩她与生俱来的艳丽姿容。
此情此景,佳人?在侧,与谢蔺梦到过?的画面,一模一样。
只不过?,新郎官并非旁人?,而是他。
纪兰芷的盖头扯下,光亮涌入。
纪兰芷骤然见光,她的眼睛微微眯起,待她适应了龙凤烛的亮光,这才睁开眼,小心翼翼朝谢蔺望去。
谢蔺今日穿的是大红纻丝团龙礼服,郎君的身量颀长,腰上系了窄窄的玉带,勒出劲瘦的蜂腰、挺拔的肩背。光是一个侧影都能看出,郎君定是琼枝玉树,莫说再看到谢蔺这张眉清目朗的俊脸了。
纪兰芷迎上男人?深邃的目光,莫名有点紧张。
她傻里?傻气?地问:“我虽是二婚,但也是第一次成亲行婚礼,接下来是不是该喝交杯酒了?”
女孩娇憨的声音响在耳边。
谢蔺冷寒的眉眼软化,他斟满两杯酒,递给?纪兰芷一杯。
“喝完合卺酒,婚礼便成了。你我从今日起,便是受过?礼法、拜过?天地的正经夫妻。”
谢蔺说完这话,他勾上纪兰芷伶仃的手骨,饮下酒水。
纪兰芷有样学样,也把酒水一饮而尽。
婚礼已成,她是谢蔺明媒正娶的妻子了。
谢蔺深深看了纪兰芷一眼。
他抬指,指腹冰冷,像是一块寒冰,轻轻擦过?纪兰芷的眉眼。
谢蔺心情愉悦,他有一丝的安心、一丝的放松、一丝的释然,他不必患得患失,他肖想了七年的梦愿望成真,他终于和纪兰芷成了亲。
纪兰芷不明白谢蔺的动作是什么?意思,但他指腹缠茧,不落实处,若即若离的抚动,摸得她很痒。
纪兰芷忍不住往后躲,小声问:“二哥不用去招待宾客吗?”
“现在去。”谢蔺垂下眼睫,他蜷回手指,耐心地叮嘱她,“若是饿了,待会?儿有琢哥儿给?你送食,不要特意等我。累了的话,也有仆妇守在屋外,喊一句,自?然有人?帮你卸下冠服,内室还设有浴桶,可?以供你换衣安置。”
谢蔺把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
纪兰芷看了一眼用围屏隔开两半的内室,里?面备好了热水,云蒸雾缭,像是刚烧好的沸水。
纪兰芷眨眨眼:“放心,我不拿二哥当外人?。”
她半点没有新嫁娘的娇羞胆怯,倒让谢蔺不知该失笑还是无奈。
横竖她自?在便好。
谢蔺颔首,不再说什么?。
他起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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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蔺走后,纪兰芷独自?一人?待在新房里?。
纪兰芷打量四周,看到了许多?她在建康侯府用惯了的家具。
剔红梨花纹香几、梨花木如?意云头纹方凳……甚至好几样都是从模仿她闺房里?的旧物重新雕制的,其中不少?家具也添了一点巧思,譬如?那一张睡榻,除了一层软乎乎的毛垫子,上面还铺了用来纳凉的竹席以及玉枕。
最近正是溽暑,纪兰芷嫌热,不想躺到帷幔遮挡密不透风的床架里?休息,就能靠在榻上眯一会?儿,定会?很舒适。
纪兰芷逐一盘算过?去,她对屋里?陈设都很满意。
看在二哥待自?己这般用心的份上,她之?前那种?紧张的情绪,瞬间烟消云散了。
纪兰芷的脖子被凤冠压得酸痛,刚想喊人?帮忙拆卸簪花与发髻。但她想到,这场亲王婚礼,是礼部官吏与宫里?派来的宦官宫人?一同置办的,人?还没回宫里?,指不定外头人?都在外头看她笑话呢。
纪兰芷怎可?没规矩到晋王还没回房,自?个儿就拆发冠安置了,因?此纪兰芷没有喊晴川帮忙,她自?力更?生,自?己小心翼翼将凤冠摘下。
脑袋没重物压着了,她感到轻松。
正当纪兰芷想换下礼服的时候,屋外响起清脆的敲门声。
“阿娘,我能进来吗?”
