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类别:游戏动漫 作者:李老头大娘 本章:第4章

    顿了顿,又问:“那大人还回来吗?”

    “这是你该问的?”时崤斜斜一眼扫过去。

    书生立马就手足无措起来。

    “啊,我、我……对不起……”

    时崤无心再逗留下去,匆匆留下一句「天亮前回来」,就干脆利落地转身拉开门扉。

    离开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书生在背后的小声呢喃:“大人一路平安。”

    时崤又被逗笑了。

    书呆子不愧是书呆子,都吓成这样了,也不忘记生硬地客套一句。

    宴家的后人,果真与宴淮之没有一点相像,比想象中还要好玩些许。

    黑鸦的哑叫断断续续,隐藏在夜色中,是时崤另外几双眼睛,方圆几十里内的动静尽在他的掌握,哪怕仅仅是一只趁夜捕食的黄大仙。

    行至隐秘处,高大的身形一闪,鬼王便化作黑雾原地消散,再睁眼时,竟是凭空出现在爱梅村百里之外的深山里,月光穿过头顶的树叶缝隙,稀碎地撒下来。

    时崤抬头看了一眼,不甚满意,从手心凝聚一团黑雾,往上头一挥,掌风所到之处便有如利刃出鞘,将遮天蔽月的枝叶切出一个破口。

    细碎的叶子哗啦啦地掉,尚在半空中就被幽蓝的鬼火焚烧干净,于是月光得以完完整整的透进林里,将鬼王整个笼罩其中。

    下一瞬,黑鸦的叫声戛然而止。

    时崤突然色一凛,捂住胸口吐出一口黑色的血,血液甫一落进地面,便将草皮烧出一个不祥的浅坑。

    圭风那背后一刺是下了死手,虽然最终没有被他得逞,但时崤到底还是受了不轻的伤,仅仅是动用这点力量,都差点被自身鬼气反噬。

    擦擦嘴角,他不再耽搁,盘腿坐在干净的石面上,开始运起体内鬼力为自己疗伤。

    日为正,人为阳,人间不比时时刻刻充满阴郁之力的鬼府,饶是鬼王,在如此虚弱的情况下也会大大受到日光与人气的限制,白日里只能附身物件里休眠,等到夜深人静,才得以借着月光的辅助慢慢补充鬼力。

    虽然不想承认,但此番来到人间,他的确是不得已而为之。

    更直白点说,那就是逃到人间来躲追杀的。

    权力争夺并不只是人间独有,三界生灵,但凡心中有所欲求,就都逃不过对绝对权力的向往。

    时崤是鬼府百万年来最年轻、也强大的王,他在鬼王高座上稳坐了近千年之久,妄想夺位却被他捏碎在掌中的魂魄数以万计,却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被身后最不起眼的心腹突然反水。

    随着鬼气运转,有污秽的血从时崤背部渗出来,将黑衣染出一片暗色,他顿了顿,仍闭着眼,双手默默在胸前结出一个法印。

    传说中三界从混沌中分离开来时,初代鬼君得到盘古斧上掉下的一小块碎屑,亲自催动地府业火将之淬炼数百年,最终打成一柄短刀,名曰腾角。

    腾角之刃圆顿,无法伤及人仙,却因融合了初代鬼君之血而能杀鬼,是三界绝无仅有的宝器,也是历代鬼王权力的象征。

    后来地府历代更迭,腾角刀随着某一任鬼王的消逝而彻底失去踪迹,无数岁月过去,再一次出现,却竟是出现在圭风手中,把毫无防备的鬼王刺了个对穿。

    被腾角刀所造成的伤口充满怪异,数日过去未见半点愈合迹象,也正是这道伤口,这些天吞噬了时崤大半的力量,叫他落到如今境地。

    时崤只觉得体内的鬼气运转得越来越艰涩,每每流过周身,最后都会消失在腹部的伤口处,灌入十分的鬼气,最后能用于疗伤的不过半分,比想象中还要艰难。

    豆大的汗珠从拧紧的眉头滑下,顺着鼻梁往下滴落。

    其实他出门前与书生说的话并不完全是逗他。

    活人的魂于鬼而言确实大补,仅靠月光疗伤,按照这等霸道的伤势,往快了算也得用上半年甚至更多才能好全,但若是食补,只需吃掉十条活魂,就能将这时间压缩到半个月。

    只是如果真的那样做,破坏了人间秩序,势必会惊动仙界介入。

    鬼虽生存于三界的邪面,没有道德约束,但也有要遵循的法则……

    黑鸦突然飞起,落在鬼王肩头,时崤结束最后一轮运气,睁开眼睛,才发现竟已是破晓时分。

    他站起身,面无表情地抓过黑鸦在手中捏碎,黑雾瞬间爆炸开来,将他整个人笼罩其中。

    再散去时,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朝阳还未破开云层,天到底还不算亮,时崤回到草屋时,只见宴江窝在窄窄的脚踏上,呼吸平缓,仍在沉睡当中。

