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才是屈家的主宅,只不过小屈因为工作在身,住处灵活能免奔忙,加上房子太大了,住的累人,小屈回来住的次数并不多。但他只要来这了,就说明他手上的事全都忙完,可以停下来长歇一段时间了。
“嗯,今年都忙完了。”
听到小屈亲口承认,徐途率先起身,扶着小屈的肩背,在他身旁坐了下来,“那你可算是有空和我们一块玩了。”
他们家里都是做生意的,小生意靠头脑,大生意靠消息,他们如今在商场上无往不利,可不就是沾小屈的光,从他那提早知道了不少上面政策的消息吗。
“上次去深圳,别人送了我瓶酒。想着回来跟你们小酌,没想到放酒窖里放忘记了。”小屈说着,从沙发上站起身来,“今天小雪,玩几把牌,喝点酒正好。”
听他这么说,蒋旭几人同时附和。
站起身的小屈,要进酒窖拿酒时,脚步顿了一顿,回过头,目光落在蒋旭身上,“蒋三儿,你老婆不老怪你对孩子不上心嘛,今天你就早点去接孩子吧。”
蒋旭一愣,他以为小屈在刺他。正欲开口辩解,不想小屈第二句话出来,砸懵了三个人——
“徐途,把江尹一叫过来凑场。”
“啊?”他们这好好的四个人,凑什么场呢?
反应过来的蒋旭伸手去拿沙发上的围巾,连带着小屈给的雪茄盒一起,“我接孩子去了,你们玩的开心。”
……
接了徐途电话,提前下班的江尹一,走出司法局后正欲抬手打车时,听着身后两声好似故意吸引他注意的鸣笛,回头看了一眼。
一辆普通的黑车,唯一显眼的是车头竖插的两面红旗。
“江先生。”
走过去的江尹一听着这一声,问了句,“徐途让你来接我的?”虽然赴过徐途很多牌局,但派人来接,还是头一回。在对方默认的态度中,江尹一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里没什么摆设。和外面看着一样的稀松平常。
司机只叫了一声‘江先生’之后就没说过话了。江尹一看他握着方向盘的手的宽大指节跟坐姿,直觉他是个硬茬子。
起码在年轻时应该当过好几年的兵。
车很快上了路道,坐在车里的江尹一,看着前方继奔驰之后开始变道让路的保时捷卡宴,皱了下眉头——这车什么来历?
323
徐途的车停在花园门外边,载着江尹一的那辆车,却一直开进去,停在了纯铜的子母门外。
江尹一下车,连正飘摇的细雨都没有淋上一点,就站在了入户门外。
“到了。”他立在门口,给徐途发消息。
片刻后,面前厚重的子母门就开了,江尹一走进去,第一眼看到的人,令他视线顿了一顿。
——小屈。
室内很大,四面又都是通透高挑的落地窗,因为下雨,外面天色并不算太亮,客厅里多处柔光的灯带,补了点光,让室内天光竟然比外面还要通透,明亮。小屈就垂眸坐在那里,三面窗外夹着冰雹的雨水,叫他衬成了一幅沉静的景。
江尹一不算记忆特别好的人,但小屈身上确实有让人记忆深刻的特质。微
博
蝴
蝶
魚
七
秒
拿着手机回江尹一消息的徐途,侧过头来,见到已经进来的江尹一,怔了一怔。
他以为江尹一的‘到了’,是到了外面花园门的门口。他给江尹一发的消息,就是引他怎么进来,没想到江尹一就在门外。
屈家的门这么好进?
徐途看了眼都没抬的小屈一眼,不着痕迹将手机上的消息逐字删掉后,将按灭的手机匍到手边,对江尹一道,“你来的挺快,过来。”
“本来没那么快,接我的车不一般。”收回目光的江尹一边说边往徐途身边走。
徐途看着走到近前,头发都没湿一丝的江尹一,目光虽然没有往小屈那边偏斜,却也是明白这是出自谁的手笔了。
小屈想干嘛呢。
逗江尹一玩?他现在还有玩儿性呢?
