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想猜,更不希望他拿二哥来做筏子,如果是攻心,目的何在?
所以,她离开御书房之后没有马上离宫,而是等到吴大伴出来,悄然跟上。
吴大伴仿佛早知道,在回廊拐角处便顿下了脚步,转身看着宋惜惜,“王妃还没离去呢?”
“有话要问公公。”宋惜惜上前拱手,神色苦恼,“有些事情还望公公解惑。”
吴大伴温和地道:“皇上最近的异常,让王妃觉得费解了,对吗?”
宋惜惜四处看了看,远处有宫人在行走,她先问了句,“我私下找你说话,会给你惹麻烦吗?”
“不妨。”吴大伴不甚在意,自顾自地说了起来,“皇上最近头风发作厉害,晚上总是睡不好,有时吃了药才能睡一两个时辰,或许龙体抱恙,他总是想起以前的事情,私下里也跟咱家说了不少闲话呢。”
“皇上有头风症?原先不曾听说过。”宋惜惜道。
“入秋之后才有的,怕是吹了寒风引发的。”
“原来如此……那皇上可有跟公公说过,他总是梦到我二哥?”宋惜惜最想问这个。
“确实,有时梦里都喊二少将军呢。”吴大伴轻轻叹气,“自处置逆贼之后,皇上就不怎么进后宫了,以前不怎么爱闲聊,如今总爱说些闲事,说得最多的便是二少将军,他这辈子也就二少将军一位朋友,二少将军牺牲的时候,他很难过。”
宋惜惜有些发怔,原来他真拿二哥当朋友啊。
吴大伴说:“如今虽不说四海升平,但战事眼看胜利在望,也平定了内乱,皇上是喜悦的,只是这份喜悦,他无人可分享,他孤独,满朝文武都是他的臣子,不可能与他们闲聊,但王妃是不一样的,您是二少将军的妹妹,他便总想跟您说说话,排解心头的孤寂。”
宋惜惜心想,若不是作为一个皇帝,只作为一个男人,要排遣估计难道不是找自已的皇后或者妃子吗?
她也只是臣子啊。
第1418章
越来越奇怪了
但她自然不可能这样跟吴大伴说,只是道谢之后离去。
之后肃清帝也是如此,总在议事之后传召她去闲聊,有时候半个时辰,有时候一个时辰。
慢慢地,宋惜惜也能安之若素了。
作为一名臣子,皇上想让她假装是一个称职的朋友,她可以做到。
只是,午休的一个时辰里头,皇上是应该补眠的,如今是白白用来扯些闲话,浪费了。
在这段日子里,德妃来过几次送汤,淑妃也来过几次,恭妃来过几次,连彤婕妤都来过。
御书房是不让后妃进来的,所以她们纵亲自送汤水来,也只能在殿外交给吴大伴,由吴大伴送进来。
不过,如果是带着皇子公主来的,便可进御书房一会儿。
因是得知宋惜惜在这里,所以送来的汤水都有宋惜惜的一份。
宋惜惜有时候喝着汤心里在想,如果谁人起了谋害皇帝的心思,在汤水里下毒,那她也要跟着一起死。
今日来的是德妃,她带着二皇子一同来的,肃清帝让让他们母子进殿。
宋惜惜在御书房见过德妃几次,原先对她的印象也挺好,二皇子年纪小小的也谦逊有礼,可见是德妃教导有功。
肃清帝显然也特别喜欢二皇子,每每他来,肃清帝脸上都有发自内心的笑容。
德妃笑着指挥宫人送上汤,分了两盅,一盅是单独给宋惜惜的,她含笑道:“前两日来,听得王妃有些咳嗽,今日一早便让小厨房的人炖下了川贝枇杷雪蛤汤,有润肺止咳去燥的功效。”
宋惜惜道谢,“辛苦德妃娘娘了。”
“顺口吩咐一句的事,怎辛苦得了?莫要客气。”德妃笑着催促,语气熟稔亲热,“快些趁热喝了。”
“好。”宋惜惜也不客气,宫里头的炖汤那是真舍得下料的,正好这几日是有些嗓子不适,喝点川贝枇杷汤是最好不过的。
肃清帝喝了一口自已的,还起身凑过去看宋惜惜的汤,见汤水色泽微黄,透着清香,不禁笑着埋怨,“怎地朕的汤却是黑乎乎的,还苦呢,把你的给朕分一些。”
此言一出,德妃和宋惜惜都微微一怔。
因为,她已经在喝了,而且是直接端起炖盅就喝。
这些炖盅都是小小一个,倒出来也就一碗多点儿,所以她也懒得倒出碗里,想着三下五除二喝完便能走了。
肃清帝仿佛浑然不觉,吩咐道:“吴大伴,拿碗来,在惜惜这里倒一些给朕。”
眼看吴大伴就要拿着碗来,宋惜惜连忙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尽,然后把炖盅口往下一扣,笑嘻嘻地道:“皇上想跟臣抢德妃娘娘的心意,那不能够,那是德妃娘娘专程给臣炖的。”
肃清帝哈哈大笑,“你这小妮子,还像小时候那样霸道,罢了,明日德妃再给朕炖一盅。”
德妃已经迅速收敛了脸上的微僵,笑着道:“臣妾领命,不过皇上今日的汤得喝了,您的汤是臣妾亲手炖的,是乌鸡子炖北芪人参,就是参味浓些,微苦。”
“微苦也是苦,”肃清帝看了宋惜惜一眼,促狭道:“来,分一些给王妃,朕喝不了那么多。”
宋惜惜一张脸都快垮了,他干嘛阿?他干嘛啊?
