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华殿的门槛,隔绝了宫外最后一丝光亮。楚无忧一身素白孝服,踏入这座金丝牢笼,新漆的刺鼻气味混着龙涎香,令人窒息。殿内华美却冰冷,宫女太监垂首侍立,目光却如芒刺在背。为首的掌事宫女锦书,面容刻板,眼神锐利如刀。
“奴婢锦书,奉旨伺侯玉嫔娘娘。”声音平板,毫无温度,“请娘娘更衣,陛下稍后驾临。”
宫女捧上华服珠翠。楚无忧面无表情,任由她们摆布。水蓝云锦宫装上身,繁复的缠枝莲纹金线刺目,点翠头面沉重地压在发间。铜镜映出一张苍白如纸的脸,华服裹身,眼中却是一片死寂的寒潭。她像一件被精心包装的贡品。
“陛下驾到——!”
通传声尖利刺耳。殿内瞬间跪倒一片,死寂无声。
明黄的身影踏入殿门。新帝楚寰,年轻的面庞带着与年龄不符的阴鸷。他目光如鹰隼,精准地攫住镜中楚无忧的身影,唇角勾起一抹玩味而冷酷的弧度。
“都滚出去!”楚寰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宫人们如蒙大赦,仓惶退出,连锦书也躬身疾退,殿门在她们身后无声合拢。
死寂中,只余下两人。
楚寰踱步上前,停在楚无忧身后一步之遥。浓烈的龙涎香气笼罩下来。他忽地俯身,带着薄茧的手指猛地攫住她下巴,力道狠戾,强迫她转头,直面自已!
“楚无忧,”他声音淬着冰,眼底却燃着扭曲的火焰,“好好看看朕!这张脸,可还记得?!”
楚无忧被迫撞进那双阴鸷狂热的眼。下巴剧痛,记忆却如惊雷炸开——
三年前,皇家猎场。
秋阳正好,旌旗猎猎。楚怀玉携她回京述职。密林边缘,她下马歇息,俯身轻嗅一丛野菊。
马蹄声骤近,几个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勒马停住,为首者锦衣华服,眉眼骄纵。那少年目光粘腻如蛇,放肆地在她身上流连,扬声对不远处的楚怀玉笑道:“皇叔好福气!北疆苦寒,竟养出这般绝色?侄儿宫中正缺解语花,皇叔不若…割爱赠我?”轻佻至极,视她如玩物。
楚怀玉瞬间面沉如水,周身寒气凛冽,策马横挡在她身前,只冷冷一句:“寰儿,慎言。此乃本王亲眷,非尔可妄议!”将她严实护在身后,策马绝尘而去。那少年楚寰僵立原地,脸色青白,眼中惊艳、不甘、羞怒交织,毒蛇般死死钉在她背影上。
“想起来了?”楚寰捕捉到她眼底的惊愕与厌恶,指腹恶意地碾过她下巴细腻的肌肤,狎昵而羞辱,“朕当年就说过,你终归会是朕的!皇叔他…护不住你!”他猛地甩手,楚无忧被带得一个踉跄,下巴留下几道刺目红痕。
“怎么?”楚寰欣赏着她的狼狈,眼中快意扭曲,“还穿着这身丧服?给谁戴孝?给你那个拥兵自重、私通敌国、意图谋反的逆贼皇叔?!”字字淬毒,鞭笞着她的心。
“陛下慎言!”楚无忧猛地抬头,眼中寒冰炸裂,袖中铁匣棱角刺入掌心,剧痛支撑理智,“怀王戍边十五载,忠勇无双!何来谋反!陛下构陷忠良,不怕寒了天下将士之心?!”
“忠勇无双?!”楚寰仿佛听到天大笑话,猛地一脚踹翻旁边紫檀木花几!“哐当——轰隆!”名贵瓷器玉器摔得粉碎,瓷片飞溅!“他忠的是谁?是朕的江山,还是他自已的野心?!重兵在握,盘踞北疆,私蓄火油,暗通邑使…哪一桩不是铁证!”
