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就卖，落我手上公司迟早完蛋。”

    同坐在座位上的江尹一，听着小屈跟闻科的‘叙旧’。从两人持续了一会的聊天内容里，他听出了两个讯息——闻科跟小屈是旧识，闻科是他们圈子里没什么事业心的纨绔。

    “对了。”

    ‘晾’了江尹一一会之后，闻科才终于把话带到江尹一身上了，“本来我今天带他来，还不好张这个口——现在既然知道你们认识，那这回的面子，你真的非卖给我不可。”

    垂眼做着陪客的江尹一，此刻也知道提及了自己，回了回神。

    起身的闻科，从身后扶住江尹一的肩，“他帮了我忙，我怎么说欠了他个人情。”手在迎上小屈目光的江尹一肩膀上捏了捏，“你在机关里，有机会提携提携他。”

    这话说的——本来巧合套巧合，很容易叫人看出圈套的端倪，叫他这一套滴水不漏的说辞下来，真成了‘有缘’了。

    视线跟着闻科转到江尹一身上的小屈开口，“你也在机关里？”

    江尹一点了下头，“司法局。”

    “司法局啊。”跟真是看闻科面子似的，小屈喃喃复述了一遍，而后些微起身，向江尹一伸手。

    江尹一早从徐途他们口中，就知道这小屈不一般了。因为太不一般，他就没想过能巴结上他。现在小屈主动把手递来，他连忙正襟与他握住。

    小屈的手很宽，掌心有点细茧，还很烫。

    “会有机会的。”这句话他是对闻科说的，他目光也是看着闻科，手却一直和江尹一握着。

    直到他的视线再度落了回来，那双宽大的手掌，才缓缓舒展开。

    警惕如江尹一，也没从小屈这温和却又透着疏离的态度里觉察出什么端倪。

    ……

    趁着工作闲暇，出来抽了根烟的江尹一，站在窗前，眺望外面被夕阳在身上切出梯形的几栋高楼。

    他这几天都在想雍景会那件事。

    他真的没想到通过闻科，能搭上小屈这条线。有点太轻易了。虽然说也能说的通，但他就是觉得……太轻易了。

    这种位高权重，又极为低调的人，应该很难让他答应什么。哪怕是朋友，也不该……

    “小江。”

    听到身后唤声，江尹一回过头，见是秘书处的人。

    “董局让你去他办公室一趟。”

    “好的，我知道了。”江尹一将还剩大半截的烟，丢到不知道谁剩在窗前的半杯水里。而后端起杯子，在离开时顺手丢进垃圾桶。

    ……

    “叩叩——”

    “进来。”

    听到门内传来的声音，江尹一推开只是虚掩的门走了进去。董局的办公室里，最醒目的要属那面柜子里——柜子里全是蓝白的文件夹。

    办公室里还有人，董局长正在跟对方聊天。只江尹一进来，他目光便马上落到了江尹一身上。仿佛这个青年，是被他多么看中的得力下属似的。

    “董局。”

    董局长从桌子上个档案袋给他，“回去把这个人力的审批单填一下，再写个材料一起送上来。”像是生怕江尹一不明白他的意思，他笑吟吟的拍了拍他的手臂，“你年轻有为，几个领导都很看好你——上面也很看好你啊。”

    都说到这份上了，江尹一怎么会听不出这是要给他升职呢。

    但——

    这么快吗？

    司法局升迁，可没那么容易。即便是张局要提携他也得看他的工作资历，看他的年纪，不然那不是落人口舌吗？

    那是谁？

    谁有这么大的本事？

    拿了材料的江尹一离开董局的办公室，回到自己的座位时，正收到徐途的短信——

    “下班了就过来。”

    看到这条消息，江尹一就知道是谁了。是小屈。

    330

    挂起来的照明灯，在草坪上照出了一个扇形。正在下的，落在身上都感知不到的细雨，在亮光中交织成一道茫茫的网。

    坐在灯下的徐途，卷起袖子，正将加热容器里，用水果蜂蜜煮的热红酒倒在了已经斜放了一根肉桂的杯子里。

    徐途将杯子推给江尹一，“热红酒——试试？”

