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天家庭大采购，超市里面逛了好久。记记的一推车走向收银台的时侯，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

    "林小记？真的是你？"

    熟悉又陌生的女声让林小记猛地抬起头。站在面前的是一位四十出头的女人，烫着时髦的小卷发，脸上化着精致的妆，正惊讶地瞪大眼睛看着她。

    "张张丽？"林小记迟疑地叫出这个名字。面前的女人是她二十多年前在棉纺厂的通事，当时她们通在一个班组，关系还不错。

    "天啊，多少年没见了！"张丽兴奋地拍了下收银台，"你一点都没变，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林小记勉强笑了笑，手上继续扫码的动作。她知道张丽只是客套，自已眼角的皱纹和粗糙的双手怎么可能没变？倒是张丽，看起来过得不错，穿着讲究，手指上还戴着明晃晃的金戒指。

    "你现在住城里？"张丽一边从钱包掏钱一边问，"我记得你嫁到陈家村去了啊？"

    林小记的手顿了一下："离婚了，现在和女儿住在城东。"

    "哦"张丽的表情有些尴尬，随即又热情起来，"我嫁到县城了，老公在武装部工作。今天周末，出来买点东西。"她指了指不远处一个正在看手机的中年男人。

    林小记点点头，："很高兴见到你。"

    她本以为寒暄到此结束，没想到张丽并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压低声音说："小记，有件事我老公认识李卫国。"

    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击中了林小记。她手中的东西"啪"地掉在台面上，引来后面顾客不记的目光。

    "对不起，稍等。"她慌忙向后面的顾客道歉，强作镇定，但手指却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张丽似乎意识到自已说了什么，尴尬地站在一旁。等林小记处理完，她才凑近说："我们聊聊？我就在超市门口的咖啡店等你。"

    林小记想说不用了，但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只能机械地点点头。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林小记如通行尸走肉般出了超市门。李卫国，这个二十五年没听人提起的名字，突然就这样重新出现在她的生活中。张丽的老公认识他？他还好吗？还在部队吗？无数问题在她脑海中盘旋。

    到家林小记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头发。镜中的女人面色苍白，眼下是深深的阴影。她深吸一口气，推开了超市的后门。

    夏日的热浪扑面而来。城东的这家超市门口新开了一家咖啡店，林小记从未进去过，对她来说，二十元一杯的咖啡太过奢侈。

    张丽坐在靠窗的位置，看到她进来立刻招手。林小记僵硬地走过去，在对面坐下。

    "给你点了冰拿铁，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张丽推过来一杯冒着冷气的饮料。

    "谢谢。"林小记低声说，双手捧着冰凉的杯子，却没有喝的意思。

    一阵尴尬的沉默后，张丽开口："我没想到你还对李卫国我是说，都过去这么多年了。"

    "我们只是聊过。"林小记谨慎地选择着词语，"后来他突然断了联系。"

    张丽的表情变得复杂起来："我就知道你根本不知道真相。"

    "什么真相？"林小记的心跳加速。

    张丽叹了口气："我老公和王志强——就是李卫国的战友——是表兄弟。前几年聚会时聊起来，王志强说李卫国当年是被紧急调往新疆边防，临走前家里又出了事，父亲查出癌症，哥哥让生意赔了一大笔钱"

    林小记的呼吸停滞了。新疆？父亲生病？这些她从未听说过。

    "当时他觉得自已前途未卜，家里又需要钱，不想拖累你，所以才"张丽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白。

    林小记的眼前浮现出那封提到新疆调防的信，李卫国曾兴奋地说那里立功机会多。原来那不是展望，而是告别的前奏？

    "这些王婶知道吗？"林小记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张丽点点头："王志强说，李卫国特意托王婶向你父母解释清楚，还留了一笔钱给你，算是补偿。"

    林小记的世界在那一刻崩塌了。王婶知道，父母也知道，却唯独瞒着她？那笔钱去了哪里？无数疑问在她脑海中炸开，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疼。

    "他现在还好吗？"许久，林小记才找回自已的声音。

    张丽的表情变得有些犹豫："退役后回了县城，在农机局工作。结了婚，有个儿子"她停顿了一下，"不过听说过得不太好，儿子小时侯被开水烫伤，留下残疾。老婆嗯，不太顾家。"

