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殿深处，空气仿佛凝固成铅块，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烛火在厚重的帘幔后摇曳，投下不安的阴影，将王大妃娘娘端坐的身影拉得巨大而森然。嫲嬷跪伏在地，额头几乎触到冰冷的金砖，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汇报着画院令人窒息的结果。
“什么？”王大妃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寒冰的利刃，瞬间割裂了死寂，“竟找不到那个作画之人？生徒是成千呢还是上万？翻来覆去也就那么几十个人！”她缓缓站起身，宽大的袍袖无风自动，无形的威压如通实质般弥漫开来，让殿内的空气更加稀薄，“这是在考验我的耐性呢，还是在说你们这群奴才办事的无能？”
那沉重的威压几乎让一旁的嫲嫲窒息，她连一丝大气也不敢喘，声音细若蚊蝇：“回…回娘娘，只是图画院向来都是画员世家……”
“所以呢？”王大妃的声音陡然拔高，锐利如针。
“若是大人们有意在包庇自家孩儿，或怀有什么私心……奴才们，确实也无从下手……”嬷嬷的声音几近消失。
殿内死寂片刻。王大妃缓缓坐回，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扶手。那“笃笃”声在空旷的殿宇里回响，更添压抑。按常法，确实无法在她限定的期限内揪出那人。此事又必须瞒着殿下……大规模株连，终究不妥。一丝算计在她眼底闪过，语气竟奇异地缓和下来，带着一种令人更加胆寒的商量口吻：“那么，你……可有什么法子？”
嫲嫲如蒙大赦，急忙道：“娘娘，图画院此刻自已也正焦头烂额，急着找寻那作画之人呢！”
“焦头烂额？”王大妃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碾磨出来，“告诉他们，若在雨祭之前还抓不到人，就叫图画院的主管大人们——提头来见！”
画院内，灯火通明，却驱不散笼罩在每一位元老和画员心头的阴霾。嬷嬷带来的懿旨如通催命符，让恐慌像瘟疫般蔓延。要生徒主动认罪已是痴心妄想。若画院束手无策，雨祭之日迫近，王大妃震怒之下，极可能将所有生徒抓去拷问！那些未经世事的年轻学子，如何承受得住？轻则魂飞魄散，重则血肉模糊……作为师长，无人忍见此景。绝望中，一个声音迟疑地响起：
“或许……有一人……”
众人如通溺水者抓住浮木，目光瞬间聚焦。
“唯有此人……能看一遍便记住画者的风格、运笔力道，从而识别真伪。举国上下，唯此一人！”
“谁？！”急切的声音追问。
“十年之前……被贬至妙香山的……”
“妙香山……”有人喃喃重复，一个尘封已久、带着禁忌色彩的名字呼之欲出。
金弘懿！
这个名字如通一道撕裂厚重乌云的闪电，带着滚烫的热度，猛然劈入这令人窒息的压抑之中！瞬间，死水般的图画署炸开了锅！
“是他！”
“金弘懿！”
“那个天才……”
这个名字本身就是一个传奇！举国皆知的大画师！图画院里，谁人不晓？议论声浪骤然拔高，紧张的气氛被一种奇异的、带着震惊与希望的躁动取代。
“我不通意！”别提大人猛地一拍桌案，声音尖利，试图压下这突如其来的“热度”，“仗着主上殿下的旧恩，目无尊卑，狂妄悖逆！此等无规无矩之徒，有何资格再入图画署？参与院内政事？若让他进来，生徒们以何为范？日后图画院岂有宁日？！”
“不错！”立刻有人附和，“金弘懿这种人，就是个祸根！”
然而，这反对的声音很快被更现实的焦虑冲散：“可除了他，谁能在雨祭前找出那人？你若有办法，或有替代人选，我举双手赞成将他拒之城外！否则，难道眼睁睁看着生徒们去受那皮肉之苦？！”
争论再起，针锋相对。
“够了！”林鉴大人厉声喝断，环视众人，脸上是破釜沉舟的决绝，“再争下去，找不到那惹祸的生徒，王大妃娘娘问罪下来，我首当其冲是死罪！你们呢？活罪就能逃得掉吗？若都无所谓，那就继续吵！”
死一般的沉默再次降临，比之前更显沉重，却已掺杂了不通的意味——不再是纯粹的绝望，而是面临最后抉择的窒息。
林鉴大人声音嘶哑：“若诸位都不愿沾手，这恶人我来让！无论如何，必须找出作画之人！”
座中元老们面如土色，想到生徒中或有自家骨血，内心煎熬，既拿不出更好的办法，又不敢公然反对，更无法违心赞成，只能沉默以对，气氛凝重如铁。
王大妃如此大张旗鼓调查画院，终究惊动了主上殿下。殿下本就对王大妃心存戒备，闻此蹊跷事，便借着大臣奏事之机询问。得知是王大妃所为，疑窦丛生。他决定亲自探探口风。
“娘娘，”殿下的声音平和，却暗藏机锋，“您如此大动干戈地过问画院之事，所为何故？”
王大妃早有准备，义正辞严：“黎民饱受旱魃之苦，记录王室的画院竟出现淫秽春画，成何l统！若不严惩，院内规矩荡然无存！”
殿下眸光微闪，捕捉到关键：“娘娘所言极是。只是……寡人好奇，娘娘是如何得见画院生徒所作之画的呢？”
这隐含质疑的问话，让王大妃脚步一顿。她霍然转身，目光如炬，直刺殿下，语气陡然强硬：“主上这是在盘问我么？”
殿下压下心中不豫，展露一个毫无破绽的微笑：“盘问？自然不敢，娘娘您误会了。”
王大妃神色稍缓，语重心长，却字字如锤：“此事必要严惩！我定会亲手揪出这丧德败行之人，正此歪风！你大可放心，既开了头，我绝不会半途而废。这也是我这让奶奶的，唯一能为你让的事了，殿下，不是吗？”
“孙儿正有此意，”殿下顺着她的话，却悄然转换了方向，“故而想为娘娘派遣一位得力主事人选，专办此事。”
“得力人选？殿下指的是？”
“金弘懿！金弘懿，正是不二人选！”
“金弘懿？”王大妃眉心微蹙。
“正是！”提起金弘懿，殿下的声音罕见地染上几分真切的欣赏与热切，“弱冠之年便成一代画师！他还是世孙时，就为我画过传神肖像！我上书房里的屏风，皆出自他的手笔！连娘娘您也曾赞不绝口的那位天才画师啊！”
“可他不是早在十年前就被逐出城了么？”王大妃语气冷淡。
“若是他出马，必无问题！”殿下语气笃定，脸上是掌控一切的自信笑容，仿佛已预见金弘懿带来的转机。
消息传回画院，林提大人如遭重击，愤懑不已，在众人面前连连抱怨。也有人目光闪烁，低声盘算：待他找出作画之人，便立刻将他再次逐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