    一夜毫无进展的疗伤让他心情浮躁到了极点,此时看见宴江,也没了出门前的心情。

    倒是喉咙里渴得很,一股剧烈的本能涌上心头,不间断地教唆他上去吃了这条活魂。

    他疲惫地按住腹部的伤口,走近两步,甚至能闻到独属于有智生灵的香气,人类毫无防备,半点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异界的力量面前就像一道菜肴、一壶美酒。

    时崤皱眉,压住躁动的鬼气,用脚尖踢了踢人类,沉声问道:“为何睡在此处?”

    好一会儿才将人弄醒过来。

    倒是宴江脑子里懵得厉害,睡眼惺忪地撑起身子,眯着眼睛仰头看鬼王,听见对方的问话,也没察觉出里头的不耐,下意识回答:

    “不然还能睡哪……”

    卧房本就不大,被鬼王弄来的床与大衣柜塞得满满当当,只剩下一条小过道,打地铺也没处打,只得真像大户人家的丫鬟一样睡在脚踏上。

    说完才意识到自己答话太过无礼,面色一白。

    所幸或许是鬼王认同了他的话,又或许是懒得理他,并未计较太多,只是啧了一声,直接从他身上跨过,坐上了床。

    “昨夜的画卷呢?”

    “在柜子里……”宴江瞄了一眼鬼王的脸色,忙光脚跑下地去拿,又双手捧着将画卷送到时崤面前。

    凑近的时候,那股香气在时崤鼻中变得更浓郁了,握笔的手到底比耕地的手好看许多,修长白嫩,他突然不受控制地想到,若是将这手嚼进嘴里,味道想必应该不错……

    这是身体已经虚到吃人这种最基础的本能都能骑他的自制力上头作威作福。

    时崤心中又是堵了一口气,一眼都不想再看他这人类,一言不发地接过画卷,便直接化作一股黑雾附身上去。

    画卷失去支撑,掉进床褥里。

    宴江愣了愣。

    一回生二回熟,犹豫片刻后,便捧着画卷轻轻放到最里侧的床头,又放下窗幔遮挡外头的光,这才静悄悄地离去。

    又是平安活下来的一天。

    八

    鬼王时崤就这么在宴江的小破屋子里住了下来,一人一鬼同处一屋,勉强维持着怪异的主仆关系,几日下来,宴江那颗战战兢兢的心也终于随着生活的稳定而有了些许喘息空间。

    虽说这屋子委实窄小,不过白日里宴江出门营生,而晚上回到家,又轮到时崤出门去,一人一鬼至多在黄昏与凌晨说上几句话。

    鬼王虽然不好相与,但至少在他面前都保持着人形,没有出现什么恐怖吓人的场景。

    唯一奇怪的是,鬼王每早回来,身上或多或少都带了些血腥味,宴江疑惑了许多日,才终于发现原是鬼王背后渗出了血,在黑色的衣裳中不太显眼,需得仔细看,才能发现一块较深的颜色。

    再观察鬼王,便也从其面色上发现一丝虚弱。

    毕竟那是非我族类,宴江断然无法在惊恐之余还为对方生出担忧的情绪,只觉得不大安心,似有危险逼近。

    但是说怂也好,说窝囊也罢,他知道那些事情并不是他该知道的,索性闭嘴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清早出门前在父母牌位前上香时,也老老实实给鬼王点上一柱加粗的香,恭恭敬敬地放在床头,看着袅袅白烟便似有生命般自发钻入鬼王附身的画卷里。

    这算是时崤这些天来唯一一次支使这人类仆人为他做事。

    人类的烧香祭拜也是信仰的一种,能给地府之魂补充鬼力,虽然不多,但聊胜于无。

    时崤作为鬼府最强大的鬼王,以前从来都的不屑于这些依托于他人之物的。

    可已经整整七八夜过去了,以他的鬼力,按理来说饶是断去三肢都早已修补回来。

    然而现实摆在眼前,他用上所有时间去疗伤,背上那腾角刀所刺的伤口也仅仅只修补了不到十分之一。

    这样的速度实在太慢,他等不起。

    他可是鬼王,这么窝囊地躲在人间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一方面眼下地府无王,说不准会被背叛者搅成什么样。