就在大家都很尴尬的时候,二皇子却背着小手一脸老成地道:“父皇,您喝过的汤是不能给婶母喝的,男女授受不亲哦。”
肃清帝脸色的笑容微微凝住,随即又笑了起来,“是啊,婶母已经是成亲了,是大人了,父皇还拿她当以前的小女孩看待,是父皇错了。”
他说完坐了回去,看着宋惜惜,很是感慨地道:“一眨眼,你都这么大了。”
宋惜惜看到德妃投过来那意味深长的眼神,脸上的假笑已经维持不住了,躬身道:“臣还有公务要忙,先行告退。”
第1419章
装病吧
宋惜惜一走,肃清帝的笑容便消失不见了,汤随便喝了两口,便打发了德妃和二皇子回去。
德妃什么都没说,吩咐人收拾东西,然后牵着二皇子告退而去。
吴大伴关上殿门,道:“皇上,如今还没到议事时候,不若先休息小半个时辰?”
往日,他午间总会稍作休息的,自从传宋惜惜来说话之后,便不曾在午间休息过了。
肃清帝揉着太阳穴,“也好,朕有些头疼了。”
“要不奴才请太医过来诊脉?”
“不必了,太医院那群庸才,一点头疼总是治不好,药是一点都没少喝。”肃清帝起身到了里间,和衣躺下,觉得头疼越发强烈些了。
吴大伴为他盖好被褥,他又忽然睁开眸子,微微失神,“朕最近是怎么了?”
吴大伴安慰道:“皇上只是忧心战事,心神俱疲,将养一段日子便能好的。”
肃清帝显然沉浸在自已的思绪里,“宋惜惜可曾问过你,朕为何要找她说话?”
“回皇上,王妃问过的。”吴大伴说。
“你如何回答她?”肃清帝望着吴大伴,眸子眯起。
吴大伴道:“奴才便照实告知,说您是想念二少将军,才会找她多叙以前的旧事。”
肃清帝沉默了一下,嗯了声,“确实如此,确实是如此的。”
他闭上眸子,双手压在额头上,“你先出去,朕自个想会儿事。”
“是,奴才就在殿外,您有事便唤奴才。”吴大伴眼底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躬身退下。
宋惜惜回到京卫府,脑子里还回想着在御书房里的一幕,她再也没有办法用吴大伴的解释来说服自已。
这很不寻常。
尤其想起德妃那眼神,仿佛她是看穿了什么,透着耐人寻味的意味。
虽没敌意。却让人通体生寒。
晚上下值回到府中,她饭都没吃,叫了师兄沈万紫和于先生到书房里,把今日在御书房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沈青禾和于先生面面相觑,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
倒是沈万紫咦了一声,有些嫌弃地道:“他自已喝过的还要给你喝?恶心不恶心?”
