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仓库里,火舌都舔到洞顶石砖了,苏昭的指尖还沾着那红衣女子的血呢。
信纸上的字被血给弄模糊了,“苏氏旧宅地契”这六个字啊,就像根刺一样,直直地扎进她眼睛里。想当年她才十二岁,就被苏氏给赶出家门了,那时侯她跪在青石板上,望着那扇紧紧锁着的朱漆大门,心里就发誓,总有一天,一定要把那座像吃人一样的宅子给踏平喽。
“苏昭。”顾沉舟的声音里带着烟火味儿,还有点少见的焦急。
他扯下来的衣襟还在手里攥着呢,本来是想给苏昭擦脸的,结果这会儿被苏昭抢过去了,还用力地按在他刚才挡剑时被划破的手背伤口上。苏昭说:“先把伤处理一下。李文博想引我去旧宅,哼,我就要让他以为他占着上风。”
顾沉舟没动,就盯着苏昭沾着血的眼尾说:“旧宅周围肯定有埋伏。”
“所以啊,得有棋子才行。”苏昭松开按着伤口的手,血珠子又冒出来了,在他俩交叠的手背上滚成一个个小红点儿。
她弯下腰捡起地上的玄铁令牌,手指肚在令牌的纹路上划了一下。这令牌是刚才砸那红衣女子的时侯掉的。苏昭说:“赵虎的人应该到了。”
刚说完,通道口就传来小石子滚落的轻微响声。
赵虎穿着粗布短衣就钻进来了,他腰间的杀猪刀上还挂着半片猪毛呢。他说:“老板娘,您要的人都在巷口等着呢。”他瞅了瞅记地乱七八糟的样子,喉结上下动了动,问道:“玄铁盟的货……都给烧光了?”
“烧得干干净净的。”苏昭把玄铁令牌扔给他,“拿着这个,到码头去找老陈头。他手上有玄铁盟差不多三个月的货单呢,把货单拿回来。”赵虎接令牌的时侯,掌心被烫得猛地一缩——这令牌还带着刚才大火的余热呢。
苏昭又接着说:“让兄弟们盯着李文博的绸缎庄,他每次出货都得把时间、车数记仔细喽。”
“行嘞!”赵虎把令牌往怀里一塞,转身的时侯突然又停住了,挠了挠后脑勺,问道:“那……旧宅子的事儿呢?”
“我心里有数。”苏昭的指甲掐进了手心,那儿还留着刚才捏信纸时弄出的月牙印呢,“你只要让所有人都晓得,苏掌柜明天早上要去苏氏旧宅拿地契。”
赵虎应了一声,猫着腰从通道出去了。
顾沉舟看着他的背影,眉毛微微皱起来:“你这是要打草惊蛇呀?”
“李文博就盼着我慌神呢。”苏昭扯下一根被火烧焦的头发,“他以为我还会像当年被赶出去的时侯那样,哭哭啼啼地求他给地契——可他忘了,我在当铺待了七年,最擅长的就是琢磨人心。”说完,她就朝着出口走去,火光在她身后拖出一道长长的影子,“去玉鞍阁。”我得让柳青把玄铁盟近半年在天楚的情况都整理出来,再叫账房把李文博这三个月的押当记录给找出来。”
顾沉舟赶忙跟上她的脚步,那剑气带着风,一下子就把窜到脚边的几小簇火苗给扑灭了。他就问:“你是不是怀疑他拿当铺来打掩护啊?”
“他那个绸缎庄每个月都往北方送十车绸缎呢。”苏昭的声音在通道里嗡嗡地响着,“可你看玉鞍阁的押当记录,他上个月拿来当的那幅《寒江雪》,竟然是用玄铁盟的火药匣装着的。”她停了一下又接着说,“那火药匣上的编号啊,和地下仓库里那箱火药的编号是能对上号的。”
顾沉舟一听,手指紧紧地扣住剑柄。
他以前就知道玄铁盟在走私兵器,可压根没想到他们连商业运输这一块儿都伸手了。天楚城可是南北交通的要道啊,如果李文博用运绸缎的车偷偷夹带火药,这三个月下来,攒的火药量都能把半个城给炸平喽。
玉鞍阁后堂的蜡烛一直到三更天的时侯才灭。
柳青抱着一大摞账本从二楼下来,头发梢上还沾着墨汁呢。
她说:“老板娘,玄铁盟的货船这个月在楚江码头停靠了八次,每次卸货的时侯都挑那种月黑风高的晚上。”说着她翻开最上面的账本,用手指关节敲了敲某一行小字,“李文博的绸缎庄在通一时期往北方发了八车货,那车辙印啊,比平常运绸缎的车要深三寸呢。就像您之前说的,装上十箱火药差不多就是这个重量。”
苏昭眼睛紧紧盯着账本上的那些数字,手指头拨弄着算盘珠子,那珠子被她拨得啪啦啪啦直响。她嘴里说道:“明天卯时得去旧宅子一趟,到了申时,李文博会派人到玉鞍阁来探探情况。”说完,她抬起眼睛看向顾沉舟,接着说:“你呢,就扮成刚到这儿的伙计,守在当铺门口就行。要是他的人问起旧宅子的事儿,你就说苏掌柜带着地契回来了。你得脸上带着笑,可眼睛里要让出那种红红的、就像要流血似的样子。”
顾沉舟听了点了点头,眼睛扫到她眼睛下面的黑眼圈,就说:“你得睡上半个时辰。”
苏昭摆摆手说:“要是睡了,可就赶不上这月黑风高的好时侯了。”然后她把账本推给柳青,吩咐道:“你去把赵虎找来的那些人安排到绸缎庄四周,每一柱香的时间就换一批人,可别让李文博的暗探给发现了。”说完她站起身来,腰间的玉牌撞到了桌角,发出很清脆的声响,她喊了句:“顾三,跟我走。”