    另一方面,等到圭风上了位再来人间寻他,人界恐怕也会受到波及。

    时崤倒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但终究做了那么多年鬼王,对于三界的平衡相处自有心中一套考量,可圭风却是不会顾及这些,只怕稍有不慎,就会给鬼府带来灭顶之灾。

    所以不管是为自己那王座,还是为整个鬼府,他都需要利用一切资源去恢复力量、修好伤口,好尽可能快地重新回到地府去。

    宴江不懂其中那些弯弯绕绕,还以为鬼王奢侈,拿供奉香当安眠香用。

    不过倒也听话,忍痛掏钱买了能燃更久的粗香,日日为这尊阎王爷点上。

    与此前数日一样,当日头开始下落的时候,黑雾便从画卷中析出,看似随意飘散开去,却是在床边聚合,凝成一具人类皮囊的尸体。

    仍是那副不怒自威的模样,头发高高束起,一袭黑底红纹金边的衣裳,昨夜腹背处的血迹已经消失不见,宽大的袖摆在床榻上铺开,华贵中带着神秘。

    恰是宴江收摊回来,将一应物品卸在厅中,低着头先进了卧房,跟这脾气不太好的大人打了招呼。

    时崤点点头,却没有开口。

    他端坐在暗影当中,捏起床边香炉中烧光了的香杆,举到眼前细细地看,神情若有所思。

    这屋子确实太小了。

    门口挡着屏风,仅有的小破窗又被巨大的衣柜挡了个严严实实,密闭得像座棺椁,书生甫一进来,那股属于活灵的气味就满满当当地充满了这个空间。

    说不上多香,像书生这个人一样有些寡淡,可是寡淡中却又藏着一丝丝别样的甜香,隐隐约约地勾着人去尝,朦胧而暧昧。

    叫人恨不得塞进嘴里细细品味一番才好。

    自肉身消损,以鬼魂的形态睁开眼,时崤至今已经当了千余年的鬼,头一次生出现在这般强烈的吃人冲动,他有在刻意在压制自己,可那股欲望却随着时间的推进越来越强,强到烧心。

    他有些烦躁,皱起眉头,轻轻合上眼睛。

    只因伤口一日修补不好,鬼气就会源源不断地流失,虚到身体撑不住了,就被勾出了最原始的本能,驱动鬼魂去吞吃活灵,补充鬼气。

    “大、大人?”

    宴江拘谨地站在房门口,小心翼翼地开口。

    他一说话,屋内的香气就更浓了,那味道一个劲儿地往不需要呼吸的鬼王鼻子里钻。

    时崤猛地睁开眼,背后黑雾涌动。

    他朝门口勾勾手。

    宴江丝毫不觉危险,乖乖朝床边走去。

    有些昏暗的卧房中,书生一袭粗布白衣格外显眼,他刚准备在距离一步外的地方站定,时崤便骤然生出手去,动作快得看不见残影,用力地握上书生的手腕。

    一拉,伴着一声惊呼,人已经跌跪在脚踏上,他的腿边。

    魂香涌动,时崤深吸一口气,只觉得体内所剩无几的鬼气已经沸腾了起来,在狂欢,在咆哮。

    他的手摸上宴江的发顶,带着连区区人类都能察觉到的危险,那人类便瞪大了眼睛,吓得一动都不敢动。

    取了这条活魂,也不过就是眨眨眼的力气。

    但是不行……

    活魂是鬼的罂粟,一旦开了头,就注定会吸食上瘾,迟早酿成大错。

    时崤强行逼迫催动鬼气,压下这股强烈的口腹之欲,可鬼体对能量本能的渴望却还真真实实地在体内翻滚,并不会因此减少。

    宴江怕得要命,受制于时崤手中的身体微微僵硬,张张嘴,好一会儿才找回声音,却也明显地颤抖着。

    “大、大人,可是小的哪里做得不——”

    讨好的话没来得及说完,便戛然而止。

    时崤在他说话的时候,可怖的眼中突然闪起红光,表情有一瞬间的狰狞,宴江甚至来不及反应,便感觉到搭在自己头上的手五指成爪,狠狠抓紧他的发宴,吃痛呼出声来,下一瞬,鬼王已经俯下身来,与他脸对着脸。

    “你闻起来比那些莽夫好吃多了。”

