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尹一滑的那条雪道，有的地方积雪特别厚，有的地方只薄削削一层，这就让本就陡峭的坡度，越往下滑越陡，控速并不熟练的江尹一不出闻科意料的摔了一跤——太快了，他从一个C形的雪坡冲了出去，在半空中失去平衡，重重摔下来，往下一路疾滚。

    看着他摔跤的闻科心里哂笑——怎么就不听劝呢。

    徐途也看到了，他往这边来，闻科也往江尹一那边去。

    明显摔的很重的江尹一，到闻科走到近旁，才勉力从地上爬起来。

    闻科很稳，并了一个滑雪杆去另一只手，空出来的手抓住江尹一的手肘，往上带了一把。

    “身上没事吧？”

    江尹一顺势站起来，甩另一只还在发麻着的手臂，沾染在身上的雪簌簌的往下掉，“没事。”

    “你户外滑的次数不多吧？”这话够委婉了。还是闻科看在小屈的面子上才这么说的。他更想说的是，不会滑老老实实去那边。

    “嗯，没在户外滑过。”江尹一挺诚实。

    “室内跟室外不一样。”闻科虽然还客客气气，但话里味道已经有点不太对了。他没管江尹一听没听出来，但看到徐途过来，还是接了句好听的，“我教你点基础功吧。”

    徐途正好过来，他听到了闻科的话，“看你刚那一下摔的不轻，休息会吧。”他滑雪技术跟闻科差不多，之所磨磨唧唧这么晚过来，就是怕坏了等下的计划。

    哪知江尹一说，“我没事。”

    他真的摔的狼狈，脚下的滑雪板都飞出去了一块，但是他说，“在外面滑雪真挺好玩的。”

    ……

    闻科的确只教了江尹一一点基础功，这点基础功够江尹一在初级坡道玩儿了，他是这么想的，没想到的是江尹一在初级坡道练了会，又跑去刚刚摔了一跤的地方。

    那闻科教的东西可就不够了。

    看他又在那个雪道上摔了几跤之后，闻科跟已经在越野车旁搭出来的桌椅前坐下的徐途说，“你今天恐怕摔不过他了。”

    徐途还真是第一回见江尹一这么执拗的样子——只有小孩子才有这种劲儿，他很早就没了那种‘非做成某件事’不可的心了。

    也是江尹一执拗，摔了几次，徐途反倒不知道自己怎么个摔法了。

    “你这滑雪场今年开到什么时候，我想这周末带楠楠来。”刚去接了个电话的蒋旭走过来问闻科。确实要问闻科，这一片的山地就是闻科的，他们之所以能在上海体验到滑雪，那真是仰赖着闻科每年几百万几百万砸在造雪机上。

    “本来就准备玩一周，到这周四——楠楠要来就带来吧，我到时候再看着补点雪就行了。”闻科话音一顿，他一直用眼角余光留意着江尹一，想看他摔几次才停，现在见他又摔了，‘啧’了一声，“他要在我这摔出个好歹，小屈不会记我身上吧？”他故意说的。

    徐途也说，“肯定记你身上。”

    “行吧。我去拦拦还不行吗。”闻科一推滑雪杆追了过去。

    等他到的时候，江尹一正在那个C形的雪坡里。闻科停下的时候，江尹一正从那个雪坡里冲出来。他整个人腾空而起，两只纯黑色的滑雪板随着身体失去控制一般的腾转，交成一个x形。被带上天的雪屑，旋转着洒落下来。闻科看着他从头顶冲过去，在落地时维持住了平衡，重重砸在一片厚雪中。显然这一下并不能停下来，闻科下意识的看向下方——下方有一块石板地上的积雪已经被晒化了。露出一片湿漉漉的地面。这地面就夹在上下两片雪地里，刺眼的很。冲出去的江尹一又悬空了一下，越过那块被阳光照的反光的地面，冲进下方开阔的雪地里。

    江尹一在减速中转过身。

    茫茫的一片雪景，他还穿着叫风吹的烈烈的常服，看着站在上方看他的闻科。

    头顶就是瓦蓝的天空，背后就是茫茫的雪地。

    闻科怔了一下，虽然江尹一滑的仍不算娴熟，但这两次腾空和落地，确实够漂亮。他给江尹一比了个拇指，已经停下来的江尹一将戴着的护目镜推上去，阳光直射让他眯了下眼睛，他回应闻科似的摆手，他笑得很开心，特别开心，好像雪融成水后，把阳光裹了进去。

    327

    “我？老样子。”

