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类别:游戏动漫 作者:李老头大娘 本章:第5章

    此后一连数日,一人一鬼相安无事,倒是和谐。

    唯一的变数,就是书生身上的魂气恢复得并没有时崤想当然的那么快,不知是书生体弱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按理说本该可以一天取一次魂气,在书生身上却只能妥协退步,两日才取一次。

    宴江连反抗都不敢反抗一下,只要鬼王勾勾手,他就只能视死如归地往对方脚边一跪,任凭冰冷的指尖点上他眉头,而后熟练地迎来那股全身无力的感觉。

    他对于魂气的感知比常人更为敏感,换做别人,失去三分魂气不过觉得疲倦而已,他却是虚弱,时崤为免平白惹人察觉到异常,魂气便这种事便都在夜间睡前进行。

    好歹让书生好生休息一夜,还能出门摆摊去,不会有太大影响。

    不够偶尔也有意外发生。

    那次时崤一不小心多取走了半分魂气,甫一收回手指,宴江就已经完全支撑不住身子了,整个人软软地往前倒,也没处借力,眨眼的功夫,竟直接一头靠在了平时避之不及的男人膝上。

    虚弱地缓了缓,大脑没来得及思考,嘴上却已经问出了心中连日来的疑问。

    “大人,我是不是会死?”

    他说话的力气也是虚虚的,少了几分惯有的讨好与奉承,极为认真。

    然而听在拥有绝对力量压制的鬼王耳中,却又像在撒娇讨饶。

    时崤原本倒是打算直接踢开这人类仆从,闻言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临时改了主意,起了逗弄的心趣,笑道:“本座怎么舍得杀你?”

    他捏小孩似的捏捏他脸颊的薄肉,“要论辈分,你还得喊本座一声老太祖叔。”

    时崤从前还是人类的时候,与宴江的老太祖宴淮之是一起长大的发小,常以兄弟相称。

    如果不是最终死在宴淮之手中的话,其实这一声老太祖叔也算合情合理。

    不过如今在这奴役与被奴役的一人一鬼之间,又显得格外滑稽。

    鬼王突然搬出这事,倒不是真的要提这门关系,只是想看看这书生会做什么反应。

    却好一会儿都没听到回答。

    再看,原是人已经枕着他的膝头昏睡过去。

    也不知是不是吃了人类的魂气,鬼的心绪也会随之变化,时崤低头看了宴江憔悴的眉眼,最终还是放下了准备将人踢开的脚,驱了一股鬼雾来,将他平稳地放回脚踏上,这才转身出门去。

    就像宴江一点一点地攒钱,鬼王竟也体会到一点一点攒魂气的辛酸,如此过了足足接近二十天,他才堪堪在人类魂气的帮助下在自己伤口的表面修补上一层薄薄的痂。

    虽然离痊愈还算很远,但鬼气终于不会再顺着伤口四溢开去,鬼王一身鬼气很快重新充盈,重新找回了昔日的风采与霸气。

    这是最重要的一个进步,因为鬼气不再莫名流失,意味着时崤不管是使用术法,或是运气疗伤,都会变得顺利得多。

    最直接的一点表现,就是他如今白天不再需要附身于画卷,肉身也能维持得更像活人。

    宴江不敢去探听鬼王的私事,以他的视角来看,只是觉得对方的长相渐渐没有那么可怕,不会再时常吓他一跳了。

    但也有叫他苦恼的地方。

    那就是鬼王不再夜夜出门,每隔两天取了魂气,夜晚在院中盘腿坐上一两个时辰就算修炼完毕,他睡脚踏上的时候,鬼王也睡在床上,叫人睡得战战兢兢,别扭极了。

    他一个受制于鬼的可怜人,又没有提出异议的资格,鬼王不出门的头一夜,他只想着干脆到厅中打地铺也好,结果一看见那窗户透进来的月色,就难免总是想起之前的无头男尸,眼睛都不敢闭上,捱了大半夜,最后还是灰溜溜地回了卧房。

    但也不见得回卧房就能睡得多好。

    那一夜给他带来的阴影是此生难忘的恐怖,他如今每到夜里都会下意识地紧张,现下又和鬼王住一个屋,能睡得安稳才奇了怪。

    大夏天的,宴江必须全身盖紧被子才能睡着,半夜也总会被噩梦吓醒个三四次,再迷迷糊糊重新睡过去。

    他也算逐渐习惯这样的睡眠,但时崤却是头一回发现。

    如今时崤修炼不再那么依赖于月力的辅助,半夜靠在床头运气的时候,被脚踏上传来的动静打断了好几次。

    探头一看,才发现睡着的人类满头大汗,该是困在梦魇当中,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踩空似的痉挛。

