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屋中她见宋媮桌前还摆着前一个人坐的靠椅，自认自己和人还没熟悉到这种地步，见了礼便只在圆桌边坐下。
“大姐来是有什么事吗？”宋媮温声问道。
宋如云既然敢来，便已经是下定了决心，因此她也不扭捏道：“我今日来是想让三妹帮我一个忙。
”宋媮诧异，在她看来，叔母的这两位姑娘是很有自尊的，不太爱麻烦人。
这几年，但凡有她们要自己帮忙的事，都是宋二夫人开口，当然，是从来没过问过她二人的意愿的。
所以宋媮也从来没当自己是在帮她们，单纯敷衍二夫人罢了。
如今听见宋如云开口，她倒是有几分好奇。
她坐直了些问道：“什么事？”“我想请一位乐师在府里来教导，我……母亲不同意，便想劳驾三妹帮帮我。
”“乐师？”这倒不是什么大事，京中贵族都会或请或买在府中豢养一批伶人，用以应付日常宴饮所需要的声乐。
不过宋媮掌家后思及大房人稀爱静便遣散了原本的队伍，也刚好节省一笔开支。
“二房也没请伶人了吗？”宋媮问。
宋如云抿嘴，声音有些复杂：“是乐师，母亲说一直养着太费银两便也遣出去了。
”这般只需每次宴饮从外请一队便好，比起一直豢养所需的银两可少多了。
“你要请乐师做什么。
”宋媮问道。
“我想学箜篌。
”宋如云一开口惊觉此事也没有多难以启齿，她轻吸一口气，坚定道，“上回踏青结识了陆府二公子，听闻他喜爱箜篌之音，我便想学来。
”陆二公子？宋媮眨眨眼，昭王侧妃之子，陆琢的弟弟陆清和？“你……是心悦他？”宋媮不确定地问。
宋如云垂眼不敢与她对视，只轻轻点头。
宋媮默了默，还是道：“这是门当户对的亲事，你若同你母亲直言，她应当会帮你。
”宋如云摇头，不知何时竟哭了，哽咽道：“母亲觉得我好高骛远，昭王府瞧不上我，说我顶多为妾室。
”“别哭别哭。
”见她低头像是要把流出来的泪甩掉。
宋媮罕见的有些无措，同时又觉得无奈，一边觉得哪有母亲如此说自己的女儿，一边想起柳蒲姿也许对这两个女儿并无感情。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
宋如云掏出帕子擦泪水，不忘将话说完：“我只是想试试，哪怕不成。
”“母亲也看不上乐师，说我学这些以后就是个供人取乐的玩意儿。
”说起这个，宋媮便皱眉：“别听你母亲说的这些，你真如此喜欢陆二公子，想投其所好试试又有什么？”犹豫一瞬，她还是拿出那套门当户对的论调来：“论祖上，宋陆两家同为大族，论如今，你父亲好歹官至一部侍郎。
王府门楣虽高，陆清和毕竟是侧妃所出，断没有你差他一大截的道理。
”她说这些最主要还是想安宋如云的心，毕竟不说点什么安慰她，她是真怕人哭。
宋媮想了想，还是答应她：“我能帮你请乐师到大房来，你若要学就得日日来，可行？”宋如云没想到她这么爽快就答应，愣了一会儿才点头。
随后想起什么突然开口：“我不会让你白帮忙的，二房的动静我都会帮你盯着，那怕你要我再二房做事也都行。
只要你帮我，不论事成与否着都算数。
”她主动解释道：“只要能离开他们，不管能不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都可以。
”她脱口而出的话还是令人人有些惊讶的，不过宋媮听完后没太把这项“交易”当会回事。
宋如云说完，不知是强调还是什么，又喃喃重复了一遍：“都可以的。
”宋媮颔首，观宋如云脸色，上次见面她还有几分活泼之气，现今沉寂了不知多少，足以见得这几天柳蒲姿逼她多紧。
至于陆清和，她开始想自己对他的印象，终是以失败告终。
算了，她再次看向宋如云：“乐师我这几天让人寻了请到府上，你等着便是。
”宋如云自然是应下，离开时沉稳地拉上屋门，悄无声息的松了口气，扭头走上长廊上时才露出一点笑来。
两人走后，宋媮又在原地坐了坐，感觉到有些凉才掩窗离开。
紫芸正提着一户热茶进来，宋媮走到书案前，研好墨。
宋清宴戍守西境抵御西羌，与南边将领有所往来，问个消息不成问题。
若真要和亲……宋媮想起冻青宫里的姑娘们，轻叹了口气。
自朝上隔三差五便催促立新后以来，后宫之中人人风声鹤唳。