    “我就那德性。我爸要指望我管公司，真不如指望找个肚子争气的小情人。”脱了为滑雪才穿的防风衣，歪斜在座位里回答徐途对自己近况的询问的闻科，脸上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笑意——单论长相，他真挺‘普’的，驼峰鼻，厚唇，但他这有诸多瑕疵的皮相，被内里的一种气质撑起来了。

    “真是羡慕你。”蒋旭开口。

    确实羡慕啊。富二代里，也分上进的和不上进的呢。上进的就是他们这种，接家里的生意，或者自己创业拼搏，闻科就是最不上进的那种——几个亿放在信托，自己只管花钱享受人生。

    有人过来，半蹲在闻科面前，“晚餐已经准备好了，是去餐厅吃，还是给您送过来？”

    闻科扶了下后脑，“送过来吧。”

    他现在呆的房间够大，除了有个会客室之外，还有个十人用餐都绰绰有余的用餐区域。

    通知的人离开后，闻科看向徐途跟蒋旭，“你们谁，打电话叫他过来。”

    “我去叫他吧。他不知道在这。”徐途说着扶着扶手站起身来。

    ……

    落地窗外，灯光静照一泓碧蓝的泳池。泳池边几个供休憩的躺椅，也共同在灯光下静默着。

    泡在室内私汤里，看着外面这一景象的江尹一仰起了头。

    这里挺远的，开车过来就花了四个多小时，今天不可能回的去，所以滑完雪，他就跟徐途他们在山下的温泉酒店住下了。

    “叩叩。”

    听到敲门声，江尹一回头看了下门口。

    徐途推门走了进来，看着只开了廊灯的房间和在设在阳台的私汤池氤氲出的气雾，怔了一下，他没想到刚到酒店，江尹一就‘享受’上了。

    “有事吗？”背对他的江尹一，宽阔的背脊被微弱廊灯的光线映成了金棕色。

    “晚餐好了，过来叫你。”

    江尹一站起身，身上水痕淋漓。徐途看着他在阳台穿上浴袍，然后跻身从半开的推拉门里走了进来。

    “走吧，去吃饭。”看徐途亲自过来叫，江尹一以为很急。为了不耽误时间，他没有换衣服。

    徐途挑了下眉，到底没置喙江尹一的穿着。

    ……

    他们入住的私汤园景酒店，各方面都相当有腔调。温泉泳池，园林造景一应俱全，只不过不知道是附近没什么配套的设施还是季节不对，生意实在冷清。刚刚进来和现在，透过落地窗组成的长廊，一个客人都没见到。

    不过江尹一倒没怀疑这种酒店怎么存续——供有钱人偶尔前来放松，要比络绎不绝的接待客人更赚钱。

    把江尹一带过来的徐途，和从房间里推出来的餐车正撞上。推着餐车的服务员，马上挪动餐车想为他让出路来。

    “你先出去吧。”徐途让了。

    对方推着餐车离开后，坐在房间里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的蒋旭跟闻科听到他的声音向门口望了过来。两人看到穿着浴袍的江尹一，都是一顿。还是蒋旭最先反应过来的起身，“来了，吃饭吧。”

    江尹一跟着徐途前后脚走了进来。

    因为刚泡了私汤，江尹一脸颊红润，浑身都有种冒着热气的感觉。纯棉的浴袍贴着他的身体——其实这件浴袍是有些宽松的，但江尹一肩膀很宽，衣架子似的，把浴袍撑了起来。但他又是个窄腰，即使系着腰带，腰身处仍然很宽绰。

    男人对身材是很关注的。因为他的身材实在太漂亮了，扶着椅背落座的闻科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你喜欢泡温泉啊？”

    “身上有点酸主要是。”江尹一回答了蒋旭的问题。他下午雪滑的太久了，肌肉酸疼，所以过来后马上就泡了温泉，想缓解了一下。

    确实缓解了。但有点缓解过头，他现在浑身都放松到了有点发软的地步。

    “出来吃饭，还是别穿浴袍。像什么样。”蒋旭说这话，倒不是对江尹一有意见，他是说给徐途跟闻科听的，毕竟圈子里，不是都是他这种只对女人有性趣的纯种直男。

    徐途跟闻科，两人都有点双。

    “我衣服让酒店拿去干洗了。”这也是他这么过来的原因。

    听江尹一的解释，蒋旭没吱声了——他真不是怪江尹一。而是——

    “明天降温了，你那衣服太单了，我晚点送一套给你。”捻起筷子的闻科说。这倒不是他被江尹一迷住了，是他对‘符合他审美’的人都是这个态度。

    他以前喜欢的就是江尹一这种有点肌肉的。好摸。

    不过他不是戴鑫，他真不会对江尹一怎么样。毕竟对方是小屈看中的人，他最多只是……欣赏一下。

    “不用，我身体挺好，不怕冷。”

