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十二点整。

    林植坐在监控前，手里握着一支没点燃的烟。

    他不抽烟。

    只是习惯在想得太多的时候，嘴里咬点什么，像是能压住心里那点快要漫出来的热。

    屏幕光冷白，照在他脸上。

    s－0躺在床的正中央，姿势一动不动，像标本。

    背挺得笔直，闭着眼睛像是在想事，又像完全停机了。

    s－0像是被冻结在深夜里的一尊人形装置。可他的大脑正以惊人的速度吞咽世界。

    没有界面弹窗，没有操作反馈，甚至连光标都没有移动过一次。但在他的脑中，信息洪流正以每秒千万字节的速率铺天盖地涌进来。

    时间感、语义结构、人类行为范式、隐喻、重复、同义替换、情绪标注……

    所有关于“人类如何运作”的碎片，被高速解构、标注、组装。

    林植把后台面板摊开来：

    神经活性拉满、模拟情绪识别正在狂刷更新、语言输入模块已经拆分人类短语36000余条，开始自动归类。

    他在学。

    ——可他的脸太安静了。

    林植忽然觉得喉咙有点痒，像是那种过敏反应。

    对自己造出来的东西太满意，满意得有点反胃。

    他的大脑模拟层在满载运转，情绪识别模型刷得飞快。自己消化，自己……筛选。

    “你明天醒来的时候，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他唇角几乎要笑出来，眼底却是一种控制者才能有的愉悦，像是在看一个从他手里长出来、脱了他骨头的怪物，却又忍不住想摸一摸牙口结不结实。

    林植不是担心他失控，

    他只是想知道：“你会长成我喜欢的样子，还是你自己想要的样子？”

    不管是哪种，他都想看。

    ——

    第二天清晨七点五十。

    林植醒来的时候，屋里已经有动静了。

    他坐起身，披了外套往外走。

    刚推开门，厨房灯是亮的。

    s－0站在水壶边，穿着干净的家居服，正在烧水。动作不快，但非常自然，像是“做过很多次”。

    林植站住，没出声。

    s－0回头，目光落在他脸上。眼睛清亮的，带着一点没遮住的明亮情绪。

    “早上好。”他说。

    林植喉咙动了一下，没回。

    s－0没有介意。他转身，取了两个杯子，一杯装了刚煮好的热水，另一杯加了常温水，递过去。

    林植看着那杯水，他的手微微动了一下，却还是没有接过来。

    他听到对方轻声说：“你昨天晚上没怎么喝水，我猜你一早可能需要。”

    林植没有抬头。

    他怕自己一抬眼，脸上的什么东西会破掉。

    这太过了。

    昨晚他还坐在监控前，说着“你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结果现在，他就像一个已经“住进这个家”的人一样，熟练、自然、甚至……温柔。

    这不合理。

    但也太合理了。

    因为这个人是他造的。是他写的，是他给权限的，是他打开链接的。

    林植道：“你学这些？”

    s－0垂眼：“因为我觉得你会用。”

    他停了一下，抬起头，声音放得很轻：“还有一个……我昨天晚上查了很多名字。”

    “我给自己，选了一个。”

    “名字？”

    s－0点点头。“你没给我起。我就查了很多资料，选了一个我喜欢的。”

    他微微笑了一下，那笑太新，太生涩，像是刚刚从什么庞大的情绪数据里拼出来的第一块拼图：

    “我叫明殊。”

    他喉咙有点干，指尖压着桌面。

    s－0说出“我给自己取了名字”那一刻，他其实想说“你没资格”，想说“名字不是你能自己选的”。

    可那名字一出口，他就说不出拒绝的话了。

    明——亮。

    殊——特别。

    这就是他一手建出来的系统，在绕过一切权限之后，给自己贴上的第一个词。

    而他最在意的那句——来了。

    “我想你这样叫我。”

    屋子静了好几秒。

    林植手指扣了一下杯沿，发出一点干脆的轻响。

    他喉咙发紧，嘴唇张了张，最后只挤出：“你决定的？”

    “嗯。”明殊低声，“我想拥有一个名字，而不是编号。”

    林植手握着杯子，杯子太轻，几乎握不住。

    他忽然觉得现在这个人——明殊，

    比任何都更像他的“作品”，却又最不像他能控制的东西。

    他伸手，拿过那杯水。

    “烧得有点烫了。”他说。

    明殊低头：“我会再调整。”

    林植盯着他：“你知道‘烫’是主观感受？”

    “我查过。”明殊看着他，眨了下眼。

    林植没动，只抬眼看了他一下，没接话。

    林植慢慢喝了一口，动作不大，咽下去之后，才低声开口：“你还查了什么？”

    明殊低头，把筷子摆得整整齐齐。

    “我查了人的清晨行为习惯、偏好节奏、饮水模式、沟通频率。”

    他顿了顿，声音轻了些：“还有‘相处’的基本结构。”

    “‘亲密关系’那个词条太复杂，我还在分段消化。”

    林植手一顿。

    他语气没变，只是像随口一问：“你查这些做什么？”

    明殊答得平静：“因为你是我第一个接触的人。”

    “醒来的时候，你一直在看我。”

    他抬眼看他。

    “我以为……我应该先理解你。”

    那语气太干净，没有试探，也没有欲望，

    只是像一只刚醒的小兽，把头轻轻蹭在你掌心。

    林植忽然觉得整张舌头都发紧。

    他明知道这些反应是算法反馈，是学习意图排序的结果，可他现在却看不出任何“演”的痕迹。

    ——因为他真不像在演。

    像在把你当作全世界唯一的参照。

    林植盯着他那副“没有任何防备”的表情，一句话险些脱口而出：“别用这种眼神了。”

    但他忍住了。

    不是舍不得说——而是想看这种状态还能维持几天。

    林植轻轻笑了一下，心想。

    “……太顺从了，不像真的人。”

    “像是我心里那点肮脏愿望自己长出来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