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兄,逢场作戏的事情,你怎么还当真了?”
谢珩瞳孔一缩,笑意僵在唇角,慢慢消失不见。
他张了张嘴,听到自己干涩低哑的嗓音。
“为什么?”
谢苓笑道:“你利用我,我也利用你。”
“哪有为什么?”
“你我只是利益交换不是吗?”
“堂兄,这可是你教我的呀,怎么能忘了呢?”
谢珩垂眸,眼底一片灰暗。
满天的烟火还在绽放,和波光粼粼的湖水连成一片绚丽的海。
可烟火下的两人,却仿佛隔着一道天堑。
眼前的青年眼眸微垂,睫羽轻颤,看起来有几分委屈的意味。
谢苓抿唇,不耐烦把花灯塞入他掌心,挥了挥手转身。
“堂兄,上元节快乐。”
“希望日后,再也不见。”
刚踏出半步,她手腕上传来一股巨大的拉力,转而撞入熟悉的怀抱。
雪松香侵袭而来,她被强硬的抬起下巴,扣住后脑。
微凉的手指插入她的发间,似乎在颤抖。
下一刻,温热的唇瓣贴上了她的唇齿,堵住了她即将要说出口的话。
谢苓瞪大的双眼,双手狠狠推着他的胸膛,却似乎更加激怒了他。
他重重碾在她的唇上,强硬撬开她的唇齿,吞吐着她的气息,咽下她的味道。
她怎么敢。
她怎么敢?
骗子。
濡湿的唇舌交缠,谢苓口中不受控制的溢出一声短促的呜咽,她感觉自己要溺死在这个吻里,要被冷冽的雪松香侵袭吞没殆尽。
眼角溢出泪水,她无力半软在他怀中,绵软的手掌抗拒的轻推了一下他的胸膛,狠狠咬了他一口。
脑后的手指却加重了几道,另一只手烙在她的腰间,颇有不管不顾的姿态,掠夺起她唇齿间的气息。
腥甜的铁锈味在二人之间弥漫。
她觉得自己唇舌发麻,胸腔的空气越来越稀薄。
终于,不知过了多久,他放开了谢苓,二人唇间拉出一道暧昧的银丝。
他微凉手指擦过她微微发肿、带着水光的唇瓣,喘息着将她狠狠嵌入怀中,嗓音低哑,带着咬牙切齿的意味。
“骗子。”
“小骗子。”
“这辈子休想甩开我。”
谢苓喘匀了气,狠狠推开谢珩,扬手就是一巴掌。
“登徒子,你见鬼去吧!”
打完,她一抬眼,看见了谢珩泛红的眼尾和嫣红的薄唇。
宛若谪仙坠落凡尘,沾染了俗世情欲。
他黑沉的凤眸翻涌着陌生的情绪——疯狂、偏执,如同褪下斯文假面的野兽,充斥令人心惊的掠夺欲。
谢苓被看得心里发毛,害怕对方又发疯,一言不发提着裙摆就跑。
她未看到,身后的谢珩,摸了摸被打的侧脸,唇边勾起一抹摄人的冷笑。
跑?
别说是皇宫,就算是天涯海角,他都不会放过她。
*
当天夜里,谢府接到了一封圣旨。
封谢苓为右贵妃,即刻入宫。
另有册文言:
“位亚长秋,坐论妇道,听天下之内治,序人伦之大端,御于邦家,式是风化。惟尔赠阳夏县令二女谢苓,祥会鼎族,行高邦媛,体仁则厚,履礼维纯。有冲敏之识,不资姆训;有淑慎之行,自成嫔则。蕴此贞懿,灼其芳华,选躬之初,奉承先命。肃恭之仪,克称尊旨,銮舆比幸,侍从勤诚。祗事寿宫,备申哀敬,能尽其节,实同我心。久奉椒涂,载扬蕙问,勤於道艺,每鉴图书。动有箴规,必脱簪珥,进贤才以辅佐,知臣下之勤劳。谦让益勤,记功惟最,声流彤管,道洽紫庭。克副宫教,敬修壶职,眷求贤淑,用峻等威。百辟抗辞,六宫归美,宜崇礼册,俾举彝章。是用册曰右贵妃。往钦哉,无或居上而骄,无或处贵而逸,降情以逮下,诚事以防微。洁其粢盛,服其汗濯,敬循礼节,以率嫔御。膺兹嘉命,可不慎欤。”[1]
自此,谢氏二女位左右贵妃,共侍天子。
不系之舟,终有归宿。
第98章
~
二月廿一,
春寒料峭。
连日的春雨下个不停,将建康城的新绿笼罩在一片烟雾中,看不真切。
含章殿支摘窗半开,
花瓶里新摘的梨花,被飘进来的雨沫裹上一层晶莹剔透的水珠。
谢苓斜躺在贵妃榻上,梅子青的大袖襦松松垮垮的裹在身上,手中捧着卷书,
露出一截雪腻的皓腕。
腕间的缠金粉玉镯随着她翻书的动作,轻轻晃动,
倒映出她温软的眉眼。
殿外的雨淅淅沥沥,
她看向雾蒙蒙的庭院,
朝正在修剪花枝的雪柳问道:“他还没走?”