稚气?柔软的小郎君嗓音。
是谢如?琢来了。
小世?子亲亲热热喊刚过?门的继母,还想进新房见一见母亲。饶是宫里?见多?识广的宫女也没见过?这般关系亲昵的养母子,一时间不知该拦还是不拦。幸而有刘管事屁颠颠跑来解围:“这里?不用你们伺候,王爷有吩咐,都退下吧!”
宫人?们不敢违抗晋王的命令,即便有周皇后的吩咐,他们也只能不情不愿地退下了。
纪兰芷听到响动,松一口气?,她隔着门,道:“琢哥儿,进来。”
谢如?琢拉门进屋,又细心关好了房门。
他抱着一个红漆桃木葵花纹食盒,摆在桌上。
谢如?琢放好食盒,又来给?母亲行礼:“夜里?惊扰到母亲了。”
纪兰芷捏了捏小孩软乎乎的脸颊,笑话他的守礼:“有琢哥儿给?阿娘送吃食,阿娘心里?高兴得很,怎么?会?是打扰?”
谢如?琢抿唇一笑。
他踮脚,掀开精心准备的食盒。
“阿娘,爹爹让我给?你带好吃的。”
盖子一打开,各式各样的细点香味扑鼻而来。
许是知道纪兰芷空着脾胃,不好一下子吃太多?荤腥,谢蔺为她准备了芋泥粉团、软香糕、百果糕……这些吃食,大多?都是好克化的糕点与蜜果。
除此之?外,食盒中间还摆着两碗香喷喷的奶茶饮子,撒了点葡萄干与蜜桔丝,喝起来既暖胃又解腻。
纪兰芷端出奶茶,一碗给?谢如?琢,一碗给?自?己。
小孩夜里?能和娘亲一块儿用食,待在同一座府邸,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谢如?琢那张一贯板肃的小脸上满是笑意,他跳坐上高凳,偏偏个子太矮,脚沾不到地,只能一下一下虚虚地晃着。
不过?他没觉得不好意思。
纪兰芷是他亲生娘亲,他什么?样,纪兰芷都不会?嫌弃的。
谢如?琢喝一口奶茶,就朝纪兰芷笑一下。
纪兰芷觉得儿子乖巧得不行,还给?他喂了一口桂花糕。
甜汤下肚,纪兰芷腹中的饥饿感驱散,她舒服到就连眼睛都要眯起来。好似午后摊开肚皮晒太阳的橘纹猫。
娘俩闷头喝甜汤,没一会?儿,奶茶碗子就见了底。
谢如?琢吃完几个点心,肚子滚圆,可?他还有点恋恋不舍,不想回房。
谢如?琢犹豫了一会?儿,低声问:“娘,你可?以帮我问问爹,今晚我们能不能一起睡?”
谢如?琢还是太年幼了,他受父亲耳濡目染,或许有比同龄小伙伴更?渊博的学识,但是对于男女之?事,新婚秘事,一个七岁大的孩子实在是一窍不通。
他想,娘亲和爹爹只是在一块儿睡觉。
和谢如?琢之?前思念母亲,整夜赖在纪兰芷身边睡觉是一样的。
娘亲和爹爹好不容易团聚,他也很想念纪兰芷。他们一家三口就应该每天待在一起才是。
但纪兰芷想到“连避孕汤药都能尽早服下,以备不时之?需”的二哥,谢蔺为人?柔善,只他私下里?,或许不是那么?清心寡欲的人?……
既如?此,谢蔺又怎可?能让谢如?琢也在婚房里?安睡?
只是,纪兰芷看了看儿子万分期待的眼神,她又不好意思拒绝儿子。
坏人?总不能由她来做吧?
于是,纪兰芷轻咳一声,为难地道:“按规矩来说,新婚夜似乎是不能带孩子一起睡的。但你爹爹那么?疼爱琢哥儿,兴许等他迎完宾客吃完席回房了,你可?以问问他?”
主要是,纪兰芷其实也有些害怕,男人?寡素了七年的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