颖妃日日不得安寝，生怕第二日醒来就听见容妃封后的消息。
同往日一样，她心烦意乱的在桌前抄写经文，落笔不过两行，又将笔一搁，望着长桌叹气。
定妃的法子一点用都没有，她断断续续的抄了几天的《南华经》也没能静下心来，更别说想到一个完美的对策了。
“娘娘。
”贴身侍女几步走来，挥手遣散了殿中侍候的宫女太监，将薄薄一封信奉上桌前。
“冻青宫里的人送来的。
”颖妃拿过，展开时还在纳闷，她与冻青宫的人素无往来，怎会给她递书信？细细看完后，蒙蔽她多日的阴霾终于缓缓散开。
原来如此，原来僵持几月并非是容妃占上风陛下不愿立其为后，而是容妃和仪妃都不是陛下心中的后位人选。
如今四妃中，唯自己无后，定妃虽无皇子但有一公主，容妃和仪妃都不为后，便只剩她和定妃了。
如今仪妃和容妃鏖战正酣，只要她帮仪妃斗倒容妃，至于是谁做皇后都与她没什么区别。
不仅向兆安郡主卖了个好，还能缓和和仪妃的关系。
至于陛下的心意，她又猜不准，谁知道他想立谁为后呢？她再仔细看了遍信上的内容，仔细确定后便凑到烛火前烧了个干净。
这么多年一同为妃，容妃的死穴是什么她一清二楚，最怕的莫过于后宫新婴啼鸣。
尤其是这个时候，后位近在咫尺，她绝对不会容许其中有半分差错。
“走吧，叫上李太医，我们去广阳宫。
”迎春宫中，容妃身着一件水红色窄袖便服，长剑寒光一闪，清晰的映照她秾丽的眉眼。
皂靴不疾不徐敲打地面的声音传来，她挽了个流利漂亮的剑花，扭头望见赵霁正从容的想她行礼：“母妃。
”蒋瑾岚轻描淡写看他一眼，应了声。
赵霁知道她还在为自己前几日说的话生气，便上前两步接下她手中的剑，揽着她肩往殿里走。
“母妃莫气，我前几日说的也是气话，实在是怕太激进了反而不成事。
”“激进？”容妃气笑了，连带着这么多天连皇帝面都见不着的郁气一道儿发泄出来。
“自从前朝后宫都传本宫要为后以来，你父皇连迎春宫都不曾踏足！你舅父联合朝臣明里暗里，不论是面谏还是上书，他都岿然不动。
“你当我不知道他什么意思！那个位置怕是宁愿让仪妃坐也不给本宫！”赵霁看了眼四周，早在容妃开口时，宫人就没再进来，自觉守在外头。
他放下些心，继续安抚容妃。
“别说气话，父皇忌惮舅父，自然不愿让您为后。
这么多年您还没看清吗？”容妃嗤笑：“我要的是他封我为后的情谊吗？那值什么。
我要的是皇后的位置，嫡子的位置。
“就算位列四妃那也是妾，我在宋知秋脚底下做了这么多年的妾，我做够了！如今好不容易熬到她死了，谁也休想再踩我一头！”赵霁低头不语。
“你出宫去拜访了你舅父了？”容妃雍容闲雅道，“他怎么说。
”赵霁垂眼，眼底晦暗一瞬，抬头又是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他倒是与您想得差不多，认为比起后位，父皇的猜忌不满无足轻重。
”“既然你舅父都发话了，就按照他的话来。
”容妃也不是很在意，想起宫外还有个值得在意的，“兆安怎么样了，死没？”赵霁摇头，颇为可惜：“没有，她从颍川请了个了不得的医师，好似还治好了。
”“那是可惜，她要是死了，赵厥才是不足为惧。
”不知想起什么，她神色厌恶，“宫里这个都死了，宫外居然还有一个，惹人厌烦。
”门外似有人影晃动，赵霁凝了眼神。
容妃注意到他神色不对，便也朝着看去。
粉黛宫装的宫女自外边走来，不敢太过上前，只能躬身垂首向容妃报告外头的情形：“娘娘，颖妃带着李太医到广阳宫了。
”颖妃不满她为后，她是知道的，不过一直不曾理会，想着日后算账。
只是这个时候她带着太医去广阳宫做什么，仪妃生病了？容妃不明所以，便问赵霁。
赵霁心中隐有预料，却不过是猜测，他正了神色：“母妃可有广信宫的耳目？”殿外，有轻盈细微的衣料摩挲声隐埋在白日虫雀的欢叫里。
“如何，仪妃姐姐。
”颖妃坐在一旁，满脸期待的看着她，一张嘴便是莺啼燕语，“这一计可是我苦了多日才想到的，保管让迎春宫那位栽个大跟头。
”“以如今的形式，她跌了，你不就站起来了。
”仪妃可不信她有这般好意，不过看着对方故作蠢毒的样子，想起陛下对立新后的态度。
她眼珠子一偏，索性将计就计，喜不自胜道：“颖妃妹妹果然聪慧，有此一计，不怕容妃不上钩。