    因着脚踏太窄,他的膝盖就直接撞在床边上,震得帷幔也轻轻晃动。

    时崤无法理解地一皱眉。

    难得想起自己还放了一抹鬼气在这书生体内,便驱动着去窥探对方的梦境,却见宴江的魂竟是困在迷宫中,整夜整夜地逃亡,入眼尽是些断手断脚的妖魔鬼怪。

    他先是嫌弃,而后又觉得好笑起来。

    这书生远比他所表现出来的还要胆小许多,也难怪魂气恢复得慢,夜夜在梦中担惊受怕,算是哪门子的休息?

    如此看来,倒像是他堂堂的鬼府之王气量太小,特地来人间虐待一个人类似的。

    于是想了想,便放出黑雾将睡梦中的宴江托放到大床里侧,懒懒地伸过手去,将手心覆盖在那人额头。

    眼中红光一闪,睡得不甚安慰的人瞬间就安静下来,不再梦魇。

    鬼王满意地收回手,这才重新靠回外侧床头继续运气,周身黑雾不断涌动。

    末伏的夜晚仍旧闷热,小屋不通风,宴江又严严实实地盖着被子,没过多久便热出了一头的汗珠。

    到了后半夜,他开始无意识地往浑身冰凉的鬼王身边蹭,直到额头贴上时崤的腿,才消停下来。

    时崤低头看了一眼,没有多加理睬。

    这一夜就这么相安无事地过去了,直到早上天光大亮。

    等宴江久违地睡饱了觉,一睁眼,发现自己贴着鬼王睡了一夜,却是吓得差点摔下床去磕头谢罪。

    动静有些大。

    时崤停止运气,缓缓睁开眼,就见书生正努力瞪大惺忪的睡眼,脸颊还有睡出来的淡淡的压痕,因着休息得好了,身上的魂香更浓了些许,脸也恢复了最开始的清秀白嫩。

    看着顺眼不少,便好心情地摸了一把那只通红的耳朵:“本座又没苛待过你,贤侄孙至于那么怕吗?”

    宴江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告罪的话语到了嘴边又被打散,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昨夜起风,将屋顶的茅草刮散了一点,露出小小的缝隙,一抹朝阳此时便钻进了卧房,在地上画出一道金色细线。

    借着这点光,宴江看见鬼王笑了笑。

    不是冷笑,也不是嗤笑。

    这是他第一次在白日中看见鬼王做出如此正向的表情,柔和的光线中,那张面容少了几分阴郁,俊俏到夺目,隐约可见画卷中年轻将军的影子。

    强大、充满魅力,自信又包容。

    生长在锦县这穷乡僻壤的土书生,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人,一时竟看呆了过去。

    直到鬼王薄唇开合,缓声朝他问:“好看吗?”

    他这才回过神来,僵硬地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也不知道是尴尬还是什么,慌慌张张地爬下床,穿鞋的时候尾指甚至带了些抖。

    时崤看在眼里,没有拆穿。

    想不明白那么心狠手辣的宴淮之,怎么会生出如此无能又窝囊的后辈。

    他随手一捞,又执起画卷细细地看,神情若有所思,似乎想从中找出想要的答案。

    末了,余光突然看到书生匆匆背起书篓,准备逃出家门的背影,才突然想起什么,轻声吩咐了一句「今夜早些回来」。

    说完就自顾自地闭上眼准备小憩了,也不管对方听到没有。

    今日是八月十五。

    距离时崤离开鬼府来到人界,恰恰一个月整。

    又是一个月圆夜。

    十

    八月十五,是为月圆,是为中秋。

    锦县所属的这一片西南地区,其实是百年前才因战败而归入大闵王朝所属,算来到如今也不过换了三代人,又因为偏远闭塞。

    所以许多风俗习惯尚未完全被大闵所同化,好比中秋这样的大节,锦县民间几乎不会大肆庆祝,只当做是个可有可无的小节罢了。

    其他人家尚且如此,对于没有当家操持、没有家人可团聚的宴江来说,只会更甚。

    今日他同往常一样出了摊,也就隔壁摊位卖馅饼的林小哥儿送过来了一个素饼,饼子里头包的是红豆沙,他咬了一口,香甜软糯的味道在嘴中弥漫开来,心情便也难得得轻松起来。

    这节就这么稀里糊涂的算过了,该干嘛干嘛,平淡乏味。

    到了傍晚,仍是披着火红夕阳回到草屋,今日的鬼王却竟不像往日一般闷在卧房中,而是坐在厅中,执着不知从何而来的白玉壶盏独自小酌,狭窄的厅中浸满了酒香。

    见书生进来,他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勾起一抹慵懒的笑,放下玉壶将人唤到跟前来。