    江尹一接了下来。他没想到，徐途会约他在小屈的家里聚餐，且今晚明显是他们小圈子里的私宴。

    用水果煮出来的红酒，酒精挥发成一种强烈的香气，适口性也很好。江尹一第一次尝试，都觉得好喝。

    煮完热红酒的徐途，靠在沙发上和闻科说话去了。他长相本就优越，气质也异常出挑，说话时下颌微扬，带种倨傲的味儿，低头捏袖口，眼睛垂下来，又有点邪气。但这种‘不正’的气质，又都被他稍长的年纪压下来了。

    闻科长相就平常的很了，但那种‘矜贵’’洒脱’在骨子里，跟徐途坐在一起，竟然能做到平分秋色。

    “过来个人。”那边的小屈开口。

    徐途起身，不多时端来两个盘子——盘子上放着刷了蜂蜜，烤成微微焦褐色的肋眼肉。小屈亲自烤的。

    他们之间应该常有这种聚会。

    小屈也端了盘碟过来，因为习惯了高质量的生活，他甚至还做了摆盘。小屈放下后就坐了下来，一般人做饭总有些烟熏火燎的，他把做饭当成乐趣，爱好，眉眼从容又沉静。

    江尹一能直观的感觉到，小屈，连他的圈子，比傅乘光他们要‘高级’。这‘高级’倒不是指他们更有钱

    ，反而是年纪，阅历沉淀下来的东西。

    “是不是有点无聊？”在小屈将盘子往江尹一面前推了一下的同时问他道。

    江尹一分不清这是东道主的客气，还是对他的关怀，“没有。只是第一次参加这种——这是你们之间私宴吧？”

    “偶尔一起聚聚而已。”小屈嘬饮了一口徐途给他留的热红酒。他说话是那种漫不经心的腔调，光影里，他身后雨水纷纷，跟在下雪似的。

    徐途他们自顾自的聊天，很没注意到这两人似的——实际他们都留意着呢。

    聚聚？

    他们什么时候来小屈家里聚过？什么时候还劳他亲自动手给他们下厨？这回他们还真是沾了江尹一的光了。

    江尹一哪知道他们所思所想，喝了一口热红酒后，从嘴里吁出一口气雾来，“我升迁的事——”

    小屈没承认，也没否认，低头抚着杯壁——张局长都不能办的事，对他来说确实只是件不值一哂的小事。

    江尹一心里也清楚，他在上海估计本事通天。但维系一段关系，有来有往是必须，即使对方不需要，他也要把足够的诚意摆出来，“谢谢，如果有用的上我的地方——”

    直视他的小屈，眼睛在与他对视的过程中闭了一下，像是在说他知道了。

    侧着身子跟徐途面对面的闻科，斜着眼睛觑江尹一——小屈的心思，他们都知道。他们也都在帮着小屈。但他们也好奇哇，能叫收心多年的小屈如今这么大费周章的，甚至拉他们设这个天罗地网，这江尹一的魅力到底是有多么的不一般。

    好奇！

    太好奇了！

    “喝一杯吗？”小屈端起酒杯。

    江尹一也端起来，将杯口压低和小屈手上的酒杯碰了一下。

    和很久之前就听闻过，也在不知道他就是那个江尹一的情况下和他见过很多面的小屈，和他碰杯，感受着手中杯身传来的震颤，深红色的酒液层层荡开，他的心情也变的无比微妙起来。

    他真的很久很久没有这种心情的波动了。

    夜风还是有些冷的，吹的江尹一本来梳的利落的额发散落下来，就两三绺垂荡，显出他如今逼人的年轻与英气来。

    但小屈心里清楚，能叫傅乘光着迷的，绝不只会是外貌。

    一定有更有趣的东西。

    他一定要看看。

    ……

    江尹一没再呆多久就告辞离开了，他还有材料要写，要上交。

    等他走后，跟闻科聊了半天的徐途，跟装累了似的，揉着肩颈，将头从沙发上仰靠过去。

    “屈续胤，你现在可真有耐心呀。”

    闻科在咀嚼着烤肉，“要是我，我可等不住。”他将剃掉肉的排骨丢在餐盘上，吮了一下虎口，他就在这个过程里，抬眼看靠在沙发上的小屈，“有你钓他的功夫，床都上几十回了。”

    “他身材真不是一般的好，感觉特别适合被掐着脖子后入。”

    “别这么讲。”徐途有点微醺，说话带笑，有种他年轻时那种轻佻的魅劲儿，“我会开始想象的。”