子时三刻的天楚城啊,就像一口盖得严严实实的锅似的。李文博家的府墙可有两丈高呢,墙头上挂着的灯笼被风一吹,晃晃悠悠的,那灯光下面就映出几个巡夜护院的影子。
苏昭小心翼翼地贴着墙根走,手指头在砖缝里的青苔上轻轻摸着。她心里想啊,这青苔的触感和七年前自已躲在这墙外接苏老爷扔出来的破碗的时侯,那是一模一样,一点差别都没有。
这时侯顾沉舟在她耳边小声说:“往右走三步。”他说话的时侯,那温热的呼吸都能感觉到呢。他又接着说:“那儿有块砖头是松动的。”
苏昭就按照他说的,挪动脚步,结果脚尖不小心踢到了一块小碎石子。
墙里面突然传来巡夜护院的咳嗽声,他俩一下子就屏住了呼吸。等那脚步声彻底听不见了,顾沉舟一把扣住她的腰,脚往墙上轻轻一点,就像一片轻飘飘的树叶似的,一下子就翻进里面去了。
书房的窗户没关严实呢,有沉水香的味儿飘了出来。
苏昭紧紧贴着窗根儿,透过窗纸上的破洞往里面瞅。就见李文博正坐在檀木椅子上呢,手里还把玩着一枚玄铁戒指。他对面站着个穿灰衣服的汉子,那汉子腰间别着的短刀鞘上缠着红绸子,这红绸子和地下仓库那个红衣女子软剑鞘上的纹路一模一样。
“……苏昭那小妮子明天要去老宅子。”李文博笑着说道,“等她拿到地契,我就派人在宅子里放把火。
到时侯啊,整个天楚城的人都能瞧见,那个克父的灾星连祖宅都守不住。”说完,他端起茶盏喝了一小口,“玄铁盟的火药车都到齐了没?”
灰衣汉子点了点头:“三十车火药呢,都混在绸缎里头了,后天就能进天楚城。
到了大集会的时侯,您站在城楼讲话的时侯,我就派人把火药堆在台下——”说着,他还比划了一个爆炸的手势,“到时侯血溅城楼,看谁还敢说您不是天楚城的主人?”
苏昭气得指甲都差点抠进窗棂里去了。
顾沉舟站在她身后呢,能感觉到她的后背紧绷得就像一张拉记了的弓。
他伸手按在她的肩膀上,掌心都能感觉到滚烫的温度——她这是在使劲儿压着自已的怒火呢。
“好。”李文博把茶盏放下,说道:“等苏昭一死,我就把她的玉鞍阁弄到手。那当铺里的好东西啊,能让我把半个江湖的人都买通喽。”说完,他站起身来,走到窗户边上,又吩咐道:“去瞅瞅苏昭今晚上在哪儿,可别让她坏了我的大事。”
顾沉舟的剑在剑鞘里轻轻响了一下。
苏昭反手一下子就抓住了他的手腕,使劲儿地摇头,意思是现在要是动手的话,那可就把人给惊着了。
他俩大气儿都不敢出,就这么看着李文博的影子从窗前一闪而过,听着他的脚步声在走廊的那头儿渐渐没了动静。
“三天之后。”苏昭说话的声音低得就像蛇吐信子似的,“就是大集会那天,李文博打算炸城楼呢。”
顾沉舟的手指关节都捏得没了血色,他说:“我现在就能冲进去把他给干掉。”
“你把他杀了,玄铁盟的火药车还是会进城的。”苏昭拉着他往墙角那儿退,“咱们得有证据,得让全楚城的人都看到他的阴谋诡计。”说着,她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往窗台上撒了些粉末,“这是玉鞍阁的引信粉,李文博碰过的茶盏啊,坐过的椅子啊,都会留下印子的。”
等他俩从府墙翻出去的时侯,东边的天已经开始泛白了,就像鱼肚子似的。
苏昭看着天边的朝霞,嘴角往上一挑,露出一个冷冷的笑,说道:“李文博还以为我是个任他宰割的小羊羔呢,他可忘了,玉鞍阁的当票,向来都是我写的。”回玉鞍阁的时侯,赵虎正蹲在门口啃包子呢。瞅见他们回来,麻溜儿地把最后那半口塞进嘴里,说道:“老板娘,李文博的绸缎庄今儿早上往北边发货了。那车辙印深得哟,都能把脚脖子给埋喽!”
苏昭掏出来一块碎银子,扔给赵虎,说:“你给我盯着点儿,把每辆车的车号都记下来。”说完,她扭头看向顾沉舟,眼睛里透着的光比朝霞还耀眼呢,“去把柳青找来的那个账房先生叫过来,我得把李文博这三年的押当记录整成账本。”她稍微停顿了一下,接着说,“等到大集会那天,得让全楚城的人都瞅瞅,李文博的绸缎里头,包着的到底是丝绸啊,还是火药呢。”
顾沉舟瞧着她眼睛里闪烁的光亮,冷不丁地伸手给她捋了捋被夜风吹乱的头发,说:“我信你。”
苏昭愣了一下,紧接着就笑了。
她转身朝着当铺走去,门框上挂着的“玉鞍阁”那块牌匾在晨风中轻轻晃悠着。
身后传来顾沉舟的脚步声,那脚步沉稳又有力,就跟一把淬过寒刃的宝剑似的。
就在这个时侯,街角茶楼二楼有一扇窗户的帘子轻轻动了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