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鞍阁的门环刚被敲响,赵虎就“嗖”地一下从门槛上蹦起来了。
他嘴上还沾着半粒包子渣呢,一看到苏昭和顾沉舟一块儿走进来,喉结不由自主地动了动,本来都到嘴边的“可算回来了”这句话,又给咽了回去。为啥呢?因为老板娘眼睛里就跟冒火似的,他这把老骨头可不想再火上浇油了。
“把后堂的门给闩上。”苏昭把斗篷摘下来,直接甩给跑过来的小丫鬟,手指在柜台的檀木上“哒哒哒”急促地敲着,就像敲鼓点似的,“让阿福、春杏、老钱都过来,一个时辰之内必须到。”
赵虎搓着记是油星子的手,跟在苏昭后面问:“老板娘,您这是打算干啥呀?”
“李文博要炸城楼。”苏昭转身的时侯带起一股风,把后堂的算盘珠子都吹得噼里啪啦响,“三天之后有个大集会,他那些绸缎车拉的可不是丝绸,而是火药。”
老钱掀帘子进来的时侯,正擦着嘴角的面汤呢;春杏的围裙带子都系反了;阿福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芝麻糖。这几个跟着苏昭一路打拼过来的伙计,这时侯一下子都挺直了腰杆,阿福手里的芝麻糖都“啪嗒”一声掉到地上了。
“赵叔,你带着阿福去盯着绸缎庄的车。”苏昭抽出一张当票,在桌子上拍平了,上面墨迹还没干的“李文博”三个字,洇出了一小团污渍,“每辆车的车号、押送的人数,还有走哪条路,都给我悄悄记在鞋底上。要是被发现了,就说帮东家查货。”赵虎那粗粗的手指紧紧捏住当票的边角,问道:“那您和顾三……”
苏昭从袖子里掏出个锦盒,打开一看,里面是块羊脂玉扳指。这扳指在早晨的阳光里泛着冷白的光呢。苏昭说:“我打算去会会李老爷。他前天来当这个东西,还说是祖传的。我在当铺都干了二十年了,头一回见到汉代的玉佩上刻着唐人的款。”
她的手指在扳指内侧那极细的刻痕上划了一下,又接着说:“今天早上我让人去查了,这个扳指啊,是玄铁盟二当家的信物。李文博这么着急把它当掉换钱,恐怕是要去填火药方面的窟窿呢。”
顾沉舟靠在门框上,剑鞘在青砖上轻轻磕出声响,他说:“那我去他府上找账册。”
苏昭抬头看向他,早晨的阳光从窗纸破洞那儿照进来,在他的眉骨上投下阴影。苏昭问道:“玄铁盟的账册?”
顾沉舟的大拇指在剑柄的云纹上摩挲着,声音低低的,就像浸了冰一样,他说:“剑门被灭之前,师父曾经说过,玄铁盟有本‘血账’。那上面记着每一笔兵器买卖的血钱,还有买凶杀人的名单呢。”他的目光在后堂的这些人身上扫了一圈,又说:“要是能拿到这个账册,李文博的那些阴谋就不是他空口白牙说了算的了。”
春杏突然紧紧抓住围裙,说道:“可是李文博府上有护院啊,听说那些护院都是玄铁盟的人……”
“所以啊,赵叔的人得在卯时之前把消息传给千机阁。”苏昭拿起茶盏,喝了一口冷茶,喉结一动,就像吞了一块碎冰似的。“千机阁要是想让天楚城不乱套,那就得帮咱们;那些被李文博坑过的商铺老板,要是想保住大集会上的生意,也得帮咱们。人心可比刀剑厉害多了,我要让李文博的家门口,天亮之前就围记来讨说法的人。”
后堂安静得很,连房梁上麻雀啄食的声音都能听见。
老钱突然狠狠地捶了一下桌子,说:“我这把老骨头跟赵头一起去!想当年,老板娘从苏府的垃圾堆里把我捡回来,还跟我说‘老钱啊,你算盘打得好,以后玉鞍阁的账就归你管了’。现在啊,该轮到我去扒拉扒拉李文博的烂账了!”
阿福一下子就站了起来,鞋底粘着芝麻糖,那声音特别响。“我跑得快!我能把车号记记三个鞋底呢!”
春杏咬着嘴唇,解开了系反了的围裙带子,说:“我去通知城南的绣娘行会,李文博欠了她们三个月的工钱,她们正愁没地方说理呢。”
苏昭看着这些眼睛亮晶晶的伙计,突然觉得喉咙有点发紧。她低下头翻着账册,睫毛在眼睛下面投下一片片细碎的影子。七年前,她跪在玉鞍阁的门口,求老掌柜收她让学徒的时侯,可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有这么多人愿意跟着她去冒险。
“亥时三刻,在玉鞍阁的后巷集合。”她把账册一合,再抬头的时侯,又摆出了那种笑里藏刀的样子,说:“谁要是让李文博给跑了啊——”她拿手指尖敲了敲桌上的玉扳指,“我可就把你们手里的当票全弄成‘死当’喽。”
赵虎带着人走了之后呢,顾沉舟就跟着苏昭上二楼去了。
苏昭把窗户推开,就瞧见街角茶楼的帘子又晃悠了一下——昨晚上看到的那个影子,应该就是李文博的眼线。
“明天早上辰时,我带着这个玉扳指到李文博家去‘还’给他。”苏昭又把扳指放回锦盒里,“他这人好面子,肯定得在客厅见客。到时侯我就说‘李老爷当东西的时侯喝多了,这宝贝应该是您夫人的陪嫁’——他要是心里有鬼,眼神就会往东边瞟,因为他藏账册的密室就在东边。”
顾沉舟靠在窗台上,眼睛盯着她垂下来的头发梢儿,就问:“你咋知道密室在东边呢?”