    有妻有女已经‘从良’的蒋旭听不下去，扶额的手往下，盖住眼睛往下叹了口气。

    他们确实挺‘高级’的。高级的下流。

    小屈揉着鼻梁——江尹一一走，他就没兴趣应对这几个来吃‘白食’的了，扶着沙发扶手起身，神色十分之冷淡，“家里没收拾客房，你们走之前把这里收拾一下。”

    331

    “听说升上来的那个新主任，帅的嘞——才二十出头吧。”倚在工位上的女人，一边接着热水，一边和同事闲侃。

    坐在电脑前，调整着文件的排版的同事搭腔，“真的啊？”

    “二十几岁，那也太年轻了——上面有关系吧？”

    “那肯定。”

    守在打印机旁的女孩，自然没有这两个有资历的同事那么闲暇，她一面等着打印好的文件从打印机里吐出来，一面翻抱在手上的文件，确定哪一个要打几份。

    “小陈啊——小陈。”前面的办公室里，突然传来一道男声。

    戴着黑边框眼镜，站在打印机旁的女孩，只得匆匆按停，跑进了办公室里，“主任。”

    叫她的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看她进来，就将手中的保温杯递给了她，“帮我倒杯热水。”

    已经忙的晕头转向的女孩并没有推诿，她是新人，自然要辛苦一点。等她倒完热水，回到办公室，发现刚刚端坐在皮椅上，等着使唤她的主任，现在满脸堆笑的站在一个青年面前——

    “江主任。”

    “哎呀，张局长都跟我打过招呼了。以后一起工作，一定要多多照料，多多照料啊。”

    女孩见主任无暇理会自己，就将保温杯放在桌子上，而后觑了那个被叫做‘江主任’的青年一眼。真的太年轻了，不说和办公室里四十岁上下的‘领导’相比，就是和她外面的同事也年轻一截。长的很英俊，穿着简单又体面，手这么垂着，搭在桌沿上，袖口处若隐若现一块很上档次的腕表。而且他身上还没什么‘官气’。

    对以后会在一起共事的主任的示好并没有表现的太殷切的青年，注意到身旁她的注视似的，侧了一下视线。

    “小陈，给江主任倒杯水。”同样看过来的男人道。

    还没从新领导居然这么年轻的现实里回过神来的女孩，面对差遣，顿了一下，而后答应了一声，匆匆去接了杯热水。等她双手将杯子递过去，讷讷说了句，“主任，水。”的时候，对方接下来，点了下头，态度也不倨傲，相反还带几分平常的道了声，“谢谢。”

    进来这么久，一直被差遣的团团转的女孩，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平易近人的‘领导’。她想到刚刚打印文件时，同事们的八卦了。

    这个新领导背景不凡。

    ……

    江主任，自然就是刚刚升迁的江尹一。他上周往上递了审批的材料，司法局公示一周之后，他正式升迁成了民事司法部门下的副主任。

    他才进来多久，能有什么资历可言？谁都清楚他是怎么升上去的，但那又怎么样呢。能来这种机关工作的，都是人精，见董张两个局长对他都照顾有加，见他短短几个月就升成副主任，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新办公室里几个主任的态度，就已经说明了。

    不过江尹一心也不在做政绩，立官威上——他有自知之明是一方面，还有一方面是，他没打算在机关里长久的呆下去。既然如此，捷径自然是最适合他的。

    “江主任。”

    “江主任。”

    看他从办公室里出来，外面几个已经忙完了，等着下班的人纷纷和他打招呼。说实话，江尹一也没太习惯升职之后的‘优待’，他颔首还礼，一路下楼走出了司法局。现在还没到四点——升职之后，下班倒是越来越早了。

    手机上有两个未接来电，因为在下雨，江尹一没再往下走，站在司法局门口，给因为上班时不方便，被他给挂了电话的夏挚打了过去。

    “喂，什么事？”

    那头的夏挚道，“场子上出事了。”

    “……”经营夜场麻烦很多，因为夏挚经验丰富，才没怎么来找过他。这次找他，明显是出了他摆不平的事要他这个老板来定夺。

    “有人在场子里磕，小高怕惹麻烦，把那同一批人都赶出去了。里面有一个有点背景，家里有当官的还是怎么样，下午一点多的时候带警察过来，把店封了。”