    宴江不敢违抗,将书篓卸在墙角,依言上前去,唤道:“大人……”

    这时崤生前是武将,身形极为高大,此时又坐在高脚的紫木椅上,端的十足十鬼府之主的气势。

    即使宴江站立着,也没有高出他多少,反而被对方强大的气场压得死死的。

    他不敢与时崤对视,只能垂下眼睑,盯着自己的脚尖。

    好半晌没有听到对方开口。

    视野中却是突然出现一抹黑底金边的色彩,是鬼王骨节分明的手,两根惨白的手指捏着小小的白玉盏,稳稳地送到宴江面前,其中所盛液体微微发黄,一股酒气直扑入人鼻腔中。

    “上好的佳酿,算本座赏你的。”鬼王说得漫不经心。

    宴江却是一僵。

    抬头,见鬼王神色不似说笑,忙连连摇头:“大人,我不会饮酒。”

    酒可是有钱人家才配享受的消遣,像宴家这样的贫穷,莫说宴江是读书人,饶是宴江父亲在世时,也只得逢年过节小酌一口尝尝鲜。

    宴江长这么大可还从未沾过一滴酒,更何况这酒是鬼王手中的,来历不明,他哪里敢喝?

    只是时崤今日却不知怎的兴致格外的好,将他的拒绝听进耳朵里,居然也没有恼,算准了书生不敢跑,将杯子又往前伸了些。

    “这可是你们人界献给帝王的贡品,你这辈子也就这次机会了,莫要不识好歹。”

    他似乎是想放缓声音哄劝,可惜身份使然,说出来的话还是冰冷无比,更像是命令,“不醉人的,喝吧。”

    温润的杯壁直接抵上宴江的唇,将那片红色沾湿,一片亮色。

    宴江只能心中一横,乖乖就着鬼王的手喝下这半杯酒。

    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

    入口先是沁人的凉,夹杂着酒精特有的辛辣,急急吞下后,一股酒气从喉咙烧到腹中,才奇异般地回味出一股桃子的香甜,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坏。

    时崤见他果真喝了,便也不再继续为难,挥挥手放了这书生自由。

    今年的夏天实在是太热了。

    不像富人家中可以运冰块降温、可以叫丫鬟打扇,像锦城这样的地方,大多数百姓家中连根正经扇子都没有,只能硬生生扛着暑气,一天下来,浑身上下都被汗湿好几个来回。

    宴江不需要干活,倒也还好,但背着书篓一来一回,不免也出了些汗,见天色还亮,便打了些水,躲到后院围墙与屋子的夹角中洗澡。

    清凉的井水水浇过身子,也不是很冻,他边舀着水,边感受到嘴里残留的淡淡桃香,暗自庆幸那酒应该不是太浓,自己喝下之后也没有旁的反应。

    屋内仍旧独酌的鬼王操控那丝鬼气窥得他这份想法,看好戏般地笑了笑——

    这酒压根就不是什么不醉人的酒,反而是因为太过醇厚,喝下腹时不觉,等到发作起来,这样一个小书生可根本抵挡不住。

    可惜宴江无知无觉。

    直到洗过澡,又收拾了一番屋子,他才渐渐觉出些头晕来,脸上热得厉害,虚虚走了几步,原是想回卧房休息,却差点撞上站在窗边的鬼王。

    视野里天旋地转,五感都被酒劲麻痹得混乱无比。

    鬼王说了句什么,一手将他拎到床上,他也不晓得拒绝,眼睛一闭,直接缩在凉凉的丝绸褥子中,整个人飘飘然。

    酒或许是个好东西。

    迷迷糊糊中,宴江脑中各自胡乱的想法乱窜。

    不过今日那酒所用的杯子,似乎是鬼王喝过的……

    与正常睡眠不同,醉酒后的昏睡更像是精神被强行拖入觉中囚禁起来。

    虽然睡时又沉又香,可睡醒之后,却完全没有休息后的爽利,反而累极。

    也不知睡了多久,宴江忽然心中一紧,有两分思绪从黑暗中挣脱出来,便察觉自己的头一抽抽的钝痛。

    他没有睁眼,只感觉四下静悄悄的,该是还未天亮。

    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在这个时候醒来,好在到底没有醒透,无意识地咂咂嘴,就要重新睡过去。