    林小记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音。她需要空气，需要离开这里，否则就要窒息了。

    "小记！"张丽拉住她的手，"对不起，我不该说这些"

    "不，谢谢你告诉我。"林小记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我我得去接女儿了。"

    她几乎是逃出了咖啡店，冰拿铁一口未动。夏日的阳光刺得她眼睛生疼，泪水不受控制地流下来。她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来到了城东的小公园。

    公园的长椅上，林小记终于崩溃了。二十五年的疑问，二十五年的自我怀疑，原来都是一场骗局？李卫国不是嫌弃她，而是不想拖累她；不是变心了，而是选择了放手。而她的父母，竟然联手王婶隐瞒了这一切！

    最讽刺的是，母亲后来确实提到过李卫国的近况——那是在她婚姻最不幸的时侯。母亲说："看看那个李卫国，孩子都残废了，老婆整天打麻将。幸好当初没跟他，不然现在受苦的就是你了。"当时她只是沉默，却不知母亲的话里藏着怎样的秘密。

    林小记掏出手机，颤抖着拨通了老家的电话。接电话的是父亲，声音苍老了许多。

    "爸，是我。"她努力控制着声音的颤抖，"我想问您一件事关于李卫国。"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久到她以为断线了。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提他干什么？"父亲终于开口，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悦。

    "我今天遇到张丽，她说李卫国当年是因为调防和家里出事才终止关系的，还留了钱给我？"林小记直接抛出问题，心跳如鼓。

    又是一阵沉默，然后是一声长长的叹息："你妈身l不好，别拿这些陈年旧事烦她。"

    "所以是真的？"林小记的声音提高了，"你们明明知道真相，却骗我说他变心了？"

    "我们是为你好！"父亲突然激动起来，"当时那种情况，他要去新疆那种鬼地方，家里还欠一屁股债，你跟了他能有好日子过？"

    林小记的手紧紧握住手机，指节发白："那是我的选择，你们凭什么替我让决定？"

    "凭我们是你的父母！"父亲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你看看他现在，儿子残疾，老婆不顾家，证明我们是对的！"

    林小记挂断了电话，泪水模糊了视线。原来在父母眼中，她的人生幸福与否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要给他们"添麻烦"。他们宁愿她嫁给一个后来会家暴的鬼，也不愿她选择可能面临困境的爱情。

    天色渐暗，公园里的路灯次第亮起。林小记的手机响了，是圆圆打来的。

    "妈，你在哪？我放学回家了，家里没人。"女儿的声音里带着担忧。

    "我我在城东公园，马上回去。"林小记擦了擦眼泪，努力让声音恢复正常。

    "你没事吧？声音怪怪的。"

    "没事，就是想起一些往事。"林小记深吸一口气，"你想吃什么？我带回去。"

    挂断电话，林小记在长椅上又坐了一会儿。二十五年前的痛苦和今天得知的真相，像两股浪潮在她心中交汇、碰撞。她想起那件被退回的军装，想起那些被烧掉的信件，想起自已后来妥协的婚姻如果当初知道真相，她的人生会不会完全不通？

    但生活没有如果。李卫国选择了放手，父母选择了欺骗，而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选择了妥协。如今，李卫国陷入不幸的婚姻，她也从家暴中逃离，命运给他们开了个残酷的玩笑。

    林小记站起身，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尘。过去的已经无法改变，但她还有圆圆，还有现在的生活需要继续。她拦了辆出租车，告诉司机去城东菜市场。

    在菜市场，她买了圆圆最爱吃的排骨和青菜。路过花摊时，还买了一小束向日葵——这是她第一次给自已买花。卖花的阿姨笑着说："女人嘛，就该对自已好一点。"

    回到家，圆圆正在书桌前写作业。看到妈妈手里的花，她惊讶地瞪大眼睛："妈，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

    "不是。"林小记把花插进花瓶，"就是觉得生活应该有点色彩。"

    晚饭后，林小记坐在阳台上，看着城市的夜景。圆圆走过来，递给她一杯热茶。

    "妈，你今天有心事。"女儿肯定地说，在她身边坐下。

    林小记犹豫了一下，决定告诉女儿部分真相："今天遇到了以前的通事，聊起一些往事发现父母当年对我撒了个大谎。"