他骤然转身,如通毒蛇锁定猎物,妒火与恨意在他眼中疯狂燃烧,“就像你!他把你当什么?金丝雀?笼中鸟?边疆苦寒,倒把你养得这般…惑人!”目光如实质,在她身上寸寸刮过,带着令人作呕的贪婪。
“他教你读书习武,教你知礼明义…”楚寰声音陡然拔高,近乎咆哮,“可他教没教过你,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教没教过你,这天下是朕的天下!你,也是朕的!”他猛地伸手,一把攥住楚无忧素白衣袖,狠狠一扯!
“刺啦——!”
布帛撕裂声尖锐刺耳!半截衣袖被生生撕下!楚无忧左臂瞬间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白皙的肌肤上,一道狰狞暗红、尚未痊愈的灼伤疤痕,如通丑陋的蜈蚣,盘踞其上!那是她自焚未遂的烙印!
殿内死寂得可怕。殿外似乎有压抑的抽气声。
楚寰攥着残破的素布,目光死死钉在那道伤疤上。他眼中戾气翻涌,竟伸出另一只手,带着薄茧的指腹,狠狠碾过那凸起的、嫩红的疤痕!
“嘶…”剧痛钻心!楚无忧身l剧颤,脸色惨白如鬼,死死咬住下唇,硬生生将痛呼咽下,唯有眼中翻腾的恨意,如通地狱岩浆,几乎喷薄而出!
“痛吗?”楚寰声音低沉,带着残忍的快意,指下力道更重,“为他自焚?呵…朕的玉嫔,倒是个痴情种!可惜啊可惜,你的痴情,给了一个死人!一个朕亲手…赐死的逆贼!”
他俯身凑近她耳边,滚烫的气息喷在她冰冷的耳廓,如通毒蛇吐信:“恨朕?那就好好恨着!朕就喜欢看你恨,却又不得不臣服于朕的样子!”手指几乎嵌入她手臂皮肉,“从今日起,给朕脱了这身晦气!记住你的身份!你是朕的玉嫔!是朕从逆贼手里夺来的战利品!你的生死,在朕一念之间!”
他猛地松开手,将手中残破的素布狠狠掷于地上,如通丢弃秽物。
“锦书!”楚寰厉喝。
殿门立刻被推开,锦书惨白着脸躬身而入。
“给朕看紧她!再碰这身丧服,唯你是问!”
“奴婢遵旨!”锦书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楚寰最后看了一眼楚无忧。她垂首站着,左臂裸露,伤疤刺眼,破碎的素袖无力垂落。她浑身散发着破碎的恨意与冰冷的绝望,像一尊被打碎又强行粘合的白玉观音,凄美而脆弱。楚寰眼中掠过一丝扭曲的记足,如通欣赏一件终于到手的、残缺却更显珍贵的战利品。
他转身,大步离去。殿门再次合拢。
死寂重新降临,空气里弥漫着屈辱和血腥味——楚无忧紧握的拳头,掌心被铁匣棱角刺破,鲜血正沿着指缝无声滴落,在光洁的金砖上晕开小小的、刺目的暗红。
锦书颤抖着上前:“娘娘…奴婢伺侯您更衣…”
“滚出去。”楚无忧的声音嘶哑如砂砾摩擦。她缓缓抬起手,看着掌心蜿蜒的血迹,又慢慢抚上左臂那道滚烫的、被恶意触碰过的伤疤。深潭般的眼眸抬起,望向锦书,那里面不再是死寂的寒冰,而是汹涌的、足以焚毁一切的岩浆。
锦书被那眼神骇得倒退一步,再不敢多言,仓惶退出。
殿内只剩楚无忧一人。她走到铜盆前,将染血的双手浸入冰冷的水中。血丝在水中晕开。她颤抖着,从袖中取出那个冰冷的铁匣。墨玉扳指旋开,露出内藏的钥匙。
“咔哒。”
机括轻响。匣盖掀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