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昭站在青石板路上，鞋尖被露水打湿了。她就站在那扇虚掩着的门前，手指刚要碰到门板，一下子就停住了。为啥呢？因为门缝里飘出来的铁腥味比昨天更重了，还夹杂着点焦糊味，这味道就跟她以前在铁匠铺当学徒的时侯，把烧红的铁块放到冷水里淬火时的味道一模一样。

    “昭昭？”门里面传来了苍老的咳嗽声，声音颤颤巍巍的，就像那气都快没了似的，“是昭昭吗？”

    苏昭的喉咙一下子就发紧了。想当年她十二岁的时侯，陈叔也是这么叫她的呀。那时侯陈叔可是城南铁器行的掌作师傅呢，他老是把糖人藏在工具箱的夹层里，还说“金的糖人太硬了，昭昭咬不动”。

    苏昭紧紧地攥着腰间食盒上的麻绳，伸手推门的时侯手都有点微微发抖。

    门“吱呀”一声就开了。

    陈老伯正蹲在地上捡碎铁屑呢，他那灰白色的头发乱得像个鸡窝，背弯得就像一张弓似的。他手边的炭炉还在冒烟呢，炉边放着半块还没成型的剑胚，那剑胚的切口处还凝结着暗红色的血珠呢。这下苏昭明白了，原来那股血腥味是血的味道啊。

    “陈叔。”苏昭的声音轻得就像一片雪花飘落似的。

    老人的手突然抖了一下，手里的铁屑“哗啦”一声就撒了一地。然后他慢慢地直起腰来，那浑浊的眼珠在苏昭的脸上转了三圈，突然就抄起脚边的铁锤朝着炭炉砸了过去。“滚啊！”他扯着嗓子吼起来，脖子上的青筋都暴起来一跳一跳的，“你还跑这儿来干啥？是来看我这个糟老头子的笑话吗？”

    炭炉一下子被碰翻了，火星子溅到了苏昭的裙角上。柳青见状大惊失色，叫了一声就想扑过来，苏昭却抬手把她拦住了。

    苏昭慢慢蹲下身去，捡起地上的糖人。食盒里的糖衣因为晨露的缘故，结了一层薄薄的壳，芝麻沾在糖人翘起的头发尖儿上，就和当年陈叔给她捏的“小福娃”一模一样。

    “陈叔，您当年可是说过要给我捏个金糖人的。”苏昭把糖人举到陈老伯的眼前，“我这十年来一直攒钱呢，现在已经攒够买金箔的钱了。”

    老人的叫骂声就像突然被什么东西卡在了喉咙里，一下子没了声儿。他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个糖人，喉结上下动了动，突然抬手在脸上抹了一把。“十年啊……”他的声音沙哑得就像砂纸在磨，“十年前，你被苏家赶了出来，就蹲在我铺子门口哭，说‘陈叔，我饿呀’。我给你糖人，你却说要金的，等以后有本事了就拿金的来换。”

    苏昭的指甲紧紧地掐进了掌心。那年，她被苏氏家主用那该死的血契给赶出家门，在雨里跪了整整三天啊。是陈叔偷偷塞给她半块炊饼，又拿糖人哄她开心。

    后来，她去学鉴宝，还学着盘当铺，刚赚了第一笔钱就想着去买金箔。可陈叔的铺子早就被人给砸了，就因为那些人说她克父克母，还连累恩人。

    “陈叔，当年砸您铺子的人真不是我啊。”她把食盒里的糖人一个个拿出来摆好，说道：“是玄铁盟那帮人。他们想让您给他们铸一批带机关的兵器，您不答应，他们就使坏，诬陷是我指使的，这就是想断您的活路啊。”

    老人的手颤抖得更凶了。他摇摇晃晃地扶住桌角，桌上的茶碗“哐当”一声就掉到地上了。“他们……他们说你嫌弃我老了，嫌我手不利索，要赶我走……”突然，他紧紧抓住苏昭的手腕，那指甲都快掐到苏昭肉里去了，“昭昭啊，我可没偷玉鞍阁的当票，也没卖过你的消息。我就是……就是想留着那把老锤子，好给你打一对金镯子……”