“麻将去酒窖打吧,客厅太亮了,晃得眼睛疼。”没正眼看过江尹一的小屈,挤按了一下眼角,就起身往酒窖走去。
得,这是他屈家,他想去哪打就去哪打。
……
满墙做成菱形的红木方格中,每一个都贮藏着一瓶红酒。单独放在木盒里陈列起来的酒,更如博物馆的展览品一样标记了酒的出处与年份。小屈是不怎么喝酒的,然而他家的酒窖仍是收藏不菲。
坐在酒窖中央位置,估计本来用作品酒的岛台前的江尹一,往后靠着,一只手臂放在身后,从椅背垂下去,一只手摸着麻将子,漫不经心的压在面前转动。
徐途摸了颗麻将,随手就打了出去。平常他还猜牌,让牌,力求让小屈在牌桌上顺心,今天的麻将,他却是打的心不在焉。
他跟小屈玩了多少年了,小屈想干嘛,他还是能看出来一点的。
要是几年前,小屈派车去接,还把人带到家里,他一准的马上哂笑,问他是不是对人家动了心思。但这不是几年前了。小屈对人动心思,可能吗?
小屈将面前的牌一展一推,是个清碰。等着洗牌时,小屈开口,“刚刚把酒拿上去准备喝,没想到最后是在下面打。”
“还以为你是舍不得给我们喝了。”桌前的男人笑道。
“那不至于。”
“那我上去拿。”他好像非要喝到小屈的藏酒不可。
小屈说,“急什么,我现在有件事跟你说。”
“什么?”
小屈没再开口。江尹一似乎会意了似的,起身,“我上去拿。”
徐途直觉是小屈故意把他支上去的。小屈有话要跟他们说。
果然,江尹一上去之后,小屈开口,“你们觉得,他怎么样?”这个他,自然问的就是桌子上少的那个人。
“他?”男人摩着下巴,他跟江尹一可不算深交,顶了天也只算牌友,所以小屈突然提他,他第一反应是小屈对这个人有‘意见’,所以他给了个不会出错的评价,“不算了解,但对他观感不错——徐途对他应该比较了解。”
小屈的目光,落到徐途身上。
徐途叩着桌面,“我蛮喜欢他的性格。”
小屈点了点头,“我打算追他——你们跟他透点屈家的底。”
这句没什么波澜的话,却把牌桌上的两个人震的不轻。
‘我打算追他。’
追谁?江尹一!谁追?——
两双瞪大的眼睛,盯着小屈那张风淡云轻的脸——徐途刚刚猜到了一点,但这实在不妨碍他听到小屈亲口承认的震惊。追江尹一,还是屈续胤,这可不是几年前,还在张狂意气少年时的小屈啊,这是修身养性,如今脾气秉性任谁都挑不出一点儿错的屈续胤!
324
“嗒——嗒——”
从座位上横伸出去的手臂,搭在托台上。离酒杯很近的手,无意识敲击着杯壁。等到了摸牌时,这只手才收了回去。
托台上四杯酒,也就江尹一杯子里的酒消下去了一点。小屈是不怎么喝酒,徐途他们是喝不下去哇!
江尹一跟小屈两人对坐着。
抬眼往左,江尹一靠在椅背上,够了酒杯,垂眼看牌的同时贴着杯口嘬饮。
抬眼往右,小屈伸手摸牌,看了一眼后,不带迟疑的就打了出去。
这两人看着也不像暗地里有什么交集啊,小屈怎么就对他动了这个心思。
收回目光的徐途回忆起了往昔——早几年还是小屈正当玩儿的年纪,那时候的他可和如今的沉静内敛扯不上半点关系,到哪都抓人眼球,一身压都压不下去的邪劲儿,撒的钞票如雨,吹的金粉靡丽,迷的人头昏,更不用说他还有屈家这一显赫家世加持,多的是人自己送上门来。所以那时候他也没正经追过几个,不过只要是叫他追的人,都非弄得声势浩大不可。哪怕一开始只是为了玩。
现在小屈还为了玩,可能吗?
