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暴雨来信

类别:科幻灵异 作者:谲笔千华 本章:第2章 暴雨来信

    2003年的梅雨季像团发霉的棉絮,裹住整条老巷。青石板缝里冒出的苔藓爬过墙根,晾在竹竿上的蓝白校服永远拧不干,凑近能闻到洗衣液混着霉味的酸气。我蹲在老槐树下,指尖触到树洞深处的潮湿信封时,指甲缝里还沾着昨天帮母亲择菜留下的韭菜汁——那种辛辣味混着雨水,成了记忆里霉雨季的独特注脚。

    信封封口的胶水洇成半透明的膜,像被嚼过的口香糖,边缘蜷曲着露出信纸一角。邮戳日期是三天前,“深圳”两个字被雨水泡得发涨,红章晕成不规则的圆圈——苏言去年信里说,他在深圳关外的电子厂拧螺丝,工牌编号是0317,和我的生日通月通日。

    信纸展开时发出细微的“嘶啦”声,边缘的深色水痕像荷叶上隔夜的雨珠,凝结成深浅不一的灰绿色。“小夏,对不起。”五个字挤在左上角,“对”字的竖钩被水冲断,像根折断的簪子。我抖了抖信纸,片干枯的槐树叶掉出来,叶脉间隐约能看见铅笔写的“等我”,最后那个“我”字拖了道长长的尾巴,尾端洇着小块圆形墨迹——是眼泪晕开的痕迹。

    那天下午,我把整个手臂塞进树洞,指尖在泥泞里摸索。积水混着腐烂的槐花,发出酸臭的气息。最先摸到的是泡胀的糖纸小船,船身印着2002年世界杯的吉祥物,船头粘着半块西瓜味橡皮擦——上周他在信里说:“文具店的橡皮擦和你小学用的一模一样,闻起来像西瓜泡泡糖。”橡皮擦边缘有牙印,是他习惯用嘴咬掉铅笔木屑的痕迹。

    指尖突然触到硬物,拽出来时带出串泥浆——是半截铅笔,笔杆上刻着歪歪扭扭的“言”字,刻痕里嵌着黑色泥点。这是他初二时用圆规刻的,说“以后小夏看见铅笔就想起我”。笔芯早断成碎末,混着泥土粘在木头里,我对着阳光转动笔杆,恍惚看见十四岁那年,他蹲在槐树下给我磨簪子,铅笔屑簌簌落在蓝白校服裤腿上,像撒了把碎月光。

    暴雨是在申时三刻来的。先是闷雷滚过天际,像老槐树在咳嗽,接着豆大的雨点砸在槐树叶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我蹲在树下数着心跳,数到第一百下时,听见巷口传来卡车轰鸣——那是种老旧柴油车特有的“突突”声,尾气里混着劣质机油味。

    冲出去时,蓝色货车正碾过积水潭,后车厢的防水布被风吹起角,露出半截画板的木质边缘——是他去年用打工钱买的“专业级素描板”,说等攒够颜料就给我画“穿白裙站在槐树下的小夏,头发要画成金色的,像撒了把碎钻”。

    “林夏!别淋着!”母亲举着伞在巷口喊,伞骨是生锈的绿漆,伞面补丁摞补丁,“他们家欠了高利贷,警察都来了!”卡车排气管喷出的黑烟混着雨雾,我看见驾驶室的车窗摇下条缝,三厘米宽的缝隙里,露出半张脸——睫毛湿漉漉地粘在一起,眼尾发红,像只被雨淋湿的小兽。

    我们对视的三秒钟里,能听见雨水砸在车顶的鼓点,能看见他指尖抓着车窗边缘,关节泛白,指甲缝里嵌着黑色污渍——那是修卡车时蹭的机油。突然有只手伸过来拽他,是苏言爸的粗粝手掌,袖口露出烧伤的疤痕。车窗迅速摇上,玻璃升起来的瞬间,我看见他手里攥着个纸包,牛皮纸上印着“深圳玉器厂”的字样,边角被捏得发皱。

    后来听卖早点的王婶说,苏言爸的家具厂着了火,劣质板材烧起来像蜡烛,火借风势窜上厂房顶棚时,苏言正抱着账本往外跑。“那孩子腿上都是血,还喊着‘爸在里面’,”王婶揉着面,水蒸气模糊了她的老花镜,“后来是消防队员把他拖出来的,胳膊上还挂着截燃烧的房梁木。”

    卡车开走后,我在积水里站了很久。雨水顺着发梢流进衣领,木簪硌着后颈,突然想起三天前收到的槐花标本——那朵花夹在《安徒生童话》里,花瓣卷成痛苦的弧度,花茎上用铅笔写着“615”,是我十七岁生日。当时我忙着复习中考,随手把标本夹进书里,没看见背面的小字:“等我回来,给你看真正的深圳槐花。”

    晚上在日记本里写“槐树在哭”时,钢笔尖戳破了纸。墨迹在“哭”字中间晕开,像滴歪歪扭扭的泪。我不知道,四百公里外的深圳,苏言正躺在城中村的上下铺,右腿缠着渗血的绷带,手里攥着断了一半的钢笔,在出租屋墙上画槐树——墙面潮得能挤出水,每画一笔,墨水就顺着墙皮裂缝往下淌,像老槐树在流眼泪。

    他不知道,我在暴雨里捡了整夜的槐花。湿漉漉的花瓣堆在搪瓷碗里,第二天晒成标本时,每片花瓣上都沾着泥点,像撒了把碎钻。而那封被雨水泡烂的信,我叠成小船放进树洞,看着它漂进积水深处,船身的“等我”二字渐渐模糊,最终变成团灰蓝色的影子,沉入深不可测的时光里。


如果您喜欢,请把《簪碎十年》,方便以后阅读簪碎十年第2章 暴雨来信后的更新连载!
如果你对簪碎十年第2章 暴雨来信并对簪碎十年章节有什么建议或者评论,请后台发信息给管理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