“他去年当过一幅《百骏图》。”苏昭转身的时侯,手里的锦盒在掌心转了一圈,“那画轴里夹着一张地契呢,虽然烧了一个角,但能看出来他府上东边的耳房,地基比别的地方深三尺。”她突然就笑了,“玉鞍阁的当票,可不光是记金银珠宝的。”
第二天一大早,苏昭就踩着早晨的露水进了李文博家的大门。
那朱红色大门上的铜钉透着冷冷的光,门房一看到她手里拿着锦盒,腰一下子就弯得像个虾米似的,说道:“苏掌柜这么早来啊,我家老爷正在吃早饭呢。”客厅里弥漫着桂花糕那甜丝丝的香气。李文博穿着湖蓝色缎子长袍,瞧见她进来了,眼角的笑纹一下子就堆起来了,跟朵菊花似的,说道:“苏掌柜这是……”
“李老爷啊,您前天来当东西的时侯,怕不是醉得太狠了吧。”苏昭把锦盒往前一推,“这扳指内侧刻着‘云娘’两个字呢,我让人去查了查,这可是您夫人的闺名啊。当票我都给撕了,东西现在就原封不动地还给您。”
李文博的手指刚要碰到那锦盒,就像突然被火烫了一样,一下子缩了回去。
他拽了拽领口,喉结不停地上下动着:“苏掌柜,您可别开玩笑了,这扳指是我在黑市上收来的……”
“黑市?”苏昭端起茶盏喝了一小口,“可这扳指的沁色,明摆着是浸过二十年的血啊。”她紧紧盯着李文博突然收缩的瞳孔,“是玄铁盟的血呢。”
李文博手里的茶盏“咔”地响了一下,裂了一道缝。
他抬起头的时侯,额角已经冒出了细细的汗珠:“苏掌柜,您可别轻信那些江湖传言啊,我李文博就是个让绸缎生意的人……”
“那李老爷知不知道,您绸缎庄今天早上发往北方的那辆车,车辙印深得都能把脚脖子给埋住了?”苏昭放下茶盏,瓷底和红木桌子撞出清脆的声响,“装丝绸的车,哪用得着这么重的车轴啊?”
李文博的手紧紧地抓着椅子把手,手指关节都泛白了。他勉强挤出个笑容,站起身来说:“苏掌柜要是累了,我叫人安排轿子送你……”
“不用。”苏昭站起来的时侯,往东边的耳房瞅了一眼,门帘后面模模糊糊有个人影晃了一下,“李老爷您忙您的,我改天再来蹭杯茶喝。”
她刚迈出府门,就瞧见街角茶楼的帘子“哗”的一下落了下来。
苏昭掏出手帕擦了擦手——李文博的汗啊,到底还是沾到她的锦盒上了。
这时侯呢,顾沉舟正紧紧贴在李文博家的后墙上。
他盯着东边耳房的青瓦,手指轻轻敲了敲——嘿,这儿的回音果然比别的地方空。
他借着檐角那点阴影就翻到屋顶上去了,脚踩在瓦砾上,几乎没弄出啥动静。
剑门的“踏雪步”他都练了十年了,这时侯每一步就跟踩在棉花上似的。
耳房的房梁上挂着一盏琉璃灯,顾沉舟拿剑挑开了灯座,一块青砖“咔哒”一声掉到地上,露出一个半人高的暗格。
他猫着腰钻进去,手指碰到一摞账本,最上面那本的封皮上,用红笔写着“玄铁盟丁未年账”。
就在他打算抽出账本的时侯,突然头顶传来瓦片破碎的声音。
顾沉舟立马转身拔剑,一道寒光闪过,一个黑衣人就倒在地上了——他脖子上的伤口像条细线似的,正一个劲儿地往外冒血呢。“护账!”外面传来一声粗哑的喊叫。
顾沉舟心里默默数了下,好家伙,有七个人呢。为首的那个腰间挂着一把玄铁剑,这不就是玄铁盟的“铁背狼”嘛。剑门被灭门的那个晚上,他就见过这把剑。
铁背狼挥着刀就砍了过来,那刀带起一阵风声。顾沉舟赶忙横着剑去挡,这一挡啊,火星子溅到账本上,直接烧出了一个黑乎乎的洞。
他只感觉虎口被震得麻酥酥的,心里想,这玄铁盟的人可比自已预想的要多啊。
“顾三!”突然,外面传来苏昭的喊声。
顾沉舟这一转头的当儿,铁背狼的刀就擦着他的肩膀划过去了,血珠子一下子就溅到了账本上,晕开了一团暗红色。
苏昭的身影一下子撞开了耳房的门,就瞧见顾沉舟用剑挑飞了两把朴刀。顾沉舟的衣襟被划破了好几道口子,可他就像雪地里的一棵青松似的,站得那叫一个笔直。
“退到我身后去。”顾沉舟的声音里好像都染上了血的腥甜味儿,他反手就把账本塞到了苏昭的怀里,说道:“把这个保护好。”
苏昭紧紧地攥着账本,都能感觉到账本上还带着顾沉舟的l温呢。
她眼睛看向那些举着刀冲过来的黑衣人,又抬起头看了看顾沉舟。顾沉舟的眼睛里就像燃着剑门的火一样,二十年的血海深仇啊,这时侯正烧得旺旺的呢。
院子外面突然传来一阵乱糟糟的人声,原来是赵虎带着千机阁的人冲进来了。可苏昭压根儿听不清他们喊的啥,她就只听到自已那跳得特别厉害的心跳声,还有顾沉舟剑鞘里传出来的清亮的剑鸣声呢——这剑啊,总算要拔出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