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什么事,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都会尽力帮你。”
提起父亲,禾穗眼眶微微发红。
毕竟才十四岁,一人远走他乡,怀抱仇恨,而父亲生死不知,怎能不郁结在心?
谢苓的温柔和善解人意,让她愈发愧疚。
她翕动着唇瓣,良久才开口。
“阿婵姐姐。”
“谢夫人……”
“她让我多跟谢珩接触,还告诉了我很多他的喜好。”
“说过段时间就把我记在她小弟名下,好有个合适的身份。”
闻言,谢苓微怔。
谢夫人这是想撮合谢珩和禾穗吗?
她一时想不通对方到底想做什么。
最开始谢夫人收禾穗做养女的时候,她就觉得十分违和,但禾穗没拒绝,她也不好干涉太多,只能暗中叫人看着点。
后来谢夫人专门送禾穗去女学,她还当对方是真心喜欢禾穗,甚至花功夫培养。
没想到谢夫人居然抱着这心思,想把禾穗变成儿媳。
可禾穗的身份……在谢夫人眼里就是个孤女才对。
一般门楣高些的人家,给族中郎君相的都是门当户对的女郎。
士族更不用说,讲究的就是门当户对。
她可不觉得谢夫人是不看门第出身的人,对方这么做,绝对是抱着什么目的。
甚至不惜花工夫培养,给禾穗换身份。
沉默片刻,谢苓凝视着禾穗的眼眸,神色认真,压低嗓音:“你先照她说的做。”
“等今年开春女官考核,尽力考个好名次入宫来。”
“做了女官,她的手就伸不了那么长了。”
听了这话,禾穗茅塞顿开。
是了,她可以努力考个女官,这样不仅可以暂时摆脱谢夫人,还能离仇人更近。
想通后,提了许久的心,终于落回肚里。
她握住谢苓的手,保证道:“阿婵姐姐,谢谢你,我一定会考上女官。”
谢苓反握住她的手,柔声安抚:“穗穗,我相信你。”
“一切有我,你尽管做。”
禾穗眼圈更红了,看起来要哭不哭。
谢苓拍了拍她的手背,眨了眨眼道:“好啦,不说这些,今晚一起去花灯集会吗?”
“我猜灯谜很厉害的,到时候你想要哪个我帮你赢哪个。”
禾穗破涕为笑,用帕子擦掉眼泪,声音还带着闷闷的鼻音:“我要兔子的!”
谢苓笑道:“好,兔子老虎通通有。”
雪柳在一旁幽怨道:“那我呢?”
谢苓扑哧一下笑了。
“当然也有!”
*
金乌西坠,皇帝司马佑站在太极殿外,抬头一眨不眨望着烧满红霞的天。
钦天监擦着汗等在一旁,屏住呼吸等待。
终于,金乌落入地平线,而天尽头的月亮,也穿出云层,逐渐显现。
日月交辉,一阴一阳,同现天际。
司马佑按捺不住狂喜,一把揪住后边钦天监太史令的衣领,哈哈大笑。
“看见了吗,看见了吗,哈哈哈哈,”他双目发红,神情癫狂傲然:“日月交辉,阴阳合和,天女兴佑!”
太史令战战兢兢陪笑。
“是,是,陛下乃是真龙天子,更有天女相助。”
“日后必然一统天下,兴我大靖。”
皇帝松开手,抚掌大笑:“说得好!”
“赏!”
转而扬声道:“来人,给朕拟旨!”
孙良玉躬身称是,佝偻着腰随皇帝进入大殿,趴在地台上,替皇帝拟旨。
与此同时,皇宫之外,众大臣皆站于庭院观天,见日月交辉真如谶言显现,皆脸色震惊。
各怀心思,却鲜少有人觉得皇帝是那个被兴的“仁右”。
谢珩负手立于窗前,看着日月交辉,日轮完全被远山吞没,天际陷入朦胧的黑暗,才缓缓收回视线。
饶是猜到会如此,但亲眼所见,却还是止不住心悸。
若他再动作慢些,谢苓定会像指缝的沙,永远握不住。
还好,她的出生年月,他提前派人改了,唯独谢君迁这个知情者,却算不上疏漏。
毕竟没有哪个亲兄长,能主动把妹妹送入火坑。
谢苓怨了他这么多日,他忙得没空去解释,好在今夜表明心际,也不算太晚。
她喜欢他,不是吗?