    闻科嗤的笑了一声，“不怕冷——”他感叹一般，“年轻真是好。”

    跟他们相比，江尹一确实年轻过头了。没有小屈，他对这种男孩下手也会有负罪感。

    桌上菜色简单，但火候都掌握的很好。再简单不过的几道菜，吃起来美味非常。江尹一因为体力消耗大吃的很多，徐途蒋旭停筷了，就剩他和闻科还在吃了。闻科在再一次觑向江尹一的时候，发现蒋旭在看着自己。他知道那是什么意思——提醒他人是小屈的呗。

    但越提醒，他就越想让蒋旭急，所以他好似对江尹一很有兴趣一样的问他，“你看起来挺小的——几岁了现在？”

    “二十一。”江尹一问他，“你呢？你多大？”

    闻科没正面回答，“你得叫我叔叔了。”

    江尹一看得出，闻科也就三十上下，他笑了一下，“闻叔叔？”这是个反问。

    但闻科没听出来，“叔叔都叫了，不能让你白叫。”他低下头，摘下自己的手表递给了江尹一，“就当见面礼。”

    江尹一顿了一下，伸手接了过来。

    闻科的表是好表，几十万是有的。江尹一的表也不差，明显比闻科的新一截。他把自己的表摘下来，递给闻科。

    “还是我占便宜了。”闻科觑一眼就知道价值。江尹一的表，比他今天戴的贵。

    “我的见面礼。”江尹一买表的时候，就已经有过今天的考量。表只是个换人脉的工具。虽然今天被换出去，有点不在他的意料之中，但结交徐途他们圈子里的人，对他不会有什么坏处。

    吃完饭搁筷，饱腹后的困倦感和泡私汤后的疲惫感一起袭来，江尹一伸了个长长的懒腰，骨骼拉伸的脆响和他脖颈的转动，一起映入闻科的眼中。

    浴袍太容易散了。

    一个懒腰，领口就敞开了。

    “我睡觉去了。”放下手臂的江尹一说。

    等他离开后，闻科才蓦然回过神来一样，嗤笑了一声对徐蒋二人道，“我怎么感觉他在勾引我？”

    蒋旭知道他在开玩笑。因为不和他们一样忙公司的事，闻科说话还跟以前一样‘浮’。

    “这话我会跟小屈说的。”

    “哎！别啊——”小屈看中的人，他可不敢碰啊！

    328

    被人推着手臂从睡梦中搡醒，睁开眼的汪梦醒被光线刺了一下眼睛。

    从沙发旁蹲下来的女人，把滑到地上的毯子捡了起来，盖在他身上的同时，温和问道，“怎么睡在这啊，醒醒。”

    “……”在视线光线后，盖在眼前的五指才露出一线缝隙，“出去玩玩的太累了。”

    女人的手，抚他的额头，语气不见责怪，反而是满满的宠溺和纵容，“注意身体。”

    汪梦醒囫囵的应了一声。

    可能是因为他在国外那段时间差点把命玩掉吧，回国后，父母对他的溺爱只增不减。

    “我去给你倒杯水——喝了回房间睡，好不好？”

    沙发确实太窄了，睡的肩颈酸痛，“……知道了。”

    女人起身去给他倒了杯水，因为汪梦醒从来都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性格，她摸到水有点过热，在递给他前还细致的吹了吹。

    汪梦醒撑着手肘，从沙发上坐了起来，女人把水递给他，直到他完全坐起才松手。

    汪梦醒垂着眼睛嘬饮了两口。

    “醒醒，江尹一是谁？”

    “！”

    突然的询问，让汪梦醒脸色剧变——他的圈子，他妈是知道的。毕竟陆敖，傅乘光那些，本来就和家里有生意往来，但江尹一这个人圈外的玩伴。他从来没和家里说过。

    “什么？”他欲盖弥彰似的，把杯子塞回到女人手里，语露不满，“他是我朋友——你问他干嘛！”

    “妈妈刚刚听你睡着了一直在叫他——”

    汪梦醒视线突然凝在面前，跟本来就隔着一层纱的东西，突然被人捅破了似的。他把女人推开，翻身从沙发上下来，赤着脚往洗手间里走去。

    站在洗手间，反手锁上门的汪梦醒，用右手搓揉着脸颊，回想自己在醒来时倏然消失的那个梦——

    各种各样梦境的碎片插入他的脑海。太阳穴跟着突突跳动起来。

    他梦到江尹一了。其实并没有梦到几次，只是很无聊的时候，就会想到他——他们以前玩的真的很开心。和他上床也很开心。但被人听到自己在睡梦中叫这个名字，他陡然有一种什么东西被发现的窘迫感。

