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头看向霞光,笑道:“是啊,终于摆脱谢氏了。”
“娘娘以后会更好,我们也会更好。”
这句话像是期盼,像是自我安慰,霞光却敏锐听出里面一丝难以察觉的恐慌。
女子夺权,夺的还是…那至高无上的权力,确实很难让人不担忧。
霞光早熟,性子稳重,她轻拍了下雪柳的肩膀,笑道:“一定会的,娘娘是我见过最厉害的人。”
……
一直到十一月中旬,叛军势如破竹,雍梁司三州,以及周边的其他城镇都被攻下,前秦和吐谷浑也慢慢深入,一点点试探着大靖的底线。
朝中大臣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求和党的呼声越来越高。
沈苓忙得焦头烂额,偏生这个时候陈漾还没消息,她有些谋划只能暂且搁置。
可王桓两氏私造武器的作坊又开工了,豢养的私兵也不知不觉充入西府兵,并且加快了南移的速度。
她总有种预感,二月她生产之时,就是王桓两氏的动手之日。
届时要么王桓两氏死,要么她跟孩子死。
夜色自大地蔓延向天空,地上是晶莹的雪,天上是浓稠的黑。
庭院里树枝交织成一片婆娑的影,轮廓在大雪中变得模糊。
沈苓握着笔,面前的书案上,是逐渐减少的奏折。
过了半个时辰,她就有些坐不住了。
怀孕的月份大了后,沈苓的脚和小腿都浮肿的厉害,行动不便。虽说折子都搬到了含章殿的书房,不用在大老远跑到太极殿,但坐久了依旧难受。
她撑着桌沿站起身,扶着雪柳的手缓步走到榻边,将腿搭在上面,才算舒服了些。
雪柳专门向沈太医学了些推拿的手法,给沈苓按摩小腿。
夕眠推门进来时,沈苓靠在斜靠在榻上昏昏欲睡。
她轻步上前,刚想唤娘娘,沈苓就睁开了眼睛。
“怎么了?”
夕眠擦了擦眉睫上化成水的霜,从袖袋里拿出一封信,双手递了过去。
“娘娘,陈漾来信了。”
闻言,沈苓一下清醒了,她扶着雪柳的手坐起来,接过信拆开,一目十行看了。
信上说,陈漾突袭叛军敌营,本来一切都顺利,却意外被身边的人出卖,她拼尽全力也未逃出去,被关押在地牢。
被关了半月后,陈漾第一次见到了叛军首领的真面目——居然是她小时候施过一饭之恩的乞丐少年。
昔日的小可怜,长成了魁梧俊郎的将军。
叛军首领还算有良心,将陈漾放出地牢,好吃好喝款待,不放她走,也不套话打听大靖的机密或者布防图。
陈漾逃了好几次没逃掉,第四次被抓回去后,那叛军首领以众怒难平为由,给了她两个选择。
要么叛出大靖,嫁给他,做他的夫人。
要么死。
陈漾毫不犹豫选择了嫁人。
新婚洞房之夜,叛军首领放松警惕之时,陈漾砸了他一花瓶,骑着事先藏好的马,跑了。
回到营地后,她按照军法被打了二十军棍,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呢。
看完信,沈苓总算安心了下来。
陈漾没事,那她可以继续后续的布局。毕竟想要夺权,光一个代笔朱批的怎么够?当务之急是把叛军平定下去,她可不想等着谢珩像上辈子那般,横空出世力挽狂澜,做了大靖的救世主。
沈苓将信搁在一旁,看着夹在信中的另外一张纸——这是陈漾去敌营的收获。她通过平日里的套话和打听,弄到了叛军常用的一种新武器的制作方法。
这种武器辅之特殊阵法,给大靖的骑兵带来不少麻烦,死伤惨重。
如今得知制作方法,一来可以想办法破解阵法,二来…可以加紧制作一批类似的,提高战力。
只是下旨容易,通过却难。
冶炼武器的旨意,要先由中书省起草,门下审核,而后诏令转至尚书台的“起部曹”,协调资源调配,最后才能到少府考工令开工。
而门下省有谢珩的人,且不少。
谢珩是一定会阻止冶炼这种武器,毕竟要是短时间打赢叛军,对他并无好处。
沈苓捏着这张薄薄的图纸,眉心紧蹙。
绕过他是不可能的,只能想办法让他无法阻止。
怎么做呢……
良久,她提笔写了封信,唤来了翠鸟,放好后看着它飞入细雪漫卷的夜空。
解决不掉的,推给长公主就好。
毕竟最想平叛的还是皇室。
让他们去给谢珩使绊子吧。
*
处理完这些事,沈苓疲乏不堪。
她沐浴完,喝了安胎药,早早上床歇息。
看着幔帐,她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件什么事,死活想不起来。
她又琢磨了一会,还是没想到,于是对着一旁小榻上值夜的霞光道:“熄灯吧。”
霞光点头,起身走到宫灯跟前,正要吹,就听见有道不疾不徐的脚步声。
她不用看都知道,是谢珩又来了。
霞光看向沈苓,看到对方坐起来,便躬身退了下去。
她挑帘出去,谢珩正好走了过来。
只见对方一身雪白氅衣,眉睫上是融化的雪珠,面色冰冷而苍白。
她福身行礼,悄悄撇了撇嘴退了下去。
冰块脸,也不知谁欠他了。
谢珩掀帘进了内室,抬手解下氅衣挂在木架子上,又在碳盆跟前站了一会,等身上的冷气都散干净,才走到沈苓跟前。
他坐到床沿,一言不发盯着她看。
眼前的女子因为怀孕,身形丰腴了不少,那张浓桃艳李的脸,也比之前多了几分母性的柔和。
只是雪白寝衣下,那高高隆起的腹部,让他莫名有种恐慌。
沈苓被看得莫名其妙,她皱眉道:“大半夜来,有何事?”
