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的好弟弟谢珩,对这一切视若无睹,甚至主动拦下封妃大典的事务,让王皇后好生嘲讽。
越想越气,她咬牙喝下一口温茶,转而扬起一抹和善的笑,开口道:“册封在即,妹妹近日气色不错,哪像本宫,为了办这兰汤宴,忙得脚不沾地,黑眼圈都出来了。”
此话一出,以慧德贵妃为首的陈婕妤便帮腔道:“姐姐哪有人家命好,头上顶着天女的名号,自是不用做事,只管享福就好了。”
“苦了您辛苦办宴,却还被抢了一半功劳。”
慧德贵妃沉下脸,装模作样训斥道:“不得胡言,右贵妃乃是天女,自有她的事情要做,岂是你能置喙的?”
谢苓看着两人一唱一和,轻笑了声。
陈婕妤是个暴脾气,再加上自谢苓入宫后就没见过她几面,只听旁人说过几句,便认为她是走了狗屎运,性子也软,遂扬声道:“笑什么?”
“姐姐替你说话,你竟还敢笑?”
谢苓懒得跟她们打机锋,此时大殿中的其他妃子和朝臣及家眷都在看着,不管她回什么,似乎都会如了慧德贵妃的意,衬得她上不得台面小家子气。
她没有理睬,看向身旁的大宫女绿绮道:“按照宫规,以下犯上者,当如何?”
绿绮乃是皇帝身边的人,闻言一愣,随即双手交叠小步上前,屈膝回道:“回娘娘,该掌三十,罚抄宫规五十。”
谢苓嗯了一声,目光不轻不重落在陈婕妤身上,朱唇轻启:“宴会将开,那便轻罚,掌二十吧。”
绿绮道:“是,娘娘。”
谢苓身后的两个小宫女颇有眼色,将陈婕妤压在地上。
陈婕妤没想到谢苓会当众发难,求救的看向慧德贵妃。
慧德贵妃暗骂一句蠢货,随即开口道:“上巳节不宜大动干戈,陈婕妤也是无心之言,妹妹这次不若绕了她。”
此话一出,再计较,那便是谢苓小心眼了。
可若她偏要计较呢?
她点了点头,回道:“姐姐说得对,那便罚她在殿外跪着吧。”
“等陛下来了再做定夺。”
慧德贵妃脸一僵,没想到对方不依不饶,想趁此机会立威,愈发恼怒。
但宫规确实如此,对方都搬出皇帝了,她还能说什么?
于是对着陈婕妤道:“还不快谢过右贵妃,老老实实去殿外跪着。”
“等陛下赦免你的罪。”
陈婕妤只好不情不愿谢恩,顶着满座妃嫔和朝臣家眷的面,白着脸跪到殿外。
这事一闹,大殿内噤若寒蝉。
本存着轻视之心的宫妃和朝臣,此时也重新估量起谢苓的性子。
谢苓仿佛没有感觉到若有若无的探究目光,泰然自若坐在那,端起茶杯轻呷了口。
罚陈婕妤跪着,倒也不冤她。
毕竟上辈子自己被慧德贵妃罚跪,可就是陈婕妤的主意。
况且她敢罚,并且让皇帝定夺,也是摸准了他的性子——他怕麻烦,最厌恶女人勾心斗角,听了这事也只会认为是陈婕妤的错。
而她谢苓只是性子直率,不惧谢氏慧德贵妃的威势,按宫规罚人,又有什么错呢?
大殿外阳光明媚,金色的光线透过雕花窗棂,在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影。
谢苓百无聊赖等着,门外忽然传来小太监尖细的通报声。
“尚书左仆射谢大人到!”