    慌张，焦躁，不安。

    “叩叩——”敲门声，伴随着女人有点担心的声音，一起从门口传来，“醒醒，怎么了？”

    “别烦我！”汪梦醒之前从不向父母发脾气的，然而他现在格外焦躁，大喝一声后，急欲清醒似的接了冷水浇淋起脸颊来。

    ……

    一辆醒目的加长古斯特，停在司法局的门口。

    开着车窗嚼着口香糖的闻科，不时看向司法局正大门的方向。

    陆陆续续有人出来了，因为这辆加长过的古斯特太过引人注目，几乎所有路过的人都会瞥一眼。被看的烦了，闻科把车窗升了上去。

    左等右等，也不见要等的人出来，闻科摸出手机，正要打电话询问，目光一瞥，却看到江尹一正站在司法局的门口，跟个背着手的老男人在说话。

    闻科虽然已经不在圈子里混了，却也认得这个男人。

    司法局的张局长。

    两人聊了十几分钟，江尹一才下来。闻科不是第一次开这辆车，他知道江尹一认识，于是他在江尹一走到近旁后，才放下车窗，向江尹一比了个上车的手势。

    “我晚上有个饭局。”江尹一算是婉拒了。

    “别去你那破饭局了。”也是回了市区住，跟着徐途他们玩半个月，和江尹一关系一下子拉近了许多，“我介绍个人给你认识。认识他，比你去一百次饭局都顶用。”

    江尹一知道他不会开玩笑，当即没有再犹豫，拉开车门上了车。

    看他坐进来后，给张局打电话，告知身体不舒服，去不了云云，闻科嘴唇翘起来了点——从那天滑雪相识，他跟江尹一也认识半个月了。

    半个月，也的确让他见识到了江尹一不少厉害的地方。比如做决定够果决。

    可惜太小了。

    可惜是小屈的人。

    “怎么突然想要引荐人给我认识？”已经在他眼皮子底下请完假的江尹一问道。

    闻科早就想好了说辞，“你上次不是帮了我嘛——我不喜欢欠人情。”

    江尹一想到了点什么。

    一直留意着他神情的闻科，猜出他现在已经打消了疑虑——这个人情确实存在，不过是他自己卖给江尹一的。他那句‘我感觉他在勾引我’传到了小屈耳朵里，为了‘戴罪立功’，闻科抽调了小一千万的资金，投到了一个假项目上。

    江尹一帮他摆平了，投出去的钱也到了他的手上。所以现在也该到他‘报恩’的时候了。

    ……

    没想到会被闻科带到雍景会的江尹一，在走那条熟悉的道路时，已经隐隐有了一种奇怪的预感——

    走在前面的闻科回过头来，“紧张？”

    江尹一摇头。不是紧张。

    进来时，撞上几个前同事的江尹一，从他们眼中看出了艳羡——大概是觉得他攀上权贵了吧。

    停在一扇门前的闻科，一边伸手把门推开，一边侧过身等他走过来。江尹一走过来后，才发现里面只有一个人，那个人正在躬身写字。他手上拿的是那种写小楷的毛笔，极细的，竹子似的一节一节的笔杆。他握的很漂亮。

    是他？果然是他。

    “续胤。”闻科主动打了声招呼，“不介意我又带了个朋友吧？”

    男人停笔，先是抬眼，在看到两人后，然后再抬头。江尹一跟他圈子里的很多人都打过交道，因为个顶个的天之骄子，眉眼间总有点压不下，藏不住’矜’‘傲’‘贵’。但小屈看不出来，他长相跟身世都是最顶尖的，但就是很会藏。藏的你什么也看不出来。

    “是你啊。”

    “你们认识？”闻科好像多吃惊似的。

    “认识。”小屈的视线落在江尹一身上，自己也觉巧合的笑了一下，对他说，“我和你好像还挺有缘的。”

    329

    靠坐在高背的藤椅上的小屈，扶托在扶手上的手，因为自然下垂，露出戴在手腕上的一枚银色腕表，“还以为你去瑞士要呆个好几年。”

    坐在他旁边的闻科塌着肩膀，歪头望落地窗外葱郁的树木，“我那是不想在家里被他们念才去的。国内多舒服啊。”

    “你爸把公司卖给邵戴两家了，就拿了点股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