    耳边却在这时突然炸开一声铜锣声。

    当——

    夜里寂静,显得这锣声巨响无比,绵长的余音在小小的空间中不断撞墙、反弹、再撞墙,绕梁不绝。

    无比熟悉,是反复出现在噩梦中的,所有恐惧的开端。

    宴江骤然瞪大了眼,就看见五步远之外,果真伫立着那具恐怖僵硬的无头男尸,正持着锣,正正面对床的方向。

    没有任何理智可言,他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那种以为看见了生的希望,却再度被打入绝望的经历实在给他留下太大阴影,他怕极了这血淋淋的断颈,比怕鬼王还要怕。

    却不知道这无头男尸实际上并非厉鬼,反而是时崤的左右手,名为康沅。

    康沅生前是前前朝的忠烈文臣,因为劝谏昏君而惨遭杀头,故而死后鬼魂一直维持着头身分离的状态。

    原本头倒是在的,后来他嫌那头时不时就要滚落实在累赘,左右也不影响行动,干脆就不带了,寻了一柄鬼锣代替他说话,倒也方便。

    鬼府事变那一夜,是他护送重伤的鬼王逃到人间来,这也是时崤如今还能信任的唯一一个下属。

    今夜月圆,他趁着鬼门大开的时机,躲过假鬼主圭风的监视偷溜到人间来,给真正的鬼府之王汇报这一月来的情况。

    正说着呢,就被人类一声惨叫打断,主仆俩人都愣了一下,时崤回头一看,就见方才还好好睡着的书生整个人都缩到了墙角,将自己牢牢裹在被子中。

    康沅也「看」见了,想了想,又敲了一下锣。

    他说:“您的人类仆从好像是在怕我。”

    可惜宴江听不懂,锣声一下下敲在他脆弱的神经上,身体抖得越发厉害。

    时崤本不打算理睬。

    正打算转回头与康沅继续说事,眼角却瞄见宴江情绪波动之下魂魄不稳,那本就不多的魂气又被抖散掉一点。

    想到精心养出来的食物就这么糟蹋了,未免可惜,便顺势坐到床边上,尽量平和地安抚道:“那么怕本座的属下做什么?平日里也没见得这么怕本座。”

    同时驱动埋在人类体内的鬼气,准备直接将他弄晕算了。

    却没想到鬼气还没来得及驱动,吓到慌不择路的人类竟然裹着被子一头撞到他的身上,他伸手阻住了那差点滚下床榻的身体,就变成了一个类似揽抱的姿势。

    低头看去,宴江已是怕到神志不清,抓到一个实物,便不管不顾地紧紧攥住抱住,他压根不知道自己抱的是鬼王,也没想到鬼王与无头男尸一样都是鬼。

    仅仅只是人类恐惧时的本能,想将自己躲进什么里头,好从总汲取到些安全感。

    鬼王一时无言。

    平日里见到他恨不得躲到墙角去的懦弱书生,此刻居然一手紧紧攀着他的肩头,一首攥紧他的衣袖,将泪湿的脸埋进他的胸前,真真是一个奇观。

    换了别人,哪怕是时崤在鬼府从小养大的那只三头犬,都是不敢与鬼王如此亲密的。

    康沅甚至已经断定这人类死期就在今夜。

    却见自己铁血无情的主上,堂堂鬼府之王,低头嗅了嗅人类身上的味道后,就这么放任对方扒在自己身上。

    ——得亏他没有带着自己的头出门,否则此时表情怕是怪异得很。

    主仆俩被这一打断,都没有了闲情逸致,匆匆交流过剩下的事情后,康沅便拎着那面罪魁祸首的小铜锣,无声无息地化作一团黑雾,消失在草屋里。

    时崤这才放开方才捂住人类耳朵的手。

    低头又嗅了嗅,还好,剩下的九分魂气好歹还是保住了。

    但因着不太稳的缘故,香气依旧格外的浓烈,环绕在两人周身,迟迟没有散去。

    时崤深吸了好几口,觉得鬼气又隐隐躁动起来了,干脆从自己胸前挖出书生泪湿的脸,强行勾着他抬起头来。

    倒是还行,泪痕在白净的脸上也不丑,没有头一次见那么狼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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