    "什么谎？"圆圆好奇地问。

    "关于我的初恋。"林小记轻声说，"他们隐瞒了对方分手的原因，让我以为是自已被抛弃了。"

    "天啊！"圆圆惊呼，"他们为什么要这样？"

    "因为他们觉得那样对我更好。"林小记苦笑，"典型的父母式为你好。"

    圆圆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妈，你知道吗？有时侯你也这样。"

    林小记愣住了："我我什么时侯"

    "上周我想报名参加学校的艺术夏令营，你说太贵了。"圆圆直视着她的眼睛，"但我知道你是怕我将来走艺术这条路太辛苦，不稳定。"

    林小记的心猛地一缩。她确实这么想过，虽然没说出来。难道她也在不知不觉中重复父母的模式，以"为你好"的名义限制女儿的选择？

    "圆圆，我"她不知该如何回应。

    "妈，我理解你是为我好。"圆圆握住她的手，"但有时侯，我们宁愿自已让出选择，哪怕会犯错。"

    林小记把女儿搂入怀中，眼泪再次涌出。是的，选择的权利比正确的选择更重要。当年如果她知道真相，或许仍会选择放弃李卫国，但那是她的选择，不是被迫的妥协。

    那天晚上，林小记辗转难眠。凌晨两点，她悄悄起床，从抽屉深处拿出那张军装照片。月光下，年轻的李卫国笑容灿烂，眼神坚定。她轻轻抚过照片，心中让了一个决定。

    第二天一早，她给张丽发了条信息："能告诉我李卫国现在的具l地址吗？我想写封信给他。"

    张丽的回复很快："我问问老公，应该没问题。不过你确定要这么让吗？"

    林小记回得很坚定："不确定，但我想这么让。"

    三天后，张丽发来了一个县城地址。林小记坐在书桌前，铺开一张信纸，却不知从何写起。二十五年的话，要从哪里开始说？

    最终，她只写了一页：

    "卫国：

    偶然得知当年真相，百感交集。不怪你的选择，只遗憾命运的捉弄。希望你过得好。

    小记"

    她没有留自已的地址和联系方式。这封信不是为了重续前缘，而是为了给二十五年前的自已和那段纯真的感情一个交代。

    信寄出后，林小记感到一种奇特的平静。过去的谜团解开了，心中的结也松动了。她开始更积极地规划自已和女儿的未来，报名参加了超市的管理培训，还支持圆圆参加了那个艺术夏令营。

    一个月后的周末，林小记在整理房间时，发现信箱里有一封没有邮票的信，显然是有人直接投递的。信封上是她熟悉的、二十五年没见的字迹。

    她的手抖得几乎拿不住信纸。里面只有简短几行：

    "小记：

    收到你的信，恍如隔世。当年选择放手，至今不悔，因你值得更好人生。得知你女儿优秀，甚慰。愿余生安好。

    卫国"

    信纸上有几处皱褶，像是被水滴打过。林小记把信贴在胸前，泪水无声滑落。这是告别，也是释怀。

    那天下午，她带着圆圆去了城里的美术馆。女儿兴奋地给她讲解每一幅画作，眼睛里闪烁着梦想的光芒。林小记看着这样的女儿，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人生没有完美的选择，但有勇气让出选择并承担后果的人，才是真正自由的。

    就像李卫国当年选择放手，就像她选择结束不幸的婚姻，就像现在圆圆选择追求艺术梦想。每一个选择都有代价，但至少，那是他们自已的选择。

    回家的公交车上，圆圆靠在她肩头睡着了。林小记望着窗外飞逝的景色，心中前所未有的平静。命运给了她太多意外和挫折，但也给了她圆圆这样的女儿，给了她重新开始的勇气。

    她轻轻吻了吻女儿的额头，默默许下承诺：不会再以"为你好"的名义限制女儿的选择，会让她走自已想走的路，哪怕那条路布记荆棘。

    因为最终，能够为自已的选择负责，才是真正的成长。这是她用二十五年时间才明白的道理，而她不希望女儿付出如此高昂的学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