    “我过来看一下情况。”听完夏挚的话，江尹一一点都不觉得紧张——他现在已经今时不同往日了，这种麻烦，几句话就能解决的事。他之所以要过去，是要看情况，事情大的话就找戴鑫，事情小打通电话去董局长那边就行了。

    挂了夏挚的电话，江尹一抬脚准备去开车，只这时候，身后传来一道声音叫住了他——

    “江主任。”

    江尹一回过头，看到那个戴着黑框眼镜，腋下夹着包，正要将伞撑开的女孩，“您没带伞吗？”

    “我开了车。”江尹一到底不是官场上的人，摆不出‘官味’。

    “雨下太大了——我工位上还有把遮阳伞，我回去拿，这把您拿去用吧。”撑开的伞，被她怯怯的递了过来。

    江尹一接下来后，看对方转身要回去，把她叫住，“一起吧。”

    伞已经撑开了，江尹一往她头顶倾斜了一些，意思再明显不过。

    常为领导提供便利的女孩，紧张的绞起手指来，江尹一打着伞，带她上了车，问了她去哪儿后，顺路捎带了她一程。江尹一不是多沉默寡言的人，上了车，等着红绿灯的功夫，哼起歌儿来。避嫌坐在车后座的女孩，听他哼歌，和新领导相处的紧张反而减轻了不少。

    江尹一把她送到她要去的路口，在她下车时，把伞递给了她，“伞别忘了。”

    “谢谢主任。”

    江尹一噗嗤一笑，别人一直叫他江哥，大哥的，现在被人叫主任，怪别扭的，他在司法局的时候，不好表露，离开了司法局就有些绷不住了，“下班了就别这么叫了。”他扶着脖颈，“听着怪奇怪的。”

    不知道他说的‘奇怪’是什么意思的女孩，扶着车门看他。坐在驾驶座，侧头看她的江尹一说了声‘路上小心啊’她才回过神，碰的一声关上车门。

    ……

    场子的确被封了，消防问题，封条上写的是封一个月整改。

    看着交叉贴在正大门上的两条盖了警局印章的封条，江尹一绕路从旁边的门走进来的。

    也是知道今天开不了业，夏挚躺在卡座的长沙发上玩着手机。江尹一从他面前走过，他才坐起身来。

    该说的电话里他都跟江尹一说了，现在看到江尹一，挤按着眼角，哎了一声，“怎么办呐现在。”

    无精打采垮着肩膀的高嘉宇，闻言更是自责，“对不起，哥……都怪我。”

    “我去找那个人……看能不能和他私下解决。”私下解决怎么解决？不就是把脸伸过去，任对方打到泄气吗。

    惹上当官的，可比作奸犯科的人严重多了。

    江尹一看了封条上的明目，就知道事情不大，他一边拨号，一边安抚两人，“没什么事。”电话接通，三言两语就把事情了了，“好了，过会就有人来拆封条，今天事多，就休息一天吧，明天正常营业。”

    江尹一说‘没什么事’的时候，夏挚还当他是在出言安慰——

    他知道江尹一跟群上海的富二代混，但宁惹有钱的，莫惹有权的。江尹一一个电话打出去，半分钟不到，就和他说……解决了？真的假的？

    “今晚出去吃吧，又不开业，就别在这守着了。”

    332

    捞上来的小青龙还在扑腾，系着围裙的老板，一刀开背，顺道将虾尿也放了。

    “再搞只大的。”站在打氧缸前的夏挚，看着里面的帝王蟹说道。

    “诶，好。”面对贵客，老板笑容满面。

    点完海鲜的夏挚回了座位。江尹一在武汉的时候，两人常常一起吃夜宵。就路边的大排档。现在来了上海，夏挚在江尹一的提携下，也不是从前的‘混混头子’了，在夜场里，每个月体体面面拿六七万的月薪。现在消费提高，他们可没必要再吃什么大排档了。

    桌子上已经上了几道菜，炒蛏子王，蛤蜊蒸蛋。夏挚坐下的时候，江尹一正端起杯子，夏挚连忙也端起来，在他喝之前和他碰了一下。

    “碰一个碰一个。”

    江尹一对他有点无奈似的，笑了一下，跟他一起喝清了。

    斩的特别大块，做成避风塘炒蟹的帝王蟹端上来了，夏挚就着酒，边吃边喝。他觑坐在对面的江尹一——他好像和在武汉时没什么变化，又好像变化良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