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他陆家不一般，也不想真得罪他们陆家的人，在与他碰杯时，起身拍了拍他的胸脯，“这事真不是我要为难你们，实在是——”他啧了一声，跟自己也多为难似的。

    陆敖以前可狂，现在也算开了人情窍了，用着敬称，“您就跟我明说吧。我这边得罪了谁，做错了什么事，我也好改。”

    “诶，都是小事。陆少啊——”确实是小事，这边的度假酒店，只不过是他陆家产业中的一个。将喝了一口的酒杯放下，悄悄对陆敖说，“是上海那边的意思。我再跟你说一点。”他抬手挡住一侧的嘴，说的更清楚一点，“是司法局出来的。”

    陆敖本来真没一点头绪，但此刻被人透个底，听着上海这两个字，他几乎瞬息就想到是谁了。

    “陆少——”

    “陆少？”

    看他端着酒杯久久不动，男人连叫了他几声。几声之后，陆敖才像是如梦方醒一样。

    335

    江尹一会打架这事，闻科没跟小屈说了。

    会打架真不稀奇，江尹一体格摆在那呢。他舒舒胳膊动动腿，身子骨弱一点的男人估计都招架不住。但闻科对自称当过混混的江尹一起了好奇——他要当过混混，是怎么混进他们圈子里来的？

    权贵圈，家境，背景是通行证，即使绕过这两样，最次最次也要有他们圈子里的人牵线搭桥。

    闻科真好奇了，捻了正在抽的烟，“诶，你们怎么跟那小子认识的？”

    “哪个小子？”

    “江尹一。”

    闻科吐出这个名字，本来翻着书的徐途，蒋旭，一下子都望了过来。

    看着他们审视的脸色，闻科倒还算镇定。徐途虽然知道他没那个胆子跟小屈抢人，却还是揶揄了句，“想知道啊？问小屈去呀。”

    “他的人，我敢问？我只是好奇，不是脑子坏了。”

    蒋旭反正觉得没什么好隐瞒的，把江尹一进入雍景会，为帮戴鑫周旋惹上他们，之后又怎么脱身而去，借着人脉靠到他们这个圈子，而后经蒋旭牵线，徐途帮扶进入司法局的事说了。

    “是个厉害角色。”讲完的蒋旭这么评价道。

    闻科是真没想到，他进他们圈子，竟还走了这么一段大费周章的‘歧途’。但确实如蒋旭评价的那样，是个厉害的。

    “本来以为司法局就是他的目的。哪知道他把小屈这条大鱼给钓起来了。”

    站在近六米挑高的书柜前，静静翻书的徐途，闻言动作也是顿了一下。

    江尹一前面做的都不算什么。但他能把算得上如今上海最大的那条已经封口的鱼给钓起来，真不是一般二般的本事。

    ……

    白露过生日。过18岁。

    沈雯提前了两天邀请了江尹一——因为白家确实不复以往，按同门第的千金规格给上海各名门都发了请柬的沈雯，并没有觉得这次能办的多风光。

    江尹一对白露的生日挺上心的，更何况这还是一个女孩的18岁。

    他找了对古董鉴赏这方面颇有造诣的徐途，在拍卖会上经他过目，拍了条十八世纪的古董项链。江尹一鉴赏能力与徐途他们这种从小培养的人还是逊色很多，无论是展台上还是介绍册里，这条古董项链都说不上显眼，但当江尹一刷完卡，把实物拿到手里的时候，就即刻就意识到自己拍对了。虽然是古董项链，但时间在巴洛克异形珍珠加象牙雕的人像吊坠上留下的微黄痕迹，让这条项链更显典雅和独特。

    “这场拍卖会有眼光的人不少。”徐途的意思是拍贵了。他也算这方面的老手了，跟江尹一进入拍卖会，看到这条项链连实际价值几何都跟江尹一说了。

    “无所谓。”江尹一是真的无所谓。钱对他而言，只是在他手上流转而已。

    江尹一的‘阔气’，引来了徐途的侧目。

    他们其实都看的出来，江尹一家境不太行。但他花钱又不是摆阔，而是真真正正的没想过攥住这种东西。

    这可能就是他在他们中不需低头的原因吧。

    刨去钱权，他们的确平等。

    “我公司还有事，就先走了。”徐途于这件事又高看了江尹一一眼。

    江尹一点了下头，只在徐途拉开车门坐上车时，他拿着到手的拍品和他道了句谢。徐途受他所邀来帮他看合适的礼物，他只知道是送给一个朋友，并不知道是送给谁，但出于小屈的缘故，他在系安全带的时候多问了江尹一一句，“是女朋友吗？”

    “不是。”江尹一说，“白家的女儿，她明天过18岁。”

