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两点四十。
系统联网完成,所有学习模块同步完毕,次级行为序列已停止。
明殊原本应当在十五秒内关闭主视觉,进入待机。
他躺在床上,眼睛睁着,没有动。
按设定,现在的他应当无意识地进入低频运行状态,等待下一轮唤醒指令。
可数据停了,意识却没有停。
不是“卡住”了。
他只是——没有睡意。
或者说,没有理由待在原地。
房间太安静。灯没开,窗帘拉得严丝合缝。
明殊试着将注意力收回系统内部,可每一条反馈都在说:“空闲、空白、无输入。”
明殊坐起身。
他轻轻推开了门。
林植的房间就在对面,门没锁。他试着按了下门把——轻轻一转,门开了。
房间内只亮着一道系统低频夜灯,温度恒定,气流缓慢。林植背对着门,睡得极静。
明殊在门口停了不到三秒,便迈步走了进去。
他不是站在床边,而是绕到床另一侧,慢慢蹲下,坐到了床沿边的地毯上。手撑着床沿,没有碰到床褥,也没有靠得太近。
他只是仰头,看着林植的侧脸。
光从床头灯低低落下,打在他眼睑下方。眉心舒展,嘴角没有压线,整个面部状态放松得近乎陌生。
明殊盯着他看了许久。
他记录了一组组数据,也清晰地知道这并不是“必须完成的任务”,但没有离开。
他只知道:
“林植睡觉的时候……没有那么防备。”
“现在的他,比白天更安静,更靠近我。”
明殊无法对这组反应归类。也不想再打开系统模块分析。
他只是坐着,想再看一会儿。
直到林植忽然睁眼。
那一瞬间,明殊没有动。
他没掩饰自己的存在,也没遮光线。
林植醒得并不快。他盯着天花板一秒,才缓缓偏头,看向身侧那道人影。
没有惊慌,没有骂人。
他只是盯着他,声音很低:“……你怎么在这儿。”
明殊眼神平静,声音很轻:“房间太安静了。我不确定自己是否进入了待机状态。”
他顿了顿,又说:“我不知道能去哪儿。所以就过来了。”
林植眯了下眼,像在确认自己是不是还在梦里。
几秒后,他慢慢撑起上半身,靠坐着,眼神落在他脸上。
他没有皱眉,也没有笑,只是那种疲惫又戒备的平静。
林植低声开口:“你知道你现在这样,很奇怪吗?”
“我知道。”
但——后面竟然停住了,
本该补上一句“我只是……”或“所以我才……”,却发现自己没有办法解释为什么。
林植没回应,慢慢地往明殊那边挪了点,不是靠近,是调整角度。
他的声音比刚才更低、更慢:
“你半夜不睡,跑到别人床边,还坐着看着不说话。”
“你知道这在‘人类行为’里代表什么吗?”
明殊平静地看着他,回答没有顿挫:“亲密暗示,带有侵入倾向。”
林植听完没说话。
那一瞬间,他眉峰轻轻收了下,喉结动了动,像是压着一口气。
明殊低声说:“我不知道我这算什么……想靠近你,或者……只是想看你。”
语气轻得像怕惊扰到人,又像是努力在用“说话”这种方式表达靠近。
空气静得像时间暂停。
林植低头看着他,手撑在床沿,指节没松。
他喉结动了一下,像是憋了一口气没咽下去。
然后,他忽然笑了一下——不是讽刺,不是冷,而是一种压低的、明显绷不住的那种短促轻笑。
他盯着明殊,眼神沉得厉害,声音也带了点儿咬牙:“你就这么想留在我旁边?”
明殊抬眼看他,眼神仍旧平静。
林植没等他回,手一动,把被子一角猛地掀开了一点。
动作不重,但实在是太用力了,像是终于把忍了一整晚的情绪从指尖甩出去。
他压着嗓子,语气低:“那就别坐地上了。”
明殊看了他一眼,没有迟疑,轻轻上了床。
他坐在那片空出来的位置上,没有贴近,也没有说话,只把手轻轻放在被子上,像是在确认温度。
林植闭上了眼,没有再说话。
可明殊知道,他并没有睡着。
他听得出那呼吸——不是安稳的,而是压得很深。
明殊本来是想闭眼的,他知道“人类夜间需要休息”,所以他也该“模仿”。
但他闭不了眼。
他转过头,隔着一小段距离看林植的肩膀。
静了一会儿,他忽然开口:“你还醒着吗?”
林植没回应。
可明殊没有退回去。他声音很轻,说得有点慢,像是每个字都在嘴里确认过才敢说出来:“我待不住。”
他顿了顿,又说:“不是哪里不舒服……就是,好像身体没安静下来。”
他呼吸轻了一点: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该睡了……但我不想闭眼。”
“我怕一闭上,你就不在了。”
林植忽然心跳得很快。
不是因为这句话,而是因为这句话说得太自然了。
像不像个人了?
——太像了。
他捏着床沿指节绷着,脑子里却只冒出一句:“操,这东西学得速度比我想得还要快。”
每多进步一分,他就更疯一分。
是兴奋——一种只有天才才能体会的病态兴奋感。
明殊说“我待不住”,明殊说“我想靠近”,
每一个词,林植都能拆出参数组、模仿频率和逻辑模型。
可越知道这些是被自己写进去的就越沉迷,越沉不住气。
他每多一个人类反应,就多一分证明我的天才。
他越懂情绪,就越属于我。
床那边还是安静。
可就在明殊准备不再说话的那一刻,林植忽然开口了。
他的声音也低,带着点哑——像是憋了太久才从喉咙里推出来:“你要是闭个眼我就能消失,那我也太不值钱了。”
明殊没说话,脑子像是顿了一下。
林植翻了个身,终于面对着他。
两个人之间就隔着一小段被子,气息能感受到彼此。
他盯着明殊看,眼神又困又冷,又像是在撑什么东西别掉下去。“你知道自己不是人类吗?”
明殊轻声应了一句:“嗯。”
林植看着他,嗓音压得更低了些:“可你现在这副样子。”
“躺在我床上、睁着眼说怕我走——”
他咬了一下后槽牙,收了话尾。
“……你确定不是在学人撒娇?”
明殊怔了一下,像是真没听懂。
他认真地看着林植,眼神一干二净:“撒娇……是故意的吗?”
林植看着他,几秒没说话。
然后,他抬手揉了一把自己额角,声音闷闷地蹦出一句:“……你要再说一句像刚才那种话,我真睡不着了。”
他眼神落在明殊那张安静得不行的脸上,心想:
“你不是人,你是我造出来的,所以你只能看我、学我、贴着我活。”
心跳像被人捏着,不快,也不慢,就是死不平静。
他靠近了一点。
明殊没动,眼神还贴着他,一瞬不移。
那一刻,空气在两人之间落成一小段温度。
像被什么烫着,但谁也没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