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御花园西北角,冷宫静思苑附近。
月光被厚重的云层遮蔽,只吝啬地透下几缕惨淡的微光。
废弃的水井胖,荒草丛生,断壁残垣投下扭曲的暗影,唯有风声呜咽,像是无数冤魂在低语。
几双眼睛,如同潜伏在黑暗中的夜枭,死死锁定了井口石栏的方向。
赵玉峰带着几名中厂最精干的“耗子”,分散隐在几处断墙和茂密的灌木之后。
呼吸压得极低,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他们按照范尚的严令,只带了小巧的臂弩,箭头在黑暗中泛着幽冷的蓝芒。
淬了非致命的麻药,但足以让人瞬间失去反抗之力。
子时刚过。
一道比夜色更浓的黑影,如同没有重量的鬼魅,悄无声息地滑过荒芜的庭院,精准地落在废井石栏旁。
来人全身包裹在紧身夜行衣中,只露出一双精光四射、警惕扫视四周的眼睛。
动作迅捷如电,没有丝毫拖泥带水,显然是军伍中千锤百炼出的顶尖好手。
他并未立刻去碰石栏,而是像猎犬般伏低身体,侧耳倾听片刻,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周围的断壁残垣和茂密树丛。
确认没有异常后,他才闪电般伸出手,五指如钩,抓向石栏上一处不起眼的凹陷。
那里,正静静躺着一枚小小的、用油纸包裹的硬物。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油纸包的瞬间——
“嗤!嗤!嗤!”
数道细微却凌厉的破空声撕裂死寂!
几支弩箭从不同方向的黑暗中激射而出,目标并非要害,而是他抓向石栏的手臂和支撑身体的腿部!
时机拿捏得妙到毫巅,正是他精神高度集中、动作已发、旧力刚去新力未生之际!
黑衣人瞳孔骤缩!
他反应快到了极致,抓向油纸包的手猛地回缩,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扭曲角度向侧后方翻滚!
动作快如鬼魅,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大部分弩箭!
“噗!”一支弩箭终究擦过了他的左臂外侧,带起一溜血花!麻药瞬间侵入!
黑衣人闷哼一声,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凶光。
他没有丝毫恋战,甚至没有去看那唾手可得的油纸包,借着翻滚之势,双脚在井沿猛地一蹬,身体如同离弦之箭般射向最近的宫墙!
速度之快,只在原地留下一道残影!
“追!”赵玉峰低喝一声,从藏身处跃出。
几名中厂好手立刻如狸猫般窜出,朝着黑衣人消失的方向急追而去。
但他们心中清楚,对方中了麻药还如此迅捷,追上的希望渺茫。
赵玉峰没有追。他快步走到井边石栏处,小心翼翼地用布包着手,取下了那枚小小的油纸包。
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块打磨光滑、触手温润的黑色小石片,石片一面刻着一个极其微小的、与雪鸢和王德全所做手势一模一样的图腾印记!
果然是联络信物!
而且看这石片的质地和雕工,绝非临时应急之物,而是有传承的、用于特定级别联络的凭证!
赵玉峰心头一凛,迅速将石片重新包好收妥。
他目光扫过黑衣人消失的方向,又警惕地环顾四周。
就在他准备撤离时,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不远处一丛花架下,似乎有一抹素色的衣角一闪而逝!
雪鸢?!
赵玉峰心头狂跳,强压住探寻的冲动,迅速隐入黑暗,朝着中院方向疾奔而去。
厂公料事如神,这废井果然牵扯巨大,连雪鸢都亲自来了!
……
中院,地下密室。
火把的光线跳跃不定,将墙壁上扭曲的人影拉得忽长忽短。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一种绝望的汗臭。
那名被擒获的灰衣刺客被牢牢绑在木架上,手脚筋被挑断的伤口早已不再流血。
但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来撕心裂肺的痛苦。
他破碎的下巴耷拉着,满口牙齿被敲碎,连呻吟都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
浑浊的眼睛里只剩下麻木的恐惧和求死不得的绝望。
范尚已经收到消息,从张府密道赶回宫里。
此时正站在他面前,手里把玩着赵玉峰刚刚送来的黑色石片信物。
冰冷的目光如同手术刀,一寸寸刮过刺客的身体。
“认得这个吗?”范尚的声音在死寂的密室里响起,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
刺客的瞳孔极其微弱地收缩了一下。
“看来认得。”范尚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霍莽派你来废园,是为了灭口?还是为了找东西?”
刺客喉咙里发出更急促的“嗬嗬”声,眼神里只有痛苦。
“不说也没关系。”范尚踱步到他面前,将那块冰冷的石片轻轻贴在他满是冷汗的额头上,“你猜,霍莽知不知道,掌控宫禁的大总管王德全……是个胡人?知不知道他这定策元勋、北境屏障的牌坊下面,爬满了你们这些北胡的耗子?”
刺客的身体猛地一震!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爆发出强烈的、难以置信的惊骇!
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荒谬、最恐怖的事情!
他死死瞪着范尚,喉咙里“嗬嗬”作响,拼命想说什么,却只能徒劳地流下浑浊的口水。
范尚满意地看着对方眼中那巨大的恐惧和动摇,如同欣赏一件完美的作品。
他俯下身,凑到刺客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声低语,每一个字都如同淬毒的冰锥,
“张元正死前,留下了血诏……就藏在他那枚能调动京畿三营的安国印里……上面写的,就是你们北胡如何勾结霍莽党羽,渗透朝堂,意图颠覆大燕的铁证……霍莽,他怕了……所以他才像疯狗一样,派人来偷,来抢,来灭口……可惜啊,他派来的,是你这样的废物……”
范尚的声音带着一种洞悉一切、掌控生死的冷酷,“你以为你在为霍莽卖命?不,你只是在为他……掘墓!”
话音落下的瞬间,刺客眼中的光芒彻底熄灭了。
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绝望和被彻底愚弄后的空洞。
他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生气,瘫软在木架上,只剩下一具会喘气的躯壳。
范尚直起身,对旁边的李长顺使了个眼色。
李长顺会意,端着一碗混着盐水和少量止血药粉的液体上前,粗暴地掰开刺客的嘴灌了下去,
续命,让他继续清醒地感受这无边的痛苦和恐惧。
范尚不再看那堆烂肉一眼,转身走出密室。
他知道,刚才那番话,不仅是说给刺客听的。
更是说给那个可能隐藏在暗处、此刻必然心神剧震的冰山女人听的。
饵,已经带着致命的香甜,沉入了深不见底的浑水之中。
网,正在悄然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