    苏昭的眼眶热乎乎的。她反过来握住老人的手，自已的掌心贴着老人掌心的老茧——那可是三十年打铁才磨出来的，硬邦邦的就像铁块似的。“我知道的。”她小声地说，“玉鞍阁的当票是被人用迷香偷走的，我查了三个月了，所有的线索都指向玄铁盟。陈叔啊，您是被他们给逼的呀。”

    老人一下子就哭出了声。他像个小孩子一样蜷缩在椅子里，肩膀一耸一耸的，眼泪掉到铁屑上，溅起一小股一小股的灰尘。“昭昭啊，我对不起你。”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一层一层打开，里面是半块玄铁令牌，“我……我上个月在城郊的破庙修犁头的时侯，看到李文博和玄铁盟的人在那儿碰头呢。”他们把青石板一掀，嘿，底下露出来个地洞，里面堆了好些带着玄铁盟标记的兵器呢。

    苏昭一下子呼吸就卡那儿了。

    这难道是玄铁盟的秘密基地？这可正是顾沉舟查了半个月都没个影儿的线索啊！

    她赶忙按住老人的手说：“陈叔啊，您瞅见他们长啥样了没？有没有个穿红衣服的女的呀？”

    “红衣服的？”老人眼睛眯起来，像是在回忆，“有呢！那女的就站在李文博旁边，手里还摆弄着个玉扳指呢。我看着咋那么像你上个月收的那个‘通心扣’呢。”说着，老人突然就抓住苏昭的手腕，“昭昭啊，那女的老是往玉鞍阁跑，会不会……会不会是在盯着你啊？”

    苏昭一听，后脖颈子就发凉了。前两天那个红衣女子来当的翡翠簪子，可不就是用“通心扣”换的嘛。她之前就觉得那张当票有点怪，可也没往深了想。闹了半天，从一开始，玄铁盟就把眼线安到她眼皮子底下了。

    “陈叔，您先跟着柳青回玉鞍阁去。”苏昭把自已的外衫解下来，裹在老人直发抖的肩膀上，“我这就去找顾三，咱们今天晚上就把那个基地给端了。”

    老人紧紧攥着油纸包，不肯撒手，说道：“昭昭啊，那个地洞在城郊破庙后面呢，青石板下头有机关，踩第三块就会射出毒箭。”他冷不丁地剧烈咳嗽起来，手指缝里都渗出血丝了。“我……我给玄铁盟铸剑的时侯，在剑柄里偷偷藏了引信，浇铸时还掺了磷粉呢，这玩意儿一遇火就着……”

    苏昭心里“咯噔”一下。

    她赶忙掏出随身带着的止血药粉，撒在老人的手掌心里，然后给柳青递了个眼神。“柳青，你照顾好陈叔，把后堂锁好了。”说完，她转身就往外走。这时侯，晨雾正一点点地漫过老槐树的枝桠呢。嘿，就瞧见顾沉舟已经站在巷口了，他那剑鞘上还沾着露水，看着就像一把透着寒气的剑。

    “陈老伯把秘密基地的位置说出来了。”苏昭把玄铁令牌拍到顾沉舟的手心里，“那个红衣女子是玄铁盟的眼线，李文博可是直接参与交易的。”

    顾沉舟的手指关节都捏得泛白了，那剑眉皱起来就像冷峻坚硬的山峰。“子时三刻，就在破庙后面。”他一边说着，一边把自已的外袍解下来披到苏昭的肩膀上，“我带上短刃，你带上火折子——陈老伯说的磷粉，正好能用来烧他们的兵器。”