二人也算是心意相通,在一起是理所当然。
这段时间他脚不沾地,力排众议将原本的计划改了,提前了余有年出征的日子,甚至还跟雁声打了一架。
为的就是能让她安心待在他身边,再也不要担惊受怕,不会被那些烂桃花迷了眼。
想到今夜会见她,谢珩淡漠疏冷的眉眼软了下来,眼底透出笑意。
*
入夜,华灯初上。
建康城街道两旁,摆满了各色花灯,璀璨绚丽,交织倒映在秦淮河里,像是满天星河。
摊贩老板吆喝不停,孩童的嬉笑声不绝于耳,人群踏着光影穿梭其间,热闹非凡。
谢苓领着雪柳白檀和禾穗,在人流如织的街道上穿梭,时不时停在中意的花灯前猜灯谜,或是在摊贩那买些小玩意。
自打来建康,她就没这么放松过。
四人玩得尽兴,走过一处面具摊时,一人买了一具。
谢苓的是红狐狸面具,狡黠可爱。
白檀刚戴好,就被不知何时找来的谢君迁捉了手腕,不由分说拽走了。
三人耸耸肩,有些无奈。
又顺着街道走了一会,三人停在一处表演打铁花的地方,兴致勃勃围观起来。
谢苓正瞪圆了眼惊叹,就被人轻轻拍了拍肩头。
她回过头,才发现是远福。
“苓娘子,我家主子有请。”
谢苓面具下的脸一冷,琉璃色的眸子映着星火四溅的铁花,不耐烦的很。
“远福大哥,劳烦您告诉堂兄。”
“我不去。”
“忙着看表演呢。”
一会就要进宫了,她懒得再演。
远福没想到谢苓会拒绝,他啊一声,愣在原地,随即着急起来。
苓娘子戴了面具,人流有多,暗卫报的位置并不太精确,方才找人就耽误了许久,若是再不过去,怕是要耽误主子的时间。
他现在谢苓后边,低声哀求:“苓娘子,您就跟奴才走吧。”
“主子给您准备了上元节最独特的灯会。”
见谢苓没反应,他苦口婆心开始卖惨:“您就随奴才走吧。”
“您要是不去,主子非扒了我的皮。”
“……”
谢苓有些无语。
她转过身道:“罢了,也不为难你,带我过去。”
她倒要看看,谢珩又要作什么妖。
“雪柳,你跟禾穗逛逛了早些回,今儿晚上人多,肯定会有人贩子。”
“别走散了。”
说着她把钱袋子解下来给雪柳,说道:“买点喜欢的,我去去就回。”
雪柳和禾穗有些担心,但碍于远福在场,也不好问,只能点点头应下,看着谢苓的身影被人群吞没。
远福引着谢苓到一处马车前,亲自为她掀开车帘,恭敬道:“苓娘子,地方有些远,您上车。”
谢苓嗯了一声,打量了车身,确定是谢珩的马车后,安心上了车。
马车摇摇晃晃,走了小半时辰,终于到了地方。
谢苓掀开帘子一看,才发现是太清湖。
“……”
怎么又是太清湖。
她不懂谢珩的心思,只觉得男人心海底针。
远远的,就看到几日不见的人正背对着她立在岸边。
月色下,青年身形颀长,一身广袖月白长衫,衣袂随风翻飞,笼了层浅淡的银纱,飘然若仙。
他已经及冠,因此以玉冠束发,看起来多了几分端方温润。
美则美矣,太过无情。
谢苓淡淡收回视线,提步朝他走去。
谢珩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转过了身。
谢苓停在离他一步的地方,端详着他。
只见青年手中提着一盏做工精巧的花灯,温暖的烛光映得他眉目如画,斯文清隽。
以往冷淡无波的凤眸柔和至极,上挑的眼尾带笑,温柔得令人诧异。
谢珩也在打量眼前的少女。
她带着狐狸面具,黑白分明的杏眸盛着灯火,眼神复杂,充满着疑惑不解,以及一些他看不懂的情绪。
却唯独没有高兴。
心尖微颤,谢珩捏着灯柄的手紧了紧。
没关系,等他表明心际,她就高兴了。
想到这,他忽然有些紧张。
说起来也有些可笑。
他斩杀贪官污吏的时候不曾紧张,威胁父母的时候不曾紧张,面对群臣质疑时,面对百姓不信任时,都未曾紧张过。
几个月前他吻她时也未紧张慌乱,亦或者有别的心思。
可如今竟然心慌到手抖。
谢珩定了定心神,朝暗处看了一眼。
下一刻。
“咻、咻、咻……”
“砰!”
烟花直冲天际,于夜幕绽放,碎成斑斓的星火,飞速坠落。
他向前一步,将花灯递给谢苓,眸中倒映着烟火和谢苓带着面具的脸,认真开口。
“阿苓。”
“我曾误会你,利用你,对你不屑一顾。”
“我知晓你予我心意,却一再逃避。”
“我……做了许多错事。”
他顿了顿,神情愧疚,语气越来越柔和。
“请你原谅我。”
“日后我会好好待你,不让你再担心受怕。”
“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
说完,他凝视着谢苓的双眸,将手中的花灯递了过去。
“这是我亲手做的花灯。”
“听闻你喜欢鬼工球,我便仿照着,以它为原型做了个类似的花灯。”
“看看喜欢吗?”
谢苓听着他真挚的表白,心口酸涩,又觉得可笑至极。
她面无表情接过花灯,细细打量了几眼。
雕刻繁复,确实是鬼工球的样子,一看就用了心思。
想必是天底下独一份的礼物。
但她现在……不需要了。
她握着灯柄,抬手将面具摘下,仰头看向比自己高许多的谢珩,忽然笑了。
谢珩看着她唇角的笑,心口没由来的一颤。
眼前的少女似乎一如既往乖觉温软,却在下一刻,俯身吹灭了他亲手做的花灯。
花灯寂灭,她笑得甜蜜漂亮,语气却清幽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