同在牌桌上的好友跟徐途一个样,心思全不在牌局上,摸到什么打什么,让江尹一跟小屈吃碰杠了好几回。
……
黑鹅卵石铺就的路面,石头缝隙里还积了点闪着光的雨水。跟着徐途他们一前一后走出庭院的江尹一,在他们顺路送他一程的邀请下上了车。
天还没有黑透,让夜色深不下去的灯光却已经渐次亮了起来。
“小屈,你应该认识吧——之前你见过。”开车的男人,像是随口跟他一提。
江尹一还是第一次听他们主动提起小屈,“嗯”了一声,不算热络。
“他们屈家在上海很低调。”扶着方向盘的男人,通过后视镜,看到了江尹一平淡的表情,他不是话多的人,偏偏坐在身旁副驾驶上的徐途嘴都不张,只能他来开这个口,“屈家蛮特殊,家里从政的,到小屈,更往上爬了一级。”
江尹一早就听沈雯说过上海最如日中天的四家就是屈戚邵戴,对于排在第一的屈家这惊天背景,倒没有太惊诧。
看江尹一没吭声,开车的男人急了,“你不也在机关里嘛,可以让他提携提携你。”
江尹一目光闪烁了一下。
一直瞥向他的男人,感觉到他意动了。
“那牌局多叫叫我,我看看能不能借你们的面子,让我攀到点关系。”坐在车后的江尹一调整了一下坐姿说道,他话已经说的挺开的了——他们要不介意他攀,就带着他去玩,如果介意,小屈去的牌局不叫他就行了。
“行。”男人就等着他咬这个钩呢。
“就到这吧。”他们已经到南京东路了,霓虹灯光已经接替了沉下去的日头。
车靠路边停了下来,江尹一和他们道谢后下了车。
“哎,徐途——”
“你说小屈这是干嘛呢?收心了几年,突然要追一小孩。”
徐途看下车的江尹一没进人群的背影,随着车辆启动,他也收回了视线,“老房子着火。”
这句话快把男人笑死了,他趴着拍了几下方向盘后,才终于把车速提起来了,“不知道他让不让我们往外面说——我真忍不了。”他可太想往外说了。他们可多少年没看到小屈的戏了。
一直神色淡淡的徐途,因为好友夸张的语气,扯开嘴唇笑了一下。只他很快不知道为什么又不笑了。
……
江尹一看小屈第一眼,就不太想和这种人有什么牵扯——这个男人太‘深’了,看不透。看不透,驾驭不了。对于这种人,他是持敬而远之的态度。但徐途他们话里话外透露出的这个人很有权势,不是一般人的话,又叫他有点意动。
他给沈雯打电话详细问了一下,知道了小屈本名叫屈续胤。屈家也是上海最有名望的从政世家。
“他们家只从政,不经商,我们白家跟他没什么往来。”
“虽然屈家低调,但在上海没有哪家能盖过屈家的。”
沈雯说到这,江尹一心里就有数了——只要有可能搭上这条线,他回武汉的进度,无疑能加快很多。但那种人,真不是他能搭的上的,两人也算在牌桌上说过几句话了,他连徐途都能摸清一点,这个人却一点都摸不清是个什么样的人。
顺其自然吧。
325
黑色旗帜,降插在雪地之中。几个滑雪的人影依稀。低处的山脉云开雪霁,只墨绿色的松柏上,还擎有一点未被消融的残雪。
从车内走出来的江尹一,看到山背的这一幕,怔了一怔。
上海少雪,但往深冬去还是下了几场。下的特小,在市区里的还没积起来就化了,跟只下了一场雨似的。昨天那场下的大点,打麻将的时候,徐途随口一问他会不会滑雪,江尹一说了句‘会’之后,今天就跟他们站在了这里。
刚刚看着还很远的人影,转眼间就来到眼前。
“徐途!”几乎被护具整个包裹起来的头颅,侧了一下,“蒋旭,你也来了。”
山上有积雪,温度比下面低很多,刚刚控制滑雪板刹停的人,高到嘴巴以上的防风衣衣领里还在往外冒着热气。他把衣领往下拽了一下,露出下半张脸来,“今年没怎么下雪,你给我打电话问能不能滑,我这紧赶慢赶,造雪机都开了好几台才把这块地弄出来。”
江尹一听他跟徐途他们打招呼,就知道这是他们圈子里的人。
几个人站着聊了一会,那个被徐途叫做‘闻科’的男人,好像才看到江尹一一样,“你还带了人来啊。”
“嗯。”
“设备都在车上。”闻科指示了一下停在下方斜坡处的越野车,“幸亏我多带了几套。”
蒋旭带着江尹一去那辆车上拿设备时,刚才还看都不怎么看江尹一的闻科,盯着江尹一的背影,小声问了句,“这个,就是小屈要追的?”