谢珩认真看着她的脸,看着她不耐烦的神情,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他摇了摇头:“没什么,突然就是…想见见你。”
沈苓觉得谢珩有些奇怪。
她不说话了,细细看了眼他的脸,才发现他脸色苍白,唇瓣也没什么血色。
“你…怎么了?”
谢珩正要回答,忽然眼前一阵眩晕。
他害怕碰伤沈苓,扶着床柱起身,脚步虚浮的后退了半步,看着她道:“我没事,先回了。”
正欲转身,衣摆便被拉住。
他侧过头垂眸看去,沈苓正抿唇看他,脸色说不上关心,却也不是冷漠。
“你受伤了?”
心口的伤隐隐作痛,他叹了口气,握住沈苓的手,坐回了床边。
既然她问,那他就说。
不得不承认,他内心深处非常期盼看到她为自己担忧。
“我被玉娘刺了一刀。”
闻言,沈苓愣住,一时猜不透其中发生了什么。
她抿了抿唇,直起身,一言不发将他浅青色的上衫一层层剥下,露出里面线条分明的肌肤。
衣衫堆叠在腰间,那冷白如玉的胸口处,裹着厚厚一层纱布。
怪不得她没闻到血腥味。
她抬眼看着谢珩,对方也在一眨不眨盯着她瞧,像是感觉不到痛。
“既然受伤了还乱跑什么?”
闻言,谢珩唇角弯了一下,那双漆眸里含了点笑意,“你在关心我?”
沈苓有些无语,不想回答他的话。
“玉娘为什么这么做?”
在她印象里,玉娘很乖,性子不是一般的好,并且和谢珩的关系不错。
第一次在建康城的书肆见面时,谢珩就是为了给玉娘买文集。
说到这个,谢珩周身气息渐渐沉郁。
他没有看沈苓,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宫灯上,看着上面浓墨重彩的画,像是在逃避着什么。
“郑佩竹骗她,说那玉连环本就有毒。”
“说我为了权势,要害死谢府所有人。”
沈苓讶然。
她知道谢珩和他父母关系一般,但没想到竟然到了这种相残的地步。
之前杀她没得手,现在又忽然对谢珩动手,着实匪夷所思。
谢二夫人说,她跟神秘人对话,说什么要阻止她跟谢珩在一起,才能回家。
如此看来,杀她,和杀谢珩,都是阻止他们在一起的手段之一。
郑佩竹撮合不了谢珩和禾穗,就选择对自己的亲儿子痛下杀手。
好歹毒的心思。
谢珩看着沈苓若有所思的神色,总觉得有些狼狈。
她知道自己有个支离破碎骨肉相残的家,会不会因此而可怜他?
还是嘲笑他?
他那可怜的自尊心,不允许将软肋露给别人看。可偏偏,他心底又渴望她的关怀。
他害怕她的可怜,又贪恋希冀她的温暖。
谢珩就这样紧张的看着她。
半晌,沈苓回过神。
她抬手替谢珩把衣裳一件一件拉好,拿手抚平褶皱,抬眼就对上了他的眼睛。
以往那双漠然的凤眸,此时映着烛火,像是浮了一层暖色的水汽。
在她的注视下,对方浓卷的睫毛轻轻颤动,缓缓垂下,遮住了那双漂亮的眼睛。落在眼下的扇形阴影,似乎带着几分令人动容的委屈和落寞。
沈苓忽然就有些心软。
不论是基于利用,还是基于良心,她都不能选择视而不见。
她讨厌他,利用他,不代表她此时此刻不会出现怜悯之心。
思及此处,她没有直言安慰,而是拉住谢珩的温热的手,笑吟吟注视着他的双眼,将那只手轻轻放在了隆起的肚皮上。
“还有不到三个月,你就要当父亲了。”
“摸摸看,说不定会踢你。”
掌心下的轮廓让他不敢触碰,忽然,他感受到肚皮动了动。
呼吸不自觉的放轻,有几分紧张和欣喜。
这种从未有过的体验,让他沉郁暴躁了一下午的心,忽然就平稳了下来。
他细细感受着,可惜那小家伙就动了一下。
烛火之下,二人间的氛围,难得温馨。
谢珩看着沈苓柔美的脸庞,甚至有种错觉,有种他们是对恩爱夫妻的错觉。
他静静看着她良久,抬手摸了摸她的脸。
“我会好好活着。”
起码活着给她和孩子安稳无虞的生活。
沈苓没听懂他在说什么,也不想追问,揉了揉腰,将背后的软垫拿开,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夜深了,你回去还是留下?”
谢珩替她掖了掖被角,说道:“我还有事,不留了。”
沈苓点了点头,没多问。
谢珩站起身,将氅衣穿好,吹灭了宫灯。
室内陷入黑暗,他借着窗外的雪色,看着床上隆起的身形,温声道:“我回了。”
沈苓嗯了一声,看着他的背影。
谢珩将珠帘掀起,珠子相撞的声音清脆悦耳,他忽然停了脚步,放下手,转身看向床榻上的人。
“你…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沈苓微愣,电光火石间,忽然记起来今日是谢珩的生辰。
十一月十五,他的生辰。
她正要说话,就听到他冷泉般的嗓音响起。
“罢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日子,快睡吧。”
紧接着,珠帘碰撞的清脆声再次响起,他的脚步声很快,不一会就听到了殿门被打开又合上的声音。
她根本来不及说生辰快乐。
沈苓望着幔帐,幽幽叹气。
第139章
二合一
已经二更天,
谢府却灯火通明,将浓黑的天幕映出一片亮色。
打更的更夫提着铜锣和梆子路过,没忍住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