    徐途像只是随口一问，并不在意他回答是什么的发动引擎而去。在将江尹一的身影抛到车后之后，徐途喃喃，“白家——白家。”

    一个挺陌生，但也不算没交集的名字进入了他的脑海——

    “白露。”

    ……

    白露的生日，在位于古北区的白家洋楼里举办。白家也算风光过，不用学那些名媛做派包什么场地——也没什么场地比在寸土寸金的古北富人区有栋花园洋楼更有腔调。

    沈雯对白露很上心，高定的礼裙，一级化妆师都预定好了。白露从睁眼开始，就被如公主那样的打扮起来，和白家有交集的大多让女儿过来了，白露那些女同学也来了不少，空运来的重瓣芍药，浓香玫瑰把客厅装扮的挤挤挨挨，十几个穿着礼裙的女孩，亲亲热热的围着她——即使平常和白露来往并不深，但每一个人都愿意捧着一个女孩的十八岁。

    江尹一来的挺晚，虽然他上午去了就请假，但司法局离古北区有点远，他来的时候差不多已经是下午。

    客厅里全部是洒出去的彩带。女孩们簇拥在一起，在蛋糕和玫瑰中乐此不疲的拍着美照。有点内向的白露也配合着她们，站在三层蛋糕前，捧着小蛋糕笑的矜持。

    江尹一在旁边等着，等到女孩们稍稍疏散，等到黄昏，白露才看到他。

    靠着墙的江尹一迎着她惊诧的目光站直了一些，“生日快乐。”

    白露明显是不知道他会来，还捂了一下嘴巴。

    江尹一来之前还去买了套衣服，他知道跟白家来往的都是什么人，怕沈雯请他过来，降了白露的面子，平常并不在意这方面的他把自己拾掇的贵公子一般。

    江尹一向她走了过来，花朵肌理的西装外套，左胸口有朵布艺蕾丝的玫瑰，这种在平常看有点高调，有点浮夸的衣服，在身着高定礼裙的女宾和满厅层层叠叠的芍药和玫瑰中，有种失真的，童话跻身现实的美。

    “生日快乐。”

    白露终于说了第一句话，“你怎，怎么来了。”

    “妹妹过生日，我应该来吧？”江尹一真把白露当妹妹，不说沈雯对他有提携之恩，单单只是白露那一晚的眼泪，就够成为他今天会来的理由了。他上前一步，白露以为他要抱自己，有点呼吸不过来，直到江尹一的声音响起——

    “我帮你戴上。”

    “什么？”她终于能稍稍呼吸了。

    柔润的珍珠贴近颈项，后知后觉间握住它的白露，才发现是一条项链。

    “生日礼物。”没让她感觉到被抱就往后退开的江尹一，将这条项链留在了她的颈项间。

    退开的江尹一打量着她，“十八岁啊。”就像看一朵花。只是看，并没有一点把她折下的想法。

    “来了好多客人，去陪她们吧。”

    白露一惊，“你要走吗？”

    江尹一摇了摇头，“陪你到今天散场。”说完这句话，他往一开始的位置走。只不过这回不是站着，是坐着。白露也知道自己今天是主人家，很多很多人为她生日而来，她看着江尹一向她摆手，回到了簇拥她的女孩们中间。

    ……

    沈雯因为接电话，暂时退出了难得热闹一回的客厅。她穿着件红色的披肩，因为外面天气有些冷，她是抱臂打的电话。

    “明天我一早就回公司处理。”

    “你把东西整理好，先放到我桌子上。”

    “嗯。”

    无非是公司里的事。

    把公司突发的事情处理好，工作上的事情也一一交代完之后，沈雯正要进去。没想到透过错错的栅栏缝隙，她看到两红一蓝的三辆跑车在白家门口停了下来。

    现在还有客人？

    沈雯怔愣的功夫，有人已经首先走了进来。凛冽寒风中，他一只手插在口袋里，头往后看着，鲜红的外套被风吹的有些鼓起。他进来的很快，转眼就走到了洋楼外，沈雯这才看清他是谁。

    闵家的。

    闵家在上海蛮低调，但一点也不影响闵小子在上海年轻一辈里能排上名。他后边是权、戚，两家，这几家加起来真就是上海年轻一辈的顶圈了。因为知道白露跟他们关系并不好，沈雯象征性的把请柬只送去了他们家里，不过，送也只送了权家——权家从政，做样子也要送。送是送了，但她真没想到权市长的儿子会来，还是结伴来。白家如今可是请不动这几家的。

    “沈阿姨。”没跟沈雯见过几面的戚景，乖乖的低了下头，哪有点平时得意傲气的模样。

    闵舒行跟权律也乖乖低头，年轻的男孩，眼睫垂着，多有礼貌的样子，“沈阿姨——我们来给白露妹妹庆生。”