她抬眼望去,透过迷蒙的春日光影,和门外交叠的绿意,看到了许久未见的身影。
第99章
~
来人身着月白竹叶纹缂丝云锦大袖衫,
腰悬环佩,头戴玉冠。冠内插的簪子,正是她送的那支竹叶簪。
春光透过他身后绿蓬蓬的芭蕉叶,
在衣袍上印出斑驳的金芒。
容色依旧,气度斐然,只是那双上挑的凤眸里,堆积着常年不化的冰雪,
压迫感极强。
他的目光不偏不倚,越过大殿满座妃嫔朝臣,
直落在她身上。
而后微不可查的勾了勾唇角,
一步一步向她走来。
谢苓对上他黑沉疏冷的眸子,
看着他一点点走近,
心尖猛地一颤,握着茶杯的手微微收紧。
脚步声停,低沉悦耳的嗓音在耳畔响起。
“微臣拜见…贵妃娘娘。”
“娘娘千岁。”
谢珩站在离她两步开外的地方,
微微躬身行礼,
看起来端方温润。
如果不是一双眼紧紧黏在她身上的话。
她缓缓放松了身子,
露出一抹浅笑:“谢大人不必多礼,
入座吧。”
谢珩没有纠缠,低声称是,转身坐到了离她不远的位置上。
谢苓不再看他,努力忽略那道灼人的视线,
和一旁相熟的淑妃小声叙话。
殿内言笑晏晏,
相熟的宫妃和朝臣及家眷都小声叙话说笑,唯独谢珩漠然跪坐在檀木几前,
垂眸把玩着手中的碧玉扳指。
他掀起眼帘,凝视着许久未见的心上人,
眸光柔和了些许。
今日她穿了件浅青菱纱大袖襦,腰间是竹纹玉色绦带,宝髻松松挽就,斜插着支碧荷嵌珠玉簪,耳垂上的莲花水滴耳坠随动作轻轻晃动,衬得雪腮粉面,似桃花含露,娇俏动人。
看样子,宫里的日子过得不错。
倒是不必叫他担心。
也是,这小骗子最会欺骗感情,如何能亏待得了自己?
思及此处,他哂笑,将扳指戴回拇指。
*
不多时,帝后相携而来。
司马佑见到跪在殿门口的陈婕妤,简单问了缘由,便阴着脸命内侍将其拖了下去,罚禁足一月。
皇后也没劝。
落座后,礼官说了几句宴会祝词,皇帝又说了两句话,便开宴了。
此次“兰汤宴”与往年并无差别,先是在殿内用膳,再一同前往天泉池流觞曲水,赋诗饮酒行乐。
司马佑盯着谢苓瞧了半天,越看越心痒难耐,遂不顾礼制,命人在身侧加了个椅子,招手让谢苓过去。
“爱妃,来朕这。”
谢苓有心拒绝,正要开口,余光却瞥见谢珩冷沉的眉眼,遂改变了主意。
她朝司马佑弯唇羞涩一笑,欠身道:“是,陛下。”
随即亭亭袅袅走到皇帝跟前落座。
司马佑对谢苓的乖顺十分满意,抬手揽住她的肩膀,将她半搂在怀中,亲手斟了杯桃花酿放在她红润的唇瓣上。
“爱妃尝尝,这是今年新进的桃花酿,口味甘甜,不醉人。”
龙涎香包裹在她周围,肩膀上手带着黏腻的温度,谢苓感觉呼吸不畅,十分想吐。
她强压下不适,檀口微张,就着司马佑的手轻抿了口桃花酿。
谁知这桃花酿确实甘甜,回味却有辛辣之气,她被激得咳嗽起来。
司马佑见状哈哈大笑,阴鸷的眸子落在谢苓染了绯色的雪腮上,丝毫不顾忌殿内还有外臣和其他妃嫔,旁若无人的低头亲了一口。
滑腻如牛乳的触感让他眼中欲色更浓,不自觉得摩挲起谢苓纤弱的后背。
“爱妃啊,怎么连桃花酿都喝不了?”
“一会还怎么陪朕赋诗饮酒作乐?”
后背上激起一层细小颗粒,她忍住要躲避擦脸的冲动,扬起脸对他娇嗔道:“陛下……”
司马佑很受用,捏了一把她滑嫩的侧脸,从怀里拿出一支珊瑚点翠白玉簪,插在她发间,说道:“好了,朕不逗你了。”
“这簪子可是独一份,喜欢吗?”
谢苓摸了摸发髻上的簪子,故作羞涩,露出欣喜的笑:“陛下真好。”
司马佑将她白嫩柔滑的小手卷进掌心,轻轻揉捏着,似笑非笑,意有所指的看了眼桌上的果盘道:“朕都这么好了,爱妃不打算回报一二?”
谢苓嗔怪的看他一眼,轻推开司马佑的胸膛,倾身将果盘里的葡萄拿了一颗,送至他唇边:“陛下,尝尝?”
司马佑笑着张嘴,嘴唇故意触碰谢苓白嫩的指尖,而后一边咀嚼葡萄,一边望着谢苓。
谢苓胃一阵紧缩,几欲作呕。
狗皇帝,还真是一如既往昏聩,胡作非为。
她咬着唇齿间的软肉,露出温软的假笑,将手放下,不动声色在衣摆上蹭了蹭。
司马佑对谢苓的乖顺很满意,觉得天女又如何,还不是得雌伏于他掌心?