    与那躯体一般,时崤的语调也不带任何温度。

    说罢,另一只手由下往上捏住书生两颊,强迫恐惧到不知道挣扎的青年张开嘴巴,侧头错开鼻梁,面色平淡地将自己的唇凑上去。

    像极了一个欲要亲吻的姿势,冰冷与温热两道体温碰撞。

    却堪堪在相隔一毫厘的时候停下。

    时崤漂亮的唇微微张开,舌尖一勾,分明没有任何触碰,却似是从人类口中勾走了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经由舌尖吸进嘴中,细细品味片刻,才咽入腹中。

    宴江便觉得丹田一股无力,身体突然变得累极,像是干了一天粗活那种筋疲力尽,累到支撑不住身体,来自鬼王的钳制一松开,整个人就沉重地往一边倒,虚虚靠在床沿边,眼中一阵发黑。

    他没有见到对方眯起眼睛的满意表情。

    时崤不愿吃活魂,却也并不一定要放弃眼前这大好的补品,他退而求其次,取走了宴江的三分魂气。

    人有魂体,魂体又能生魂气。

    类比于于衣裳,若说魂体是布料,那么魂气,则是这衣裳上的绣纹。

    魂气看不见、也摸不着,不直接影响生死,却是人类活动的一大依据,非要说的滑,所谓的「精气神」「气势」「气貌」等,其本质都是魂气。

    更直白来说,魂气是人类的活动所需消耗的能量来源,靠进食与休息补充再生,自产自销,源源不断。

    其能带给鬼的营养虽比不上魂体,却取之不尽,更重要的是,吸食魂气并不会导致噬魂上瘾。

    许是不够强健,宴江的魂气淡而弱,但又好在自带了一股特殊的香气,时崤只是克制地取了三分,却也安抚住了那股躁动。

    黄昏最是短暂,这一番折腾,外面的天已是深成藏青色,月渐渐升起。

    时崤隐隐感觉到贯穿了腹背的那道伤口在微微发热,心情便也随之罕见地有些愉悦。

    看了一眼一旁的书生,想了想,一只手就将他拎到眼前来。

    “不过吃了你三分魂气,就弱成这副模样?”

    宴江耷拉着眼睑,昏昏欲睡,听到问话,却没有力气回答。

    一阵天旋地转,等思维迟钝地跟上,才发现身下柔软舒适,自己躺在鬼王那极尽奢华的大床上。

    “好生休息着吧。”

    他强撑着睁开眼去看鬼王,却只看见一个挺拔的背影,正慢慢虚化为一股黑雾。须臾间,便彻底消失在黑暗中。

    还是那片无人涉足的树林,时崤盘腿沐浴在月光中,又一次尝试运起鬼气。

    贯穿腹背的那道伤口就像茶壶上的漏洞,这些天不间断地漏走他的鬼气,原本吞噬魂气只是一时兴起。

    但魂气甫一入腹,他却意外地发现这魂气丝毫不受到伤口的影响。

    该是因为腾角刀在三界中唯独只能伤到鬼,而对人仙无害,所以当魂气靠近伤口时,才不会被瞬间吸走。

    时崤将鬼气藏在摄取来的魂气中,再运到腾角刀造成的伤口上,竟真的没有如前几日那般瞬间被吞没,鬼气顺利地附上伤口处,织出了一点点新皮。

    看来他的猜想是对的。

    三分魂体能运的鬼气不算多,但哪怕只是这一点,也已经远远抵过他之前七日所积累下的效果,找对了方法,就不再需要整夜整夜地做无用功了。

    时崤睁开眼睛,看看头顶着的月亮,估摸着此时也才三更天。

    虽然离痊愈还有很大的距离,但鬼王向来不缺耐心。

    出门前的举动并非是他善心大发。

    魂体靠进食与休息补充,他大方地将自己的床榻让给了宴江,是想着人类睡得好了,完全可以每日都供出三分魂体。

    总归宴家欠他一条命。

    他自觉留着书生一条性命已是大发慈悲,取些无关紧要的小报酬,丝毫不需要任何愧疚之心。

    时崤慢悠悠地站起身来,难得好心情地摸摸肩上黑鸦的羽。

    鬼王这个位置,他可还没坐够。

    九

    宴江在大床上安然睡过这一整晚,第二天凌晨悠悠转醒,就看见鬼王坐在床边盯着自己看,半张脸隐在黑暗中,脸色惨白,唯独嘴唇红得滴血,差点没把不设防的书生吓出病来。

    此后便战战兢兢地赖在脚踏上,无论如何都不肯上床了。

    他到底是个命贱的,坚信人不能享受自己不该享的福,时崤难得的好心,在他看来却是行刑前的断头饭。

    而鬼王当然更没那个闲心劝这书呆子,只嗤笑一声,便随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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