雪柳闻言摇了摇头,
看向庭院的目光略显复杂。
“方才奴婢去看了,还在殿外站着。”
谢苓轻笑一声:“倒是执着。”
雪柳看了眼主子的神色,心中捉摸不透对方的想法,
遂小心翼翼询问:“娘娘,
这次还不见吗?”
这一个多月,
谢珩隔三差五就来求见主子,
每次都会被主子以各种理由拒之门外。
这次不知为何格外执着,已经在门口等了一个多时辰了。
谢珩负责督办封妃大典,她有些担心主子不见,会惹得对方不快,
到时在典礼上做些什么就不妙了。
可主子好似浑不在意。
谢苓漫不经心翻了页书,
回道:“不见。”
上元节夜,皇帝命人前往谢氏宣旨,
封她为右贵妃。
按照祖制,大靖的贵妃是只有一位的,
但皇帝心存恶心谢氏,意图让她跟慧德贵妃起嫌隙,从而成为独属他的“天女”,于是另立右贵妃,位主含章宫。
皇帝本打算二月之前行贵妃册封盛典,但谢珩却联合群臣上书,言“天女”事关国运,不能以旧制论,应按照道门之礼,焚香沐浴七七四十九日,再由钦天监拟定吉日,再行封妃大典。
因此她现在算是空有贵妃之名,并无贵妃之实,等大典赐了封号,祭拜皇庙,入皇家玉牒,才算是真正的右贵妃。
不知谢珩如何运作的,他竟抢了礼部的活,负责督办封妃大典。
因此他多次上门求见,旁人也只会认为他是有大典事宜相商。
谢苓摇了摇头,心说这倒也合了她的意。
正式封妃前,皇帝是不能召她侍寝的。
这段时间刚好让她寻到应对侍寝的法子。虽说皇帝样貌不算丑陋,但一想到上辈子发生的事,她就对这人反胃的厉害。
能不侍寝最好。
窗外雨还在淅淅沥沥下着,白檀脚步匆匆举着伞进了院子,将伞立在门外的架子上后,推门而入。
她环顾一圈,确定都是自己的人后,上前两步蹲到谢苓面前,压低声音道:
“娘娘,奴婢去过掖庭了,找到了名为流徽的宫女。”
谢苓放下书,翻身坐起,将怀里的手炉塞给冻得手指发红的白檀,问道:“可救下了?”