”颖妃这才让人将李太医叫进来，方才还满面笑容的脸，此刻已是愁云遍布。
再看仪妃，也是一脸恹恹，瞧着什么都提不起兴致的样子。
李太医并非是宫里的老太医，而是今岁才被推举进宫的。
他虽不明两位娘娘的意思，也知道今日来这一趟绝不轻松简单。
他稳了稳心神，隔着帕子开始号脉。
眼见着号完脉，两位还是一句话没有，他咽了咽口水：“娘娘贵体安康，并无不妥。
”颖妃却微微皱了眉：“你再仔细诊诊，姐姐这几日来总是食欲大减，嗜睡乏力，还头晕恶心。
”仪妃轻轻看她一眼，扶着头补充道：“此月月信也还没到，只是不知后头会不会来。
”李太医火石电光之间福至心灵，连忙诊了又诊道：“娘娘莫慌，许是天气渐渐热了，导致您贵体不适，我为您开些调养的方子。
”颖妃这才满意点头，握起仪妃的手，满眼关心：“姐姐是怀过一次的，比我有经验，万万注意身子。
“许是月份太小还诊不出什么，再耐心等等，便将李太医留下为你调养吧。
”仪妃自然领情，笑了笑，点头。
“还不算傻，知道陛下那边不是好糊弄的，留着一分余地。
”颖妃一走，仪妃便忍不住嘲讽。
“颖妃娘娘是想向您示好，可您不是说陛下无意让咱们入主立阳宫吗？”身边的侍女是仪妃从家中带来的，平日说话不用过多拘束，她疑惑道：“她不知道吗？”问起这个，仪妃又是一笑：“她自然知道，怕是不确定我知不知道，跑来试探。
“她装得蠢笨我也陪她演，她不在意除了容妃以外的人当皇后。
而我只在意陛下想让谁当皇后。
“林家掌兵权，我又有三皇子，太子仍得他心，陛下不会让我为后。
也就是家里不聪明才看不明白，跟着蒋家一起凑热闹。
“但凡他中意我和容妃其中一个，也不会让朝堂上的人吵到今天。
”仪妃一叹：“家里我劝不动，以为自己排到宋家后头，宋家得到过了，就该轮到他们了。
我指望不上他们，只能顺着陛下的心意办事，他不想让新后从我和容妃之间诞生，那我就让我们双方两败俱伤给他想扶的人腾位置。
”侍女皱眉抿嘴，觉得自家娘娘过得太心酸。
仪妃却是不在意，他想扶谁都行，她想，自己也不求其他，只求他能念在自己主动给他做刀的份上，多护着几分老三那个傻孩子。
至于和颖妃，谈不上示好也谈不上利用，各取所需，各怀鬼胎罢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阆苑深深处，颖妃一路沐露梳风，回到景仁宫总算是忍不住笑意。
她半弯着一截盈盈细腰，扶上门框，扬眉吐气：“我倒要看看，容妃这回预备怎么办。
”侍女悄声走到她身边。
颖妃看她一眼，进了殿，坐上那软榻，微微颔首。
侍女上前，在她耳边简单说了几句。
颖妃挑眉，自己安插到迎春宫的宫女从来没传回什么有用的消息，她以为对方是没混进内殿探听不到什么，也就任人去了。
没成想是蛰伏良久，这会倒传回几句有用的话。
双腿轻轻撩起，她撑着头想了想，还是决定将这个消息传出宫去。
“备墨。
”她眨眨眼，笑道。
五月五，蒲艾簪门，系丝辟瘟。
正是端阳好日子，一大清早宋媮醒来就瞧见自己腕见牢牢系着一缕五彩线，大约是紫芸天没亮就起身悄悄给她系上的。
这几日多亏有宁琅为她调理身子，她不再浅眠多梦，若非如此她怕是早就醒了，睡不着只能挨着。
洗漱时她将五色缕向上捋了捋，门外紫芸听见水声，推门进来。
“今日宫中传来消息，容妃降位分为嫔，仪妃禁足一月。
”水流温柔的一道又一道抚过宋媮苍白清瘦的脸，她拿起一旁的巾子仔细擦干。
“什么缘由？”“均为德行有亏。
”后宫的事比宋媮想象中发展的快，原本她以为有赵霁在侧，容妃好歹会多忍受几天。
可几乎是仪妃疑似有孕的消息刚传到林家，容妃就出手了，入了圈套，不脱一层皮，怎么退得出来？外界不清楚后宫具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同是德行有亏，仪妃不过禁足一月，容妃却要直接降为嫔。
如今，应是再没有大臣敢贸然嚷嚷着立新后了。
“看来我们之前的猜测没错，不论是容妃还是仪妃，都并非陛下心中新后的人选。
”宋媮温和的笑了笑，“可后宫不可无主，总不能一直让太后掌着后印，人选定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