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版公司的早晨静得出奇,像是被时间遗忘的一段空白。
整层楼沉浸在一种近乎真空的安宁里,彷佛城市的喧嚣被挡在了自动门之外。
沈芷瑶坐在编辑部的一角,手指轻抚着校对稿的边缘,眼神专注却飘忽,像是在读字句之间无声的空隙。
她的桌上摆着一杯便利商店买来的微糖拿铁,杯盖上还沾着一圈淡淡的n泡印记,像是某种柔软却短暂的慰藉。
那味道不算特别好,却是她每天清晨对这个世界下的一点保留温柔。
空调的风微弱地吹过,像低声耳语,冷却了夏末的闷热,也为这空间添了一层若有似无的距离感。
文件页边偶尔被风拂动,发出细碎声响,如同沉睡者翻身时的轻叹,彷佛也怕吵醒这层楼的沉默。
每一次翻动的声音,都像对她心神的提醒,却又无力将她从心底那gu莫名的悸动中拉回。
她的视线不自觉地越过资料堆,飘向对面玻璃隔间内的设计组。
那里传来隐约的音乐声,是冷调的英l电子乐,节奏低沉、旋律疏离,像不肯靠近人群的声音,始终隔着一层雾气,不愿清晰。
整个设计组像个异次元空间,与编辑部的秩序分明格格不入,彷佛他们与时间并不同步。
灯光偏暗,墙上贴满过去企划案的草图、字t样式、摄影构图剪贴,彷佛是某种私人语言的残句,只供少数人解读。
程知微坐在最靠窗的位子,背对所有人。
她的存在像一道无形的墙,阻挡了任何多余的靠近。
&光从她背後洒落下来,映出她剪影般的轮廓,像一幅黑白留白的画。
她的桌面总是凌乱却又有种诡异的秩序——样书堆得像小山,颜料挤压後留下乾裂的痕迹,se票卡随意摊开,有些已经卷曲泛h。
烟灰缸里有几截未完全燃尽的香菸,像一种未完的思绪,在时间中被暂停。
她的世界彷佛自成一格,不属於这办公室,也不属於现实,像一场梦的边界,在真实与ch0u象之间摇晃。
有时候,芷瑶甚至怀疑她是不是在说故事里才会出现的角se——带着伤、拥有绝对的美感与距离感,与这世界保持着一种既亲密又冷漠的平衡。
「别盯太久,小心被她瞪。」
耳边传来一道调笑声,是企划部的李雅雯,手上抱着刚印出来的提案文件,指甲油是,与她一向大方的语气相称。
她的出场总是像一阵轻快的风,会将沉闷的空气稍微搅动,却不会改变什麽。
芷瑶连忙收回目光,乾笑着摇头,「我只是……看她的桌子,摆得很乱。」
「她人也很难ga0啦,但超有才华,公司封面大多是她设计的,尤其摄影集那几本,艺术总监超ai她。」雅雯凑近些,压低声音道,「不过私底下没人敢靠近她。听说以前交过男朋友,分手後就变得很冷很冷,像……」
她b了个冻si人的手势,嘴角还有点幸灾乐祸的笑意,像是说一个都市传说般的八卦。
芷瑶没接话,只是低头看文件,指尖却紧了紧。
她心里有个念头一闪而过——那样的冷,不是来自分手的痛,而是某种更深、更久远的东西,像从骨子里冻起来的孤独。
雅雯离开後,她再次偷偷望了那道身影一眼。
她想起昨天在x1烟区的那场静默。
那声音、那手指上的烟,还有那双眼——那不是陌生人的眼神,是某种与世界保持距离、却对静默高度敏感的人,像是听得见别人听不见的声音,看得见别人忽略的裂缝。
那天之後,她一整夜都没睡好,脑中不断重播那场短暂的对话。
甚至梦见自己走进浓雾里,程知微就站在前方,却始终背对她,不说话,也不动,彷佛她若靠近一步,对方就会消失在雾里。
午休时,芷瑶照惯例到附近巷子买便当,回来时遇上电梯坏了,只好走楼梯。
楼梯间的灯闪了一下,像是在提醒她某种不寻常的进程。
那一刻,她有种错觉,自己不是在返回办公室,而是往某个故事深处前进。
经过设计部楼层时,她听见走道另一端传来轻微的争执声。
「这排版不合尺寸,图会被裁掉。」
「可是客户指定b例就是这样……」
「那你就该提出解法,而不是妥协设计。」
是程知微的声音,冷冽又清晰,像锋利的玻璃划过安静的空气。
她语调平稳,没有高低起伏,但字字如刃,让人无处闪躲。
芷瑶站在转角,没有走近,只听见对方助理低声道歉,然後脚步仓促离开。
片刻後,知微从走道转出,手上拿着一叠纸样,目光冷淡、步伐俐落,像一场暴风雨过後留下的风景。
她看见芷瑶,微微皱眉,像是没想到她会出现在这层楼。
「迷路?」
芷瑶摇摇头,「电梯坏了。」
对方点点头,并未多言,只继续往茶水间走去。
芷瑶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你……昨天的话,我一直在想。」
程知微停下脚步,转过身,挑眉看着她,「哪句?」
「那句想逃。」
对方没有立即回答,只是看着她许久,彷佛在确认她问这句话的动机与重量。
然後缓缓道:「有时候,看得出来一个人不是来找烟的,而是来找出口。」
芷瑶愣住,像是被看穿什麽似的,脸一热,喉咙像卡了根羽毛般不适。
知微收回目光,淡淡说:「不用急着回应,有些人花一辈子也找不到出口。」
那语气不是训斥,也不是教导,更不是怜悯,像是从深海中浮起的一句自白,经过压力与黑暗的淬炼,冷却後才得以说出口。
说完,她走进茶水间,留下芷瑶一人站在灰白灯光下,四周静得只能听见电脑风扇的运转声,像什麽都在继续,但又什麽都没动。
那天下午,芷瑶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盯着手上的稿子,一行也读不下去。
她的脑中只有一个画面:程知微用那双静默如雾的眼,凝视她,彷佛什麽都知道,又什麽都不说。
傍晚,雨忽然落下,窗外的城市像被水洗过的灰白画布。
楼下车流声被雨势压得微弱,整座城市像陷入一种哀而不伤的静谧里。
她站在公司门口,想着是否该撑伞走去捷运站时,看见程知微从大门走出,撑着一把黑伞,伞骨线条俐落得像她这个人。
她的身边站着一名穿白衬衫的男子,看起来温文儒雅,皮鞋踩过积水时没有一点声响。
两人并肩而行,在雨中说笑,语气自然,眼神间似有久违的熟悉,气氛亲密得让人难以cha足。
芷瑶下意识地躲进门内,静静地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雨幕中。
她心口一沉,说不出为什麽。
那一刻,她突然想ch0u烟。
她明知道那味道呛鼻、难闻,明知道自己从未真正喜欢过烟,但她想知道,那些在烟雾中能对话的心,是不是只有在彼此无言时,才能被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