手炉的热量让白檀放松了些,她点了点头,脸色却不大好看。
“是按照您教的,让掖庭的人去救下的,并且暗中敲打了管事嬷嬷,只是……”
说着,她愤愤道:“这流徽并不领情,还狠狠推了救她的小宫女一把。”
闻言,谢苓倒是不生气,她安抚了白檀两句,命人拿来笔墨纸砚,提笔在纸上写了几行字后递给雪柳:“把信交给小夏子,他知道该怎么做。”
流徽身份特殊,上辈子死前,这人已经成了皇帝的新宠妃,甚至有废后重立的苗头。
这段时间她利用长公主给的线人,查到了不少辛密,再结合上辈子知道的事,拼拼凑凑知晓了流徽的身世。
十七年前花朝节,王氏家主入宫赴宴,醉酒后游荡至下等宫婢所在的掖庭,对正在月下浣衣的宫女怜心起了歹念,就地强迫。
当时掖庭里的管事是王氏的人,因此灌了怜心一杯哑药,将这事彻底压了下去。
哪知怜心命苦,竟怀了王家主的孩子。
王氏主母善妒,且心狠手辣,怜心不敢认亲,更不敢去太医院求药打胎,因此只能小心掩饰,生怕被人知道,以秽乱宫廷之罪杖杀。
后来月份大了,这件事被管事知道。
或许是年纪大了想做点善事积德,管事偷偷将怜心养在屋中,帮她秘密生下孩子。
这孩子便是流徽。
怜心把她藏着掖着养到十二岁。
管事死前,想办法给流徽弄了身份,成了掖庭的宫女。而怜心在管事死后,日子变难,风寒再加上积劳成疾,不久便去了。
死前她告诉了流徽身世。
流徽因此恨上了王氏一族,于是百般谋划下,爬上了龙床,不到三个月,就从小小的美人升到妃位。
谢苓想要权,势必就要斗倒皇后和慧德贵妃,而流徽就是最好的武器。
流徽心思敏感,对所有人都抱有恶意,她能理解。
毕竟这样的出身和成长环境,能不崩溃都算好的。
她现在要做的就是一点一点软化流徽的心,再利诱之,便能将她收入麾下。
*
雪柳将信收好后,便打着伞出了含章殿,准备去小夏子所在的御膳房送信。
初春日的雨寒凉透骨,她抬手紧了紧衣襟,透过密织成网的雨幕,看到殿门右侧不远处的槐树下,谢珩一身绛色官袍,手执油纸伞,怀中抱着个盒子,在那一动不动的等着。
她轻叹口气,摇头离开。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以前对主子多番利用,如今却知道后悔了,不管不顾的在殿外守着,跟望妻石似的。
活该。
谢珩听到脚步声,抬眼看向雪柳远去的身影,薄唇轻抿,轻轻垂下眼睫。
一个月零六天,她还是不肯见他。
若不是白檀隔三差五报信,他甚至不知道她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
一想到她对着另一个男人笑颜如花,他恨不得现在就将她带走。
关起来。
好叫她再也不能逃走,只对他一人笑。
眼底的嫉意翻涌,一阵风吹过,雨线斜飘入伞底,他睫羽上挂了水珠,将落不落。
再等等。
很快,就能见面了。
谢珩提步行至含章殿门口,晦暗不明的目光越过深深庭院,落在主殿的窗户上,几息后缓缓收回。
他俯身把怀中的木盒放在地上,并将伞遮于其上,孤身踏入雨幕。
谢苓撑着下巴在窗前看雨,忽然有些心悸。
她下意识看向雨雾中的殿门,却什么都没瞧见。
他应当,已经走了吧。
*
三月三,上巳节。
按旧制,皇帝于华林园办“兰汤宴”,邀三品以上朝臣及家眷,行“祓除畔浴”之礼,并曲水流觞,赋诗饮酒为乐。
华林园位于宫内,是前朝旧宫苑。先帝曾言“会心处不必在远,翛然林木,便有濠濮间趣,觉鸟兽禽鱼,自来相亲。”[1],于是在原先的基础上扩建,修天泉池,建景阳楼、大壮观、花光殿,凤光殿、醴泉殿等。
此次宴会乃慧德贵妃亲自督办,谢苓从旁协助。
二人自是免不了冲突,慧德贵妃也给谢苓下了不少绊子。
若不是谢苓这段日子靠着上辈子的记忆,收服了不少身份低微的宫婢和太监,有他们报信提醒,恐怕还真会着了对方的道。
好在有惊无险,总算是等到了上巳节。
谢苓乘软轿至华林园花光殿,就见大部分宫妃和大臣家眷都已经到场,正等待帝后驾临。
她环顾一周,发现谢珩不在后,心定了定,坐到了主位右下的位置上。
慧德贵妃看着谢苓那张如花似玉的脸,就恨得牙痒痒。
这小贱人不知给皇上灌了什么迷魂汤,竟然一而再再而三的害得她被冷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