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皇后寝殿。
烛光将霍青鸾孤绝的身影长长地投在冰冷的地砖上。
她手中紧紧攥着一份,刚从心腹宫女春桃颤抖的手中接过的密报。
指尖因为用力,而深深陷入薄薄的纸页。
纸上只有寥寥几行字,却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她灵魂都在战栗。
“相府死士夜探冷宫废井,疑似寻物。中厂设伏,死士负伤遁走。所寻之物,疑与张元正遗物安国印及血诏相关。“”
父亲!
他竟然真的……
真的在张元正尸骨未寒之时,就派人去搜寻那可能置他于死地的血诏?!
一股巨大的、混合着被彻底背叛的冰冷寒意和滔天愤怒的洪流,瞬间冲垮了霍青鸾心中最后一丝对霍家的幻想。
她以为父亲只是跋扈,只是权欲熏心,却没想到,为了掩盖可能的罪行,他竟能卑劣至此!
连一个为他呕心沥血、最终被他逼死的老臣的遗物都不放过!
“哐当!”一声脆响!
霍青鸾猛地将梳妆台上那面价值连城的琉璃菱花镜狠狠扫落在地!
晶莹的碎片四溅飞散,映出她此刻苍白如纸、却燃烧着熊熊怒火的扭曲面容。
“娘娘!”春桃吓得魂飞魄散,扑通跪倒在地,瑟瑟发抖。
霍青鸾胸口剧烈起伏,凤眸中最后一点属于霍家女儿的温暖彻底熄灭。
只剩下冰冷的决绝和一种破釜沉舟的疯狂。
她不能坐以待毙!更不能让霍家这艘注定沉没的破船,将她彻底拖入深渊!
她猛地转身,几步冲到书案前。
颤抖着手拉开一个暗格,从里面取出一份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盖着北境龙骧军火漆印的信报。
这是她出嫁前,安插在父亲北境心腹中的一枚暗棋,冒着巨大风险传递出来的最后一份情报。
上面详细记录了霍莽次子霍青龙在北境贪墨军饷、倒卖军械、纵兵扰民的铁证!
这份东西,她一直藏着,如同握着一条随时能反噬自身的毒蛇。
本想在最绝望时用来和父亲谈判,为自己谋一条生路。
如今……谈判已无意义!
父亲已经亲手斩断了父女之间最后一丝情分!
“范尚!”
霍青鸾的声音嘶哑而冰冷,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去!立刻把范尚给本宫找来!就说……本宫有家事,要与他商议!”
春桃惊恐地抬头,“娘娘,这深更半夜……”
“快去!”霍青鸾厉声打断,凤眸中的寒光让春桃浑身一颤,不敢再言,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
……
中院不远处的一座小佛堂。
夜色深沉,佛堂内只点着一盏长明灯,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着庄严的佛像和缭绕的淡淡香烟。
王德全独自跪在蒲团上,佝偻的背影在光影中显得异常孤寂。
他双手合十,嘴唇无声地快速翕动着,念诵的并非大燕常见的佛号,而是一种低沉、快速、带着奇异卷舌韵律的古怪音节。
胡语祷词?!
他的心神完全沉浸在一种巨大的焦虑和悲凉之中。
废井失手,死士重伤逃脱,中厂如同鬼魅般出现……
这一切都指向一个可怕的事实,范尚,那个看似油滑的太监,恐怕已经洞悉了他们的秘密!
安国印和血诏的流言,更像是一个精心布置、散发着致命甜香的陷阱!
霍莽这条船,眼看就要沉了,而他们这些依附其上的北地孤魂,又该何去何从?
大祭司的嘱托,部族的期望……难道真要断送在此?
就在他心神激荡、祈祷愈发急促之时——
“王总管,好虔诚啊。”
一个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的声音,突兀地在寂静的佛堂门口响起。
王德全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身体猛地一僵!
胡语祷词戛然而止!
他骇然回头,只见范尚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站在了佛堂门槛的阴影里。
脸上带着一丝似笑非笑的诡异神情,正静静地看着他。
一股寒气瞬间从王德全的尾椎骨直冲头顶!
他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努力挤出一个属于大内总管的谦卑笑容,用生硬的大燕官话说道,“范……范管事?这么晚了,您怎么到这来了?老奴……老奴只是心中不安,为张老大人诵经祈福……”
“祈福?”范尚缓步走进佛堂,脚步声在空旷的殿宇内清晰回响。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扫过王德全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手指,“用你们北胡的方式祈福吗?王总管……或者说,我应该叫你……巴特尔?”
“巴特尔”三个字如同惊雷,狠狠劈在王德全的头顶!
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佝偻的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
眼中爆发出极致的惊骇和难以置信!
这个深埋了二十多年、连霍莽都不知道的名字!
“你……你……”
王德全的声音彻底变了调,尖锐而嘶哑,带着浓重的胡音,“你怎么知道?!”
“我知道的,远比你想象的要多。”
范尚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瞬间崩溃的老脸,“我知道你效忠的不是皇帝,也不是霍莽,而是你们草原深处那位大祭司。我知道你们像耗子一样,在这深宫钻了几十年,编织你们的网。我更知道,你们那位尊贵的雪鹰小姐,此刻大概也正为如何向大祭司交代而焦头烂额吧?”
雪鹰!
雪鸢的代号!
王德全最后的心理防线被这赤裸裸的点名彻底击碎!
他浑身筛糠般抖了起来,看着范尚的眼神如同看着从地狱爬出的恶魔。
“霍莽完了。”范尚的声音如同宣判,“他的狂妄自大,他的倒行逆施,已经把自己推到了悬崖边上。张元正的血,就是点燃整个大燕怒火的引线。你们依附在他这棵朽木上,只会跟着他一起……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王德全瘫软在冰冷的蒲团上,面如死灰。范尚的话,字字句句都戳在他最深的恐惧上。
部族的任务……
复兴的希望……
难道真的要随着霍莽的覆灭而彻底葬送?
“想活吗?”范尚的声音带着一种魔鬼般的诱惑,“想为你的部族,留一条后路吗?”
王德全猛地抬头,浑浊的老眼中爆发出最后一丝求生的光芒,死死盯着范尚。
范尚缓缓蹲下身,平视着王德全绝望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告诉我,你们那位雪鹰小姐……她真正的软肋是什么?或者说,她在大祭司那里,最无法承受的失败……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