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宫暖阁的烛火，在范尚离去后摇曳得更显孤寂。
“疯子……”吕娥低喃，凤眸深处却燃起一丝被逼到绝境的狠厉。
范尚的计策，每一步都踏在尸山血海的边缘。
但眼下，这或许是唯一能将霍莽逼入死角的险棋。
她唤来心腹太监，“传哀家懿旨，张老大人忠烈，其子张谦，擢升为兵部职方司主事，即刻上任，不得有误！”
职方司，掌舆图、军制、城隍、镇戍、简练、征讨之事，看似清贵。
实则是安插在北境军情传递脉络上的一枚钉子。
霍莽若动，张谦便是第一个燃起的烽燧。
与此同时，未央宫皇后寝殿的孤灯下，霍青鸾正对着一碗凉透的羹汤出神。
春桃小心翼翼地进来，脸色苍白，“娘娘，长乐宫那边……有消息递过来。”
霍青鸾猛地抬眸，指尖无意识地收紧，“说。”
“是太后身边的雪鸢姑娘……她让奴婢转告娘娘，”春桃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颤音，“霍相……似乎对张老大人的家眷……动了心思。太后问娘娘，可有什么话……要带给相爷？”
轰隆！
霍青鸾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父亲……他竟然要对孤儿寡母下手？！
一股冰冷的寒意夹杂着滔天的愤怒瞬间席卷全身，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好……好得很！”她声音嘶哑，“他这是要把我霍家的路，彻底走绝！要把我……彻底钉死在这深宫里！”
霍青鸾胸口剧烈起伏，巨大的屈辱和绝望几乎将她淹没。
一边是生养之恩却视她为棋子的父亲。
一边是恨她入骨、将她当作工具的皇帝和太后，还有一个心思难测的太监！
“告诉雪鸢！”霍青鸾的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本宫……无话可说。”
春桃吓得浑身一抖，慌忙退下。
霍青鸾知道，当这四个字传到父亲耳中时，父女之间最后一丝温情，也将彻底断绝。
她闭上眼，两行清泪无声滑落。
……
范尚踏着清冷的月色回到自己的厢房，门刚推开一条缝，一股浓烈的酒气便扑面而来。
李明珠蜷缩在他的床榻一角，小脸埋在膝盖里，肩膀微微耸动。
地上滚落着一个空了大半的酒壶。
“公主？”范尚心头一紧，快步上前。
听到声音，李明珠猛地抬起头，脸上泪痕交错，带着茫然和委屈。
看到范尚，她“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像个迷路的孩子，跌跌撞撞地扑进他怀里。
“范尚！他们都欺负我！都欺负我！”她死死攥着范尚的衣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母后不理我！皇兄就知道发火！霍莽那个老匹夫……他……他……”
“他怎么了？”范尚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沉声问，心中已猜到了七八分。
霍莽在朝堂上吃了瘪，迁怒于这个曾当众给他难堪的小公主，太正常了。
“他……他让礼部的人来！”李明珠抽噎着，声音里充满了愤怒和恐惧，“说……说要给我议亲！议什么狗屁的亲！我才不要嫁人！更不要嫁给他霍家的狗崽子！”
霍莽这是贼心不死，又想用联姻来捆绑皇室，榨干吕娥最后一点骨血！
而且居然没有经过吕娥和李承隆的同意。
不过越是如此，就越说明霍莽已经进入疯癫模式了。
范尚眼中寒光一闪。
他轻轻拍着李明珠的后背，任由她滚烫的泪水浸湿自己的前襟。
此刻的小公主，不再是那个刁蛮任性的金枝玉叶，只是一个孤立无援的小女孩。
“好了，好了，不哭了。”范尚的声音带着安抚，“我不是说过吗？我们是朋友。有我在，没人能逼你做你不愿意的事。霍莽？他算个什么东西！他的好日子，长不了了。”
李明珠的哭声渐渐小了下去，变成了压抑的抽泣。
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着范尚近在咫尺的、写满笃定的眼睛，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真……真的？”她鼻音浓重地问，带着浓浓的依赖。
“拉过钩的，骗你是小狗。”
范尚扯出一个安抚的笑，伸手替她擦去脸上的泪痕。
李明珠破涕为笑，随即又觉得不好意思，小脸微红，把头埋得更低了些。
少女温软的身体带着酒气和馨香，毫无防备地依偎在他怀里。
范尚的心跳快了一拍，某种异样的情绪悄然滋生。
但他立刻将这丝旖旎压下。
明珠公主，是他计划中至关重要的一环，是未来不可或缺的朋友和盟友。
此刻的温情，是安抚，更是投资。
他扶李明珠在桌边坐下，倒了杯温水递过去。
“喝点水，醒醒酒。今晚就在我这里歇着吧，我去外面守着。”
“不要！”李明珠立刻抓住他的袖子，眼神带着惊惶，“我……我害怕……范尚，你就在这里……陪我说说话，好不好？”
看着她惊魂未定的模样，范尚心软了。
他搬了个绣墩坐在床边。
“好，我陪着你。你想说什么？”
李明珠抱着膝盖，沉默了片刻，才闷闷地说，“范尚，你说……我们真的能斗得过霍莽吗？”
范尚嗤笑一声，“再高的山，也有塌的时候。他现在爬得越高，摔下来，就越惨！张老大人的血，不会白流。朝堂上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宗室勋贵，清流大臣，甚至那些原本敢怒不敢言的中立派，现在都被他逼到了悬崖边上。你等着看吧，只要再添一把火……”
“什么火？”李明珠好奇地追问，暂时忘却了悲伤。
范尚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睡吧，养足精神，好戏，才刚刚开场。”
看着李明珠在他的安抚下渐渐合上沉重的眼皮，呼吸变得均匀，范尚轻轻替她掖好被角。
他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
深秋的夜风带着刺骨的寒意灌入，让他燥热的头脑瞬间清醒。
霍莽的疯狂反扑在意料之中，明珠受委屈是代价。
吕娥那边安插了张谦，霍青鸾被迫表态割裂，中厂那张网正在京城无声收紧……
一切都在按计划推进，虽然残酷。
但最大的变数，仍是雪鸢！
那个冰山一样的女人，那双看透一切却又沉默如谜的眼睛。
她效忠的，竟然可能是那个看似懦弱的小皇帝李承隆？
这个认知让范尚脊背发凉。
他低估了李承隆，也低估了雪鸢。
不能再等了！
雪鸢这把悬在头顶的刀，必须尽快解决！
要么彻底收服，化为己用。
要么……让她永远闭嘴！
范尚的目光投向长乐宫主殿的方向，眼神幽深如寒潭。
征服吕娥是第一步，掌控明珠是布局，而雪鸢……
将是决定他能否在这深渊里活下去，并最终爬上权力巅峰的关键钥匙。
他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能让雪鸢彻底暴露，或者彻底臣服的契机。
安国印……或许是个不错的引子？
范尚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决绝的弧度。
夜色，掩盖了他眼中翻腾的杀机与野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