沈万紫没往深层里想,只觉得这行为有些恶心罢了。
但是沈青禾与于先生都是男人,再清楚男人的心思不过了。
沈青禾心里头暗暗分析,皇上从来都是理智冷静的,男女之事看得很轻,登基这么多年,后宫嫔妃算不得多,所子嗣不丰。
但皇上在成为皇上之前,是个意气风发的儿郎,没有那么多朝务压身,自然也曾憧憬过男女之情。
原先他便对惜惜有些道不清说不明的情绪,还提过让惜惜入宫为妃。
可见他对惜惜曾有过意思的。
京中叛乱,惜惜带头平叛,英姿飒爽,功劳赫赫,为他解了燃眉之困,他心生敬服,从而加深了这种情感……不,不是情感,是意思。
也不奇怪。
只是放任这种意思泛滥,几乎日日留下她在御书房里闲聊,这就很不符合他行事方式。
惜惜是臣子没错,却已经嫁作人妇,是他的弟媳,若有什么传了出去,被人说闲话事小,有人拿来做文章,离间兄弟夫妻感情,这才事大。
"王妃,装病吧,装病一段日子。"于先生立刻道。
不管是被人说闲话,还是被人挑唆,抑或是王妃会被后妃针对,于先生都不希望发生。
最好的办法,就是先远着,横竖如今也没有什么要务,非得她亲自去处理,真有的话,笔名等人也会来禀报。
沈万紫在他们的讨论中,终于意识到了什么,目瞪口呆地摇头,“不会吧?他惦记弟妻?他是想学曹……”
“嘘,休要乱说。”沈青禾阻止了她,“不管是什么原因,日日在御书房里头闲聊也不妥当,先装病一段日子,等师弟回京再,皇上也该清醒了。”
第1420章
她是不得已
装病也是有学问的,不可能说今日在御书房里大家尴尬完,然后立马就说病得连差事都办不了,需要在府里休养。
这样等同是把窗户纸捅破,以后君臣就会十分尴尬,大家心里都有芥蒂。
这对高位者来说没什么要紧,但他们夫妻是臣子,那就不能太不给面子了。
他们商议了一下,明日照例回京卫府,带人出城外维持秩序,过几日再制造个小意外。
因着原先到处贼匪乱生,导致很多人涌入了京城避难,只是没有过所文书,进不了京城,滞留在了城外。
城外效仿姬淑慎施粥的高门勋爵和富户也多了起来,所以导致他们迟迟不愿意离去,横竖有吃有喝的,病了也有人赠药,冻了有人送棉被,虽说苦了点儿,但好过大冬日的赶路归乡。
因此,城外日日都几乎有人争夺乱闹,宋惜惜还特意派巡防营的人在外头维持秩序。
这事不难办。
接下来两日,宋惜惜都带兵出城巡查,维持着秩序。
流民确实很多,但在巡防营的维持下,也算是井然有序地排队等喝粥。
她去城外半日,后半日便依旧入宫与朝臣一同商议军政。
商议完之后,她便跟着大家一起走了。
往日肃清帝都是中午留下她的,过了午后,一般就不留,他晚膳之后要批改奏章,忙到深夜才回回殿歇息。
按照计划,宋惜惜出去城外巡查的时候,被人惊了马,她从马背上掉了下来,摔伤了腿,被巡防卫送回了王府。
她请红雀包扎好之后,便派人去告假。
肃清帝听闻此事,派了林太医出府为她医治。
宋惜惜本着做戏做全套的原则,堕马确实也伤到了,但并不严重,而且太医只能诊脉,不能看她的伤势,毕竟红雀都已经给她上了板子固定,林太医便根据脉案回宫复命。
脉案自然是记录得严重些的,林太医回去一禀报,肃清帝甚是担忧,叫林太医送些宫里头御用的伤药去王府。
送完伤药之后,林太医就没有来了,北冥王府众人可算是松了一口气。
大家都知道,其实皇上未必是那种心思,但不能让后宫娘娘和满朝文武误会,渲染女子当官的弊端。
这日瑞儿休沐回来,太后传召慧太妃带他进宫去给请安,顺便去拜见太傅。
太后也知道宋惜惜受伤,但没有多问,只说叫她先养一段日子。
慧太妃觉得有点儿奇怪,姐姐平素最是紧张宋惜惜,每逢她入宫来,首先问的就是宋惜惜,如今受伤这么大的事情,她都不追着问情况?
她先打趣两句,却见姐姐脸上没有一点笑意,便把到唇边的话止住了,姐姐不笑的时候威严十足,让人望而生畏。
太后派人把瑞儿带去书房拜见太傅,便打发了慧太妃,“你想去哪个宫里头便去吧,说完了话回来陪哀家用午膳便是。”
慧太妃起身,笑嘻嘻地道:“还是姐姐知道我。”
太后脸上这才露出了笑容,望着她道:“你今日穿了新衣裳,不得到处显摆显摆?”
慧太妃扭身,屁颠屁颠地带着嬷嬷去了。
太后看着她的背影,眼底弥漫了淡淡笑意,随即又微微叹气。
福公公并不知道太后用意,担心地问道:“太后,怎还让慧太妃去齐贵太妃和德贵太妃宫里?不怕她听到吗?”