他们都是小屈圈子里的,大事仰仗着小屈,小事自然得为小屈使力。
徐途没回答,问他哪边坡度陡一点,闻科给他指了个位置。
“等会看我过去,你们离我远点。”徐途是要搞假摔那一套。小屈透了屈家底,想让江尹一主动钻他的套,没想到江尹一就是‘不上道’的很。那天之后,几次牌局小屈都过来了,但该走的每次都没走成,反倒是江尹一次次都让了位离开。没办法,徐途就打算做牵这两人的线——也是他从前就帮小屈追过人,隔了这么久,真没想到还会再有这种‘机会’。他自己都觉得好笑。
闻科估计也是看出他的想法了,“让你出马,他有这么麻烦吗。”
“不是麻烦,只是——”只是江尹一警惕性太高了。
他都不知道小屈什么时候对江尹一有的意思。按江尹一几次牌桌上对小屈的态度,估计也不清楚。小屈这么凑上去,正经追人,只怕会变成权势迫人。
小屈估计也清楚这点,才把圈子里这些个好友拉出来,给江尹一一个一个的设能到他身边的‘软梯子’。
只不知道这次花费那么多心思,到最后能不能动上一分真心呢。
看着从车上拿了滑雪设备,跟蒋旭并肩回来的江尹一,徐途错开目光,佯装去看雪景风光,注意到他这个小动作的闻科,也不再继续刚才的话题。
……
穿戴上护膝的江尹一,踩着滑雪板站起身来。因为山顶这个时间阳光很好,雪又大部分是人造雪,省了厚重的防寒衣物。
刚刚因为无风低垂的旗帜,现在也在微风中鼓飞起来。
基本只在室内滑过雪的江尹一,明显有些不太适应这么宽阔的地域。他在小区域里试滑了一下。
站在徐途跟前的闻科看出了他的生疏,装作没注意他那边一样,低着头跟徐途说,“他这滑的还不如你,等会真让他来拉你?”
徐途也注意到了江尹一滑的一般。很一般。
他问江尹一,江尹一说会,他还以为他滑的跟闻科一样。毕竟他们这个圈子里,‘会’一样东西,就代表只是不精通这个东西而已。他没想到江尹一的会,是控速和刹停都勉强。
“别废话,来都来了。”
闻科嗤笑了一声,手中滑雪杖一撑,在滑雪板后飞扬的雪屑中,冲进了瓦蓝天空做背景的雪道上。那边适应了滑雪板的江尹一,此刻也将磁吸的护目镜片推了下来。
326
江尹一很爱玩。
玩牌,玩赛车,玩桌球,他喜欢尝试新事物,天性里就带有很多不安定的因子。
江尹一很多朋友,其中包括汪梦醒之流都有这种特质。不过,他们比起江尹一单纯的爱玩,他们追求的更多的是刺激。比上一个刺激,比昨天要刺激。所以在他们尝试到了性和酒精之后,他们对大部分的事物丧失了兴趣。每天流连最多的,就是会所昏暗的房间和靡丽男女的床榻。
——没意思。
——好无聊。
这几乎就是江尹一和他们玩时,他们嘴巴里吐出的最多的两句话。
——怎么会没意思呢。
当时江尹一是这么想的。现在他仍这么以为。
有意思的东西对他来说确实太多了。不止酒精。不止性。
滑雪场上的空气,因为积雪带了凛冽的冷意,头顶太阳光芒万丈,雪道上连绵的白雪几乎被照的发光。江尹一从陡峭的坡度疾滑下来,在短暂的腾空种,滑雪板下碾成块的积雪在半空抖落。感到近乎实质的风,从指缝间,从发隙里穿过,江尹一吐出一口混混沌沌的气。
追过来的闻科提醒他,“这边坡度很陡,你不好控速小心摔跤。”他抓着滑雪杖的手抬了抬,“那边坡度缓一点。”
江尹一戴的滑雪眼镜上的滑片是银色的,他听到闻科的话转过头,银质的护目镜上映着瓦蓝瓦蓝的天空和茫茫的雪景。
他设备没闻科那么全,脸上只有个滑雪镜遮挡,“还好。”
“我想学一学。”
闻科早看出他滑的一般,因为小屈的缘故,才多事的追过来提醒,见他不领情,控速从另一条雪道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