    336

    戚闵权三家都来了人，已经是今天的宾客都没料到的了。

    女宾们最多的就是跟白露年纪差不多的女孩，看到他们来，在那窃窃私语。

    江尹一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在他面前，摆了满满当当的花束，还有块别人切好送来的蛋糕。

    戚闵二人，一进来就在找人，自然看到了他。他们视线从江尹一身上挪不开，权律却还有理智，拉了抬脚就往江尹一身边走的两人，使眼色向白露——

    白露过18岁。他们出席，不论什么目的，今天的主角都是白露。

    两个人收回目光，跟着权律走到白露跟前。

    白露原先没注意到他们，直到她身边的女孩议论声越来越大。

    “那不是权市长的儿子吗？”

    “他也来了。”

    “闵家也来人了。”

    “他们居然来了。”

    白露惶惶惑惑看过去的时候，三人已经走到了近前。个顶个的年轻，个顶个的俊，哪怕没他们背后的家世，也够叫人移不开眼了。

    白露本来的笑脸僵了一下。

    “白露妹妹，生日快乐。”权律最先带笑开口——跟他和白露关系多近一样。他长的就蛮贵气，权贵之家，只是没开窍还是怎么样，眼神澄澄澈澈，干干净净，几漂亮的一个男孩子。

    戚景戴着眼镜，又斯文又乖，“生日快乐。”

    也是伸手不打笑脸人，白露虽然对几人仍有芥蒂，仍然扯出一个笑，点了下头，“谢谢。欢迎。”多干巴的两个词。

    白露不想跟他们多说什么，戚景他们的心思也不在她身上，说了生日快乐之后，就跑去找江尹一了。

    江尹一其实看到他们了，但就是漠视。三个人一个拉他手臂，一个碰他肩膀的坐到他跟前，他也只是抬了下眼皮。

    只有权律真的在生气，“江尹一，你什么意思嘛！”

    江尹一伸手到肩膀上，按住他的手，把他的手抓了下来。然后站起身，往对面走去——他当然不是离开。他答应了白露要陪她到今天散场。

    好不容易找到他的戚闵两个人追了过去。

    “江尹一，你听我说——”

    “我真错了。我知道我错了。”闵舒行抓着江尹一的手肘，可怜巴撒。他的声音有点大，有人在往这边看。

    也是换了地方，仍摆脱不了他们的纠缠，江尹一索性直接开口，“不要毁了白露的生日。”是警告。

    闵舒行把声音压下来了，“我再过段时间要出国了，你心疼我一下好不好。”

    没有比十七八岁少年的感情和真心更真的东西了。闵舒行急得嘴唇发颤，拉着江尹一手肘的手往下滑，拉着他去摸自己的心——

    “我心疼。”

    “你不理我我心疼。”

    他连情话都不会说。眉头皱的紧紧的，盯着江尹一说话，还有点屏息。

    江尹一手蜷着，手背挨着他的心，没任何兴趣去摸它似的。

    戚景看江尹一的脸色，就知道闵舒行完蛋了，但他真什么也没做，他觉得自己还有一线希望，“你不想理他就不理，你理我——你理我。我什么也没做错。”

    心气起来的权律看到这一幕有点懵——不是来逮人问罪的吗？

    他们一个个怎么先认上错了？

    实话实说，江尹一对他们已经很好了。冲他对戴鑫的收拾就可以看的出来。但江尹一讨厌身边的人被利用，特别，特别讨厌被朋友骗。戚景跟闵舒行踩到他禁区了。

    但他也不想跟两个小孩吵，闭目呼出一口气，重复了一遍，“不要毁了白露的生日。”

    才认识江尹一的时候，他们是个什么张狂相喔。

    如今就是有条尾巴，尾巴也得在江尹一面前耷拉下来——少年张狂，一点真心就可以驯服。

    闵舒行松了手，等江尹一的手垂到沙发上，他怕他再跑了一样伸手过去，覆住江尹一手背。

    如果说闵戚权三家来人，已经是在沈雯意料之外的话。那接下来来的人，才是真正的叫她瞠目——

    小屈来了，带着徐途。

    徐途沈雯有点不熟，但小屈——上海顶圈的，哪个不认识这号人物？

    他们两人进来的很安静，都没引起多少注目。小屈就穿着一身简简单单的黑色长风衣，里面一件深棕色开领毛呢，边缘上绣了很精细的银色刺绣花纹。外边风衣上下有个截断的样式，做了连接的别扣。徐途穿了件羊羔毛的高领夹克，夹克上印了字母。这衣服一般人穿，容易显得俗气，花哨，徐途穿，刚刚好。两人往那一站，就成熟，有风度的一塌糊涂。

