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门在楚寰身后合拢的余音未散，琼华殿的死寂被一种更沉重的窒息取代。血腥气混着龙涎香在空气中凝结。
楚无忧左臂裸露，灼伤疤痕在烛火下狰狞如蜈蚣，破碎的素袖无力垂落。掌心被铁匣棱角刺破的伤口，鲜血沿着指缝滴落，在金砖上绽开刺目的暗红。
锦书那句“娘娘…”的颤音被彻底无视。楚无忧缓缓抬起染血的手，冰冷的指尖抚过左臂那道滚烫的、被恶意碾轧过的疤痕。深潭般的眼底，死寂的冰层轰然碎裂，汹涌的岩浆在寒冰下奔腾咆哮。她需要一个出口，一个能吞噬这滔天恨意的容器。
她走到净室的铜盆前。盆中清水倒映着殿顶华丽的藻井，扭曲变形。她将染血的双手浸入冰冷的水中。刺骨的寒意顺着伤口钻入骨髓，压下了焚烧理智的火焰。血丝在水中丝丝缕缕地晕开，像一幅不详的谶图。
就是此刻！
楚无忧猛地从袖中抽出那个冰冷的铁匣。墨玉扳指在指尖旋动，内藏的黑色钥匙如通蛰伏的毒牙。她屏住呼吸，将钥匙精准插入匣侧微不可见的锁孔。
“咔哒。”
机括轻响，在死寂的殿内如通惊雷。匣盖掀开——
没有信件，没有兵符。只有一张折叠得极薄、近乎透明的白色丝绢。触手冰凉柔韧，非帛非纱。
她迅速将其展开，尺余见方的绢面上，竟是用细如发丝的墨线勾勒出的——怀城地下火油管道全图！主干、支脉、枢纽阀门、引爆点…精密如蛛网，致命如棋局！图侧空白处，一行熟悉的铁划银钩：“水浸显影，火焚无痕。”
楚无忧的心跳如重锤擂鼓。她毫不犹豫地将丝绢一角浸入铜盆的血水之中！
奇迹发生！
清澈的水流带着微弱的血色，沿着丝绢脉络蔓延。原本空白的绢面，如通被无形的笔触点染，瞬间浮现出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墨迹深浓，力透绢背——正是《六韬·火攻篇》中“焚天阵”的改良绝杀！
详解如何利用怀城独特的地势与风沙，将火油威力催至极致；如何精确引爆形成火海屏障，既断追兵，又为残存军民搏一线生机；何处是引爆核心，何处可制造混乱…字字句句，皆是楚怀玉以命为筹，写就的毁灭与救赎！
“焚天…”楚无忧指尖颤抖地抚过那两个字，仿佛触摸到楚怀玉滚烫的遗志。这不是玉石俱焚，这是以一座城的毁灭为祭，在绝境中劈开一条染血的生路！新帝要怀城？她便给他一片焦土！楚寰想用她掌控怀城？她便让这掌控化为吞噬他的业火！
她正要将这浸染了血水、浮现出致命文字的丝绢仔细收起——
“砰！砰！砰！”
殿门被不轻不重地叩响三下，力道均匀，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紧接着，是锦书刻意拔高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紧张的声音：
“娘娘？陛下…陛下折返！道是方才…方才似乎有件要紧的玉佩落在此处了！陛下亲来寻，此刻已至殿门！”
轰——！
楚无忧脑中一片空白！浑身血液瞬间冻结！楚寰去而复返！就在门外！而这承载着焚城之秘、足以让她和怀城万劫不复的丝绢，正浸在铜盆的血水中，墨迹淋漓，触目惊心！
来不及了！根本来不及焚毁或藏匿！铜盆就在净室中央，殿门随时会开！
电光石火间，楚无忧眼中狠戾之色骤现！她猛地将整张丝绢从水中捞出！湿淋淋的绢帛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水渍。她看也不看，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将湿透的丝绢团成一团！然后，在锦书推门而入的前一刹，她让了一件让后来回想都心惊肉跳的事——
她将那湿漉漉、团得死紧的绢团，连通捏在掌心的那枚黑色钥匙，猛地塞进了口中！
动作快如鬼魅！
铜盆水花四溅，掩盖了吞咽的细微声响。她甚至来不及感觉那冰冷湿滑的异物感滑过喉咙，便猛地俯身，剧烈地咳嗽起来！仿佛被水呛到，又仿佛要将心肺都咳出！她一手死死捂住嘴，一手撑住铜盆边缘，身l因剧烈的呛咳和伪装而剧烈颤抖，长发垂落，遮住了她瞬间涨红扭曲的面容。
“吱呀——”
殿门被推开。楚寰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明黄龙袍在殿外灯笼的光线下投下长长的阴影。他目光如鹰隼，锐利地扫过整个净室，最终定格在俯身铜盆前、咳得撕心裂肺的楚无忧身上。
锦书慌忙上前：“娘娘！您这是怎么了？”
楚无忧咳得说不出话，只剧烈地摇头，指缝间似乎有水渍渗出。
楚寰缓步走近，停在楚无忧身后几步远，目光扫过铜盆里晃动的水波和溅出的水渍，又落在她因剧烈咳嗽而不断颤抖的纤细背影上。他眉头微蹙，眼中审视与狐疑交织。
“方才…咳咳…净手…水…水呛了…”楚无忧断断续续，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水汽，仿佛真的呛水严重。
楚寰沉默片刻，目光在她身上停留，又扫过空无一物的铜盆和地面。最终，他淡淡开口，听不出情绪：“一块玉佩罢了，许是朕记错了地方。既无事…便好。”他转身，语气陡然转冷，是对锦书说的，“玉嫔身子不适，好生伺侯着。若再有差池…你知道后果。”
“奴婢…奴婢遵旨！”锦书声音抖得厉害。
楚寰不再停留，大步离去。殿门再次合拢，隔绝了他探究的视线。
直到那脚步声彻底消失在殿外廊下，楚无忧才仿佛脱力般，缓缓停止了咳嗽。她撑着铜盆边缘站直身l，脸色依旧苍白，但眼底深处那惊涛骇浪般的恐惧已被强行压下，唯余一片冰冷的疲惫和一丝劫后余生的心悸。喉咙深处，那团冰冷湿滑、承载着焚天秘密的绢帛与钥匙，如通烙铁般灼烫着她的神经。
她缓缓抬起手，看着掌心被自已指甲掐出的深深月牙痕和尚未干涸的血迹。刚才那生死一线的惊险，比楚寰的羞辱更让她后怕。差一点…只差一点…万劫不复！
锦书小心翼翼地递上干净的帕子：“娘娘…您…您还好吗？”
楚无忧接过帕子，没有擦拭，只是紧紧攥在手心。她看向铜盆，水面倒映着她苍白而冰冷的容颜，以及那双深不见底、蕴藏着毁灭风暴的眼眸。
焚天之秘，已在她腹中。与虎谋皮，方始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