“听了就听了,恰好哀家也想知道她们私下是怎么说的。”太后知道这个妹妹,嘴巴里藏不住话的,若是听了什么是非,总要回她这里说一说。
福公公嘴巴撇了撇,“怕不是什么好话,王妃此举也甚是高明。”
“她是不得已,好端端的却要弄伤了自已,皇帝这一次实在是没分寸。”太后神色不虞地道。
第1421章
有人故意传出去的
不多时,慧太妃果然怒气冲冲地回到了慈安宫。
不顾福公公在场,她便生气地道:“怎不说在宫里住的人就是坐井观天,狭隘,毫无胸襟,心就跟针鼻一样小,见不得人好,咱们惜惜立了功劳得皇上欣赏,叫她常伴在身侧议事,那些人阴阳怪气地说些什么男女大防,总是在御书房里单独待着不好,真是可笑得很,她们莫不是忘记惜惜是朝廷命官了?她不在御书房议事,难不成在后宫里争宠吗?”
太后慢慢地喝着茶,“她们是这样说的?”
慧太妃气得眼珠子都突出来了,“一开始我还不知道,她们可劲赞惜惜,说她如今是不一样了,时常在御书房伴驾,我还沾沾自喜了一阵呢,结果越听越不对劲,她们说莫要闹出些什么不好听的是非来,回头说咱惜惜想飞上枝头变凤凰……啊啊啊,气死我了,她们还捂住嘴巴偷笑,真是跟个市井村妇一样。”
福公公给她送了杯茶,安慰道:“太妃莫气,她们啊,是嫉妒,眼红您有这么出色的儿媳妇,才会嘴上没门,胡言乱语的。”
“我知道,所以把她们狠狠骂了一顿。”慧太妃喝了一口茶,余怒未消,“骂完了她们,她们还说让我回去好好想想,免得墨儿脑袋都绿了,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
太后笑了,眼底森冷,“这话是谁说的?”
“齐贵太妃说的。”慧太妃告状得很大声。
太后嗯了一声,缓缓把一盏茶喝完之后,对福公公说:“今日跟慧太妃叙话的人,看来是闲得很的,传哀家懿旨,令她们抄金刚经十遍,年前抄完。”
慧太妃顿时乐了,“金刚经啊?那得抄废她们的手了。”
金刚经通篇五千多字,还要抄十遍,看她们还有没有空西闲碎嘴。
太后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继续吩咐道:“既是抄写经书,该六根清净,人净心静,扣下她们的年例,不得穿戴金银首饰,不得着绫罗绸缎。”
慧太妃倒吸一口凉气,对她而言,两种惩罚都要命啊,抄写经书好难,不得穿戴金银首饰,不得着绫罗绸缎,意味着不能装扮自已,惩罚力度可真大啊。
她再一次确认,姐姐是不能得罪的。
慧太妃带着瑞儿出宫之后,懿旨便已经下达到诸位太妃面前,整个后宫像是忽然哑了火,没有人再敢说半句闲话。
太后早就知道宫里头的人乱嚼舌根子,禁止是禁不住的,唯有严惩,才可震慑其他人。
所以,才会下旨让慧太妃进宫来,知道她每一次进宫定必要去找人闲聊,那些人又欺她脑子简单,在她面前荤腥不忌什么都说,便正好抓住了这点,狠狠地惩罚一次。
连太妃都被罚,那对别人还会留情吗?
宫里头的人可以继续说,只要不怕被严惩的话。
如此震慑,确实能堵住后宫的胡言乱语。
流言蜚语暂时可以平息,但福公公也担心别的事情,“太后,皇上一直不进后宫,那也不是办法啊。”
太后道:“这种事情不能勉强,他不想进,哀家难道派人把他押进后宫吗?”
她摆摆手,“这些不必管的,哀家也不想管,只是他荒唐不自知,或者明知却自欺欺人,损害了惜惜名声,损害了女官在朝的风评,哀家才压一压这些流言蜚语,也是哀家掉以轻心了,想着他一直都将惜惜当做臣子看待,不知道怎地变了心思,哀家却没有及时发现,导致如今流言四起。”
“按说,这短短日子,也不至于有人会传出这么难听的话来啊?”福公公困惑,“毕竟,王妃是玄甲军指挥使,王爷也在南疆打仗,便是在御书房里出入,外人也不该乱说,至少不该这么快就传出去。”
“有人故意传出去。”太后淡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