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尚回到他那间偏僻的厢房,关上门,隔绝了外界,却关不住心中翻腾的野望。
“中厂、厂公……”
他低声咀嚼着这个刚得来的、沉甸甸的头衔,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小皇帝李承隆的信任是块敲门砖,更是悬在头顶的利剑。
这把剑用好了,能斩断霍莽的根基。
用不好,第一个被斩首的就是他自己。
时间紧迫,他必须在霍莽和吕娥的眼皮底下。
在这深宫的铜墙铁壁中,无声无息地编织起那张致命的网。
“赵玉峰!李长顺!”范尚拉开房门,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两个心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到门前,躬身应道:“范管事!您吩咐!”
“跟我来。”范尚没有多余的话,转身便走。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敬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连忙跟上。
范尚带着他们七拐八绕,避开了宫人常走的路径,最终来到那处位于长乐宫与未央宫交界处的僻静小院。
院门紧闭,门口肃立着两名目光锐利的带刀侍卫,正是李承隆安排的心腹。
见到范尚出示的一枚小巧玉符,李承隆所赐的信物,侍卫无声地让开道路。
推开院门,昨夜见过的雅致小院再次映入眼帘。
翠竹、曲水、假山依旧。
但此刻在范尚眼中,已不再是单纯的景致,而是绝佳的枢纽。
他径直走向后院那片宽敞平整的空地。
阳光洒在青石板上,泛着冷硬的光泽。
“跪下。”范尚的声音平静无波。
赵玉峰和李长顺没有丝毫犹豫,“噗通”一声双膝跪地。
范尚负手而立,目光扫过他们低伏的脊背,声音低沉而清晰。
“此地,名为‘中院’。”
“你们,是第一批踏足此地的人。”
“从今日起,你们只有一个主子,那就是当今天子!只有一个效忠的对象,那就是中厂!”
“中厂是什么?”范尚微微俯身,锐利的目光仿佛要刺穿他们的灵魂,“是陛下的眼睛!耳朵!是藏在袖中最锋利的匕首!是悬在敌人头顶无声的雷霆!”
“在这里,你们不再是长乐宫普通的太监!你们是天子亲军!是行走于阴影中的利刃!你们的命,不再是你们自己的,是陛下的!你们的一切,荣辱、生死,皆系于陛下一念之间!”
赵玉峰和李长顺的身体微微颤抖,额头紧紧贴着冰冷的石板,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衫。
范尚的话语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威压和不容置疑的权威。
“抬起头来!”范尚命令道。
两人战战兢兢地抬起头,脸色苍白,眼中充满了恐惧。
却也燃烧着一丝被选中、被赋予使命的狂热光芒。
范尚看着他们,语气森然,“记住你们今日听到的每一个字!更要记住,若有一字泄露,无论是有意还是无心……”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变得冰冷,“我会亲手,一寸寸剐了你们!连带你们在宫外可能还有的、仅存的那点念想,一并连根拔起,挫骨扬灰!听明白了吗?!”
“明白!明白!范管事!不,厂公!小的们明白了!誓死效忠陛下!效忠厂公!万死不辞!”两人几乎是嘶吼着回答,声音带着破音的恐惧和决绝。
“很好。”范尚直起身,语气缓和了一丝,却更显冷酷,“起来吧。现在,交给你们第一个任务。”
两人慌忙爬起,垂手肃立,连大气都不敢喘。
“你俩心思活络,认识的人多。我要你从长乐宫、未央宫、乃至其他各宫各司,暗中遴选二十名太监。要求:第一,足够机灵,懂得看眼色;第二,胆子不能太小,关键时刻敢做事;第三,在宫外最好没什么太深的牵挂,或者有牵挂但能被我们拿住的。记住,宁缺毋滥!人选定好,名单秘密交给我。”
“是!厂公!小的定当办妥!”赵玉峰、李长顺连忙躬身领命。
“去吧。”范尚挥挥手,“记住,你们现在做的每一件事,都关乎陛下大业,也关乎你们自己的脑袋。死人的嘴最严,但我希望你们是活着的刀。”
“是!”两人再次深深一躬,带着巨大的压力和无名的亢奋,迅速退出了中院。
范尚独自站在空地上,阳光拉长了他的身影,显得孤寂而危险。
他闭上眼睛,感受着这方小小天地里涌动的暗流。
第一步棋,落下了。
……
与此同时,长乐宫暖阁。
龙涎香的气息依旧凝滞。吕娥斜倚在凤榻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枚温润的羊脂玉佩,凤眸低垂,看似平静,眼底却翻涌着难以察觉的阴霾。
雪鸢如冰雕般侍立一旁,气息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
“他去了何处?见了皇帝,说了什么?”
吕娥的声音轻飘飘的,听不出情绪,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探究。
“回娘娘。”雪鸢的声音同样毫无波澜,“范管事随王德全离开后,去了长乐宫与未央宫交界处的那处闲置别院。停留约一个时辰。期间,赵玉峰、李长顺二人曾进入,片刻后离开。之后,范管事独自在院中停留片刻,方才返回。”
吕娥抬起眼,目光如针般刺向雪鸢,“皇帝叫他去那偏僻地方做什么?”
雪鸢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浓密的阴影,遮住了所有可能的情绪波动。
她选择性地复述着能探知的信息,“陛下似乎是想在那别院设立一个叫‘中厂’的地方。据说是……为了搜罗天下奇珍异兽、古玩趣物,供陛下赏玩解闷所用。”
“中厂?搜罗奇珍异兽古玩?”吕娥眉头微蹙,凤眸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又被更深的忧虑覆盖,“呵……看来范尚这奴才,倒是把隐忍、韬光养晦的戏码,教得十足十。知道用玩乐来掩人耳目了。”
她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玉佩,发出细微的轻响,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担忧,“皇帝毕竟年纪小,心性未定。这假戏……若是做久了,成了真,真的沉迷于那些声色犬马、奇技淫巧之中,消磨了志气,那可如何是好?”
雪鸢沉默着,没有接话。
吕娥的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落在雪鸢身上,“范尚此人心思深沉,手段诡谲。他教皇帝隐忍是没错,但这把火若是烧过了头,反噬其身……哀家绝不能坐视!”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冰冷威严,“雪鸢,给哀家盯死他!他的一举一动,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尤其是和皇帝有关的,事无巨细,都给哀家报上来!哀家倒要看看,他这副硬骨头,是真硬,还是……不知死活!更要看看,他这隐忍之术,到底是磨刀石,还是……消磨帝心的蚀骨散!”
“是,娘娘。”雪鸢躬身领命,低垂的眼帘下,眸光复杂难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