    这夜色呀，就像一块浸记了墨汁的布，把城郊破庙的飞檐都给裹起来了。

    苏昭顺着墙根悄悄地往庙后面摸过去，顾沉舟呢，用剑尖挑开了半块青石板，一下子，一股霉味混合着铁锈味“呼”地就冒了出来。

    她赶紧摸出火折子晃了晃，让它亮起来。就瞧见地下通道的石壁上插着几支火把，火把的光亮照出了台阶上崭新的鞋印——很明显，刚刚有人下去过。

    “小心有毒箭啊。”她一把拽住顾沉舟的衣袖，“就是第三块石板那儿。”顾沉舟拿剑在第三块石板上那么一挑，就听“咔”的一下，石壁里“嗖”地弹出三支短箭。

    他麻溜儿地转身把苏昭挡在身后，剑一挥就把短箭给扫落了，那火星子都溅到苏昭头发上了。“跟紧点儿啊。”他小声地说着，提着剑就先往下面走了。

    这地下仓库可比苏昭心里想的大多了。

    一整面墙都堆着带着玄铁盟标记的刀啊枪的，墙角还整整齐齐地码着一箱箱的火药呢。最里头的木架子上，摆着几把缠着红绸子的剑，这不就是顾沉舟说的，当年用来陷害剑门的“寒刃”仿制品嘛。

    “找着了。”顾沉舟的声音冷得像冰碴子似的，“玄铁盟就用这些假剑去诬陷剑门，引得江湖上的人都跑到剑门去寻仇。”

    苏昭气得指甲都掐到手掌心里去了。

    她从身上摸出火折子，把磷粉引信给点着了，蓝色的小火苗就顺着剑柄“噌”地一下窜到木架子上了。

    突然，头顶传来“咔嗒”一声响，一个红衣女子从暗格里一下子就跳了下来，她腰间的软剑闪着寒光。“苏掌柜，你可真有两下子啊。”她笑起来那模样就跟吐着信子的蛇似的，“可惜啊，你来晚喽——李文博大人的计划，可不止这一个老窝。”

    顾沉舟的剑早就拔出来了。

    他往苏昭身前一挡，那剑气带着冷风就朝着红衣女子扫过去了。“天剑境？”女子的瞳孔一下子就缩起来了，软剑挽了个剑花儿就迎上去了，“怪不得能找到这儿来呢！”

    俩人的剑就这么撞到一块儿了，火星子溅得到处都是。苏昭瞅准机会，一下子绕到木架后面，然后把火折子朝着火药箱就扔了进去。“顾三！”她扯着嗓子大喊，“烧兵器啊！”

    顾沉舟呢，用剑尖那么一挑，就把两箱兵器给弄翻了，这火“噌”地一下就蔓延开了。

    那个红衣女子一看情况不对劲儿，虚晃一剑就想跑。

    苏昭眼疾手快，捡起地上的玄铁令牌就朝着她后背心砸了过去。这令牌正好砸在她肩胛骨上，疼得她忍不住“哼”了一声。

    顾沉舟趁着这个机会，一下子就冲了上去，把剑抵在她的咽喉那儿。

    “李文博的计划是啥？”他的声音冷得就像冰柱子似的。

    红衣女子突然笑了起来。

    她伸手把衣领扯开，露出心口那儿的玄铁图腾。“你以为把我杀了就能断了线索？”说完，她猛地朝着顾沉舟的剑撞了过去，血溅到了苏昭脸上，热乎乎的，还带着铁锈的味道。“李文博想要的……是天楚城所有势力的命……”

    话还没说完呢，她就断气了。

    苏昭蹲下身子，从她怀里掏出一封染血的信。

    信纸上就写了一句话：“苏氏旧宅的地契在李文博手里，他想引苏昭自投罗网。”

    顾沉舟“当”的一下把剑插到地上。

    他扯下衣服的一角给苏昭擦脸，手指碰到她冰凉的耳垂时说：“李文博的目标是你啊。”

    苏昭紧紧捏着信纸，手指关节都变白了。

    火光映照下，她的眼底亮晶晶的，就像一块淬过火的玉。“他还以为我会害怕呢？”她一转身就朝着通道走去，这时侯啊，那火焰都快烧到洞顶的石砖了。“明天卯时，我就去苏氏的老宅子。”她扭头看了看顾沉舟，嘴角往上一翘，露出那种冷冷硬硬的笑，“哼，这次轮到我给他下套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