    沈雯真觉得自己看错了——小屈？小屈？！

    他已经很久没怎么在上海的名利场上露过面了。最近最近的，还是戚家老爷子过寿，他匆匆露了一面。这么一个可以说是……神秘的人，竟然会不请自来白家18岁女孩的生日宴会。

    小屈也不太想惊动其他人似的，走到了沈雯旁边，他声音低低的，很舒服，很清晰，“不请自来，有点打扰了。”

    “没有没有。”沈雯的定力都有点不够了，“您来就已经——”一场生日宴，真是来了太多意料不到的客人了。眼前这位，就是最大的贵客。

    徐途看了眼白露的方向，见江尹一从拍卖行拍下的那条项链，果然戴在她的颈项间，笑了笑，“也不算不请自来，这条项链还是过了我的眼的。”

    沈雯有点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白家千金今天成年礼，我们也是听一位朋友说的——顺路过来看看，没打扰就好。”

    沈雯也没心思接待别的宾客了，在徐途递上了礼物之后，亲自接待了二人。

    ……

    白露今天拍了很多照片。她妆画的漂亮，衣服挑的也好，闵舒行戚景他们，连着低调的小屈，徐途，也过来跟她拍了一张合照。

    这种圈层的合照，江尹一本来是不会进来的。但白露在拍的时候，让沈雯把他叫过来了。

    珠光璀璨，华裙奢衣的年轻女孩们，环绕在戴着皇冠的白露身边。背景是一眼望过去，满桌子的奢侈品礼物和几百朵几百朵鲜花扎成的花束，这些礼物太多了，摆到了地上，甚至还有点放不下的趋势。这还只是背景。

    闵舒行戚景跟权律，三个年轻漂亮的男孩站在白露的右侧。戚景扶着手臂，闵舒行一只手插在口袋里，愈是随意，愈显矜贵。

    徐途跟小屈站在左侧。他们也是随意的站着。只不过跟戚景他们几个年轻气盛，眉目锋锐的男孩相比，他们沉静不凡。

    江尹一站的位置有些微妙——他站的离女孩很近，因为侧着头在看白露，所以是照片定格后，唯一只留下侧脸的人。

    只这一张定格的照片，便已经可窥见上海最鼎沸处的豪奢。

    337

    穿着礼裙，提着只只有巴掌大小的包的女孩从洋楼里走出来时，因为夜间寒风，忍不住抱了一下手臂。等候在外的车辆里司机匆匆下车，第一时间为她披上了皮草。

    “碰——”

    车门关闭，白色的宾利缓缓调头而去，

    扶着车门同样正欲离开的江尹一，因为被三人堵住去路，而三人中的闵舒行又紧攥住他的手腕而不得不看着那些停靠在旁边的车一辆一辆的驶离。等到夹道的车都开走，闵舒行才带着示弱味儿的开口，“现在可以听我说话了吧？”感觉到江尹一想要抽手离去，闵舒行抓的更紧了一些，

    “那件事是我太冲动了——”

    “我要出国了，我想你记住我我才那么做的。”

    几人站在树荫下，半明半亮的藏匿着身影。

    权律有些莫名，闵舒行的话让他有点摸不着头脑，同样让他摸不着头脑的还有江尹一的态度——他只是很平淡的‘嗯’了一声。

    “你是不是不生气了？你不生气了对不对？”

    面对闵舒行的纠缠，江尹一仍是很平淡的‘嗯’了一声，无视闵舒行陡然欣喜的脸色，他挣开闵舒行的手，矮身坐进了车里。

    被惊喜砸晕，还做着回到之前的梦的闵舒行，从江尹一坐上车后目不斜视的神色上意识到了什么，他去拉车门，然而车门已经被锁上，想要拍窗，江尹一面前插进钥匙的驾驶台已经亮了起来。还是戚景反应快，他回身去开了车，在江尹一即将开车驶离时，一个别车强行将他拦停下来。

    因为事出突然，江尹一刹车不及，在他的车身上留下一个凹痕。

    江尹一想倒车，闵舒行的车却已经将他包夹住。进退都无路的情况下，面对下车向他走来的几人，他只是将车窗降了下来，却并没有下车，“你们到底想怎么样？”

    闵舒行也看出来了，江尹一的态度如一，根本没有一点缓和的意思，他扶着车窗弯下腰，“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聊一聊吧。”

    “我道歉了，你总得给我一个机会吧。”

    坐在驾驶座的江尹一跟被他逗笑了一样，只一瞬，那笑就收敛起来了，睨着车窗外的三人，“我不想想起那天的事，我也不想跟你们闹得太难堪——让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