“咔嚓”
正要说话,殿内传来一阵突兀的碎裂声。
喧闹声渐停,司马佑闻声望去,就见谢珩桌上丢着几片碎裂的瓷器,上头沾着鲜红的血迹,而他的掌心,亦是鲜血淋漓。
仿佛没感受到旁人的目光,谢珩慢条斯理用帕子擦拭着掌心的血迹,眉眼淡漠,好似没有痛觉。
司马佑脸色先是一阴,随后又扯出个笑来,问道:“珩弟怎么这般不小心,是这杯子做工太差,还是说……不合你心意?”
谢珩将沾血的帕子随手丢在桌子上,掀起眼帘看向谢苓,转而目光落在皇帝身上,淡声道:“回陛下,与茶杯无关,是微臣不小心。”
司马佑颔首,没有揪住不放,朝谢珩身后伺候的宫婢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带谢大人下去包扎。”
谢珩拒绝道:“不必麻烦,小伤而已。”
“谢陛下关心。”
司马佑见他不识好歹,遂摆了摆手,阴着脸不再多言。
被谢珩这么一打断,他也没心思逗弄谢苓,于是放过了她,和其他妃嫔嬉笑调情起来。
谢苓缓缓松了口气,悄悄抬眸看向谢珩,二人视线相撞。
他狭长的凤眸里匿着令人心惊的杀意,叫谢苓不自觉抖了一下,而后躲避的转开视线。
谢珩的目光落在她的唇瓣和侧脸上,又一点点下移,望向她的手指。
逃离他,然后向狗皇帝讨好卖乖?
若不是他后知后觉,坐在谢苓身边的该是他才对,哪里还轮得到狗皇帝此般耀武扬威。
早知上元节夜,他就该不管不顾将她囚禁起来。
收回视线,他端起新拿来的茶杯,仰头将温凉的茶水,灌入干涩的喉间。
再给她最后一次机会。
最后一次。
*
筵席结束后,众人来到天泉池,开始宴会的第二项内容——流觞曲水,赋诗饮酒。
天泉池虽说叫池,但实际上池水还连接着两条能通往宫外的溪流,水质清澈,流速缓慢。
众人到达天泉池所在的水榭后,先取水净手,以示祓除污秽邪祟,而后便可行流觞曲水之乐。
帝妃是不参加的,只在水榭观赏。
男女也不在同一条溪水中流觞曲水,而是各占一条。
谢苓在司马佑身边,坐立难安,浑身难受,一点观赏的心情都没有。
司马佑却心情不错,不一会就把一壶酒喝完了。
眼见他酒气越来越重,看向她的目光带着浓重的欲色,谢苓终于忍无可忍,找了个腹痛的理由,离开了水榭。
她和雪柳在华林园慢悠悠转悠,想着能拖一会是一会。
雪柳走了没几步,就肚子痛,着急忙慌找恭房去了,于是她只好独自一人。
园内佳木葱茏,奇花闪灼,有清流自花木深处曲折泻于石隙之下,一步一景,令人赞叹。再往前走,视线豁然开朗,两边飞楼插空,雕薨绣槛,皆隐于山树之间。
谢苓穿过众楼阁,又走了一阵后,猛然发现自己迷了路。
今日华林园的宫女内侍大多都在天泉池和花光殿伺候,其他地方偶有值守的,但谢苓运气显然不太好,走着走着就一个人都不见了。
她停在一处拱门外,朝里望去,只见其中又是别样景至,千百竿翠竹掩映,里头数楹修舍,清幽非常。
如果没记错,这是华林园的另一边。
犹豫了一下,谢苓揉了揉酸软的小腿,穿过拱门,朝竹林里最近的屋舍走去。
宴会起码还有一个多时辰才结束,她不太认得路,与其乱跑,不若站在此处休息片刻,等司马佑发现她不见了,自然会派人寻来。
春风拂面,竹叶唰唰,阳光透过缝隙,在石子路上投下斑驳的影。
谢苓走到屋舍前,轻轻推开了门。
猝不及防,昏暗中伸出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拽进屋内。
屋门重重合上,她被人抵在冰冷的门扇上,捂住了唇。
冷冽的雪松香侵袭而来,唇上的手掌透出隐隐的血腥味。
是谢珩。
他怎么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