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皇帝大婚,仅剩三天。
整个皇宫像一架被强行拧紧发条的机器,在霍莽的意志下高速运转。
长乐宫也不例外,张灯结彩,宫人脚步匆匆。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被刻意营造的喜庆和更深沉的压抑。
钦天监的人也是一天一趟地过来,向吕娥汇报皇帝大婚的进展。
范尚却像风暴眼中心,保持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
必须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皇帝大婚上,趁机磨好中厂这柄刀。
僻静的中院后院空地,此刻被清理出来。
几排新置的木桩、石锁散乱放着,带着新木和青石的生涩气味。
范尚负手立于场中,目光扫过面前站立的二十个太监。
这是赵玉峰和李长顺三天来费尽心机,遴选出来的人。
他们大多年轻,眼神里混杂着惶恐茫然,以及一丝兴奋。
范尚的声音不高,却像冰冷的刀锋,“你们被挑到这里,只有一个原因,你们看着还算机灵,还算有点胆色。从今天起,你们不再简单地是个普通的洒扫、传话太监。”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扫视一圈,无形的压力让前排几人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你们归我直管。你们的差事很简单,替陛下搜罗天下奇珍、异兽、古玩、趣物!鸟要叫得最亮的,蛐蛐要斗得最凶的,玉器要最温润通透的,字画要最古拙有趣的!一句话,陛下喜欢什么,你们就去找什么!”
人群中响起几声压抑的抽气声,随即是更多难以掩饰的喜色。
这差事听着,就油水丰厚啊!
比起扫院子、倒夜香,简直是登了天!
范尚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差事办好,赏钱自然少不了你们的,比你们在原来地方拿的多十倍!但……”
他声音陡然转厉,“差事办砸了,或者……手脚不干净,嘴巴不牢靠,把不该说的、不该看的漏了出去……那就不只是掉脑袋那么简单了。”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我会亲自把你们剥皮抽筋,挫骨扬灰!连带你们在宫外可能还有的、仅存的那点念想,一并连根拔起!听明白了吗?!”
“明白!明白!范管事!小的们明白!”
二十个太监吓得魂飞魄散,齐刷刷跪倒在地。
“起来!”范尚低喝,“记住你们的本分!办好差事,拿足赏钱!不该听的别听,不该看的别看,不该说的……烂在肚子里!散了吧!各自去领第一份差事!”
太监们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散去,领取范尚早已备好的任务。
人群散去,后院只剩下范尚和赵、李二人。
李长顺凑近一步,脸上带着一丝忧虑,低声道,“厂公,人……是凑齐了。但时间太紧,只怕是……”
范尚抬手打断他,“我知道。二十个人里,能有一个真正可用的,就不错了。霍莽的手,伸得比我们想得深。我要的,不是立刻就有多少耳目,而是……一个开始,一个名分。更重要的是……”
他嘴角浮现一丝狠戾,“用这些鱼饵,把水里的王八钓出来!”
他转向赵玉峰,“名单都记下了?每个人的底细,能查的都查了?”
赵玉峰连忙掏出一张叠好的纸,“记下了,厂公。能查到的都在这。有几个……看着确实不太对劲,像是有人特意塞进来的。”
“好。”范尚接过名单,看也不看塞入袖中,“盯着他们。尤其是那几个不太对劲的。看他们领了差事,第一个去找谁汇报,或者……把什么消息传出去。”
“是!”两人齐声应道。
就在这时,院门处传来一声轻咳。
范尚抬眼望去,只见雪鸢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站在那里,清冷的目光越过庭院,落在他身上。
“范管事。”雪鸢的声音毫无波澜,“太后娘娘召见。”
范尚心下一凛。
吕娥此时召见,绝非偶然。
他脸上瞬间堆起温顺的笑容,快步迎上去,“有劳雪鸢姐亲自跑一趟。娘娘有何吩咐?”
雪鸢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声音依旧清冷,“娘娘听闻陛下近日在别院颇费心思,搜罗奇珍,特命你去回话。”
果然!三天没找自己,还以为她忙于皇帝大婚,给忘了呢。
现在看来,吕娥的疑心病还是犯了。
范尚心中冷笑,面上却愈发恭敬,“是,请雪鸢姐先行一步,小的随后就到。”
雪鸢微微颔首,转身离去,背影在翠竹掩映下更显孤绝。
范尚回头对赵玉峰、李长顺低声道,“按计划行事。”
说完,他整了整衣袍,脸上那点恭敬瞬间化为一片深沉的平静,大步走出中院。
长乐宫暖阁。
龙涎香的气息比往日更沉凝几分。
吕娥斜倚在窗边的软榻上,并未看进来的范尚。
她指尖捻着一枚棋子,对着面前的棋盘,似乎在沉思。
“小的范尚,叩见娘娘。”范尚依礼参拜。
吕娥没有立刻叫他起身,只是轻轻落下一枚白子。
清脆的玉石碰撞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过了片刻,她才慵懒地开口,“起来吧。皇帝那边……那中院,折腾得如何了?”
范尚起身,垂手侍立,“回禀娘娘,陛下少年心性,对搜罗些新奇玩意儿兴致颇高。小的已遵旨,在别院设了中院,替陛下打理这些玩物琐事,也免得扰了宫中清净。”
“哦?”吕娥终于抬起眼,“只是玩物琐事?哀家怎么听说,你范管事在那里威风得很,训起人来,剥皮抽筋、挫骨扬灰的狠话都放出来了?”
范尚面上立刻露出恰到好处的惶恐,“娘娘明鉴!小的……小的也是无奈啊!陛下要的东西千奇百怪,那些新挑去的奴才又多是生手,笨手笨脚,若不用些重话敲打,只怕差事办砸,惹得陛下不快,也辜负了娘娘的信任。小的……小的也是一心为了陛下,为了娘娘分忧啊!”
“为了陛下?”吕娥轻轻重复,指尖在棋子上摩挲着,“范尚,你教皇帝隐忍,哀家不反对。但你要给哀家牢牢记住,这隐忍是手段,不是目的!若这把火烧过了头,真把皇帝的心性烧没了,让他沉迷于那些声色犬马之中……”
她声音陡然转冷,凤眸如电射向范尚,“……哀家第一个要挫骨扬灰的,就是你!”
杀意凛然!
范尚连忙躬身拱手,“娘娘息怒!小的万万不敢!小的深知陛下身系社稷,绝不敢有丝毫懈怠!小的向娘娘保证,陛下虽喜新奇玩物,但心志未改!小的所做一切,只为麻痹霍莽,绝不敢让陛下真个沉迷!”
吕娥盯着他看了许久,眼中的凌厉才缓缓敛去。
她端起旁边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姿态恢复雍容,“最好如此。皇帝大婚在即,朝野瞩目。长乐宫上下,务必安稳!你那个中院,也给哀家收敛些,别弄出太大动静,徒惹是非!”
“是!小的谨遵懿旨!定当约束手下,绝不生事!”范尚连忙应道。
“下去吧。”吕娥挥挥手,目光重新投向棋盘,似乎已对他失去了兴趣。
范尚躬身退出暖阁,嘴角立刻露出一丝冷笑。
吕娥这女人翻脸无情,自己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
刚走出暖阁不远,赵玉峰如同鬼魅般从廊柱阴影里闪出。
他脸色煞白,凑到范尚耳边,“厂公!出事了!李长顺……他……他可能撞破了暗桩!”
范尚瞳孔骤然收缩,“人呢?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