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吧,你想要什么。”
谢苓道:“听闻腊月二十五那天,按照旧例皇帝和太后会亲自临驾定林寺,祈福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秦璇点头:“没错,有这回事。”
谢苓继续道:“我只需要你们二人那天,保证长公主和裴家人都会到场。”
秦璇沉吟片刻,不太明白谢苓到底要做什么,遂柳眉一拧,面色不虞的问道:“我只能保证母亲前往,裴家人我如何能使唤的动?”
“你别忘了裴凛是个什么冷脸石头,又臭又硬。”
兰璧若有所思看着谢苓,隐隐猜测对方做的事或许跟入宫有关。
她打断了秦璇的话,直接应了下来:“可以。”
背后那人身份不明,能来去自如给她二人送信,几乎知道她们所有的秘密。
以至于秦璇跟她不得不听从对方的吩咐,装作和睦。
她们私下分析过,这人的目的只可能是母亲,是整个长公主府。她现在认祖归宗,和长公主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不可能独善其身。
至于为何非要让她们融洽相处,一时半会也猜不透。总之不会是好事。
若能拉谢苓下水,或许此事还有转机。
秦璇双目微瞪,有些恼怒兰璧就这么随便答应。
可不等她生气,门外就传来了小二敲门的声音。
“各位贵客,开始上菜了。”
秦璇只好作罢,狠狠瞪了一眼兰璧。
谢苓叫人进来,不一会桌上就摆了七八道菜。
小二退出去后,那些侍女也恰好吃饱喝足回来了。
秦璇便不好再开口,憋着气坐在那,也不吃菜。
谢苓拿起竹箸,刚夹了片翠绿的笋片,就听到窗外传来追逐声和惊呼声。
“站住!”
她皱了皱眉,将笋片放入口中,便听到了远远传来一声女子的哭呵。
“我说了不是我偷的!”
咀嚼莴笋的动作微顿,她脑海里回荡这声音,总觉得有几分熟悉。
咽下莴笋,她站起身来,将窗扇推开,朝楼下的街道望去。
街道上人流如织,小贩穿着袄子搓手吆喝不停,结了薄冰的秦淮河边还有人在垂钓,一派祥和。
直到百来步之外,有个衣衫褴褛的少女抱着包袱,冲破了织在一起的人群,就像是鱼儿划破水流,惊了一众百姓。
她身后是一群穿着褐色短打的家丁,在后头边追边骂,手里还拿着家伙事,显然不打算轻易放过她。
少女跑到谢苓窗下时,她清楚的看到对方被阴处未化完的雪堆拌了脚,踉跄跌倒在地上,松垮垮的发髻盖住了那张脏兮兮的脸。
她怀里的包袱散落一地,里头竟是些华贵的金银珠宝,有的滚落在雪窝里,沾了一层雪屑。
后头的家丁很快追了上来,少女挣扎着想爬起来跑,就被一脚踏在后背上,又重重摔回雪上。
家丁气喘吁吁缓了口气,把金银挨个拾起来装好,将包袱挎回肩上,朝少女啐了一口,骂道:“你刘爷爷家的东西都敢偷,害得我大冷天还得出来追。”
说着他弯腰一把薅起少女的头发,劈头盖脸朝她脸上抽了一耳光,忽而又看到少女那双妩媚水润的眸子,神色猥琐起来:“呦,还是个小美人呢。”
“缺钱花跟哥哥说呀,怎么能偷东西呢?”
“这样吧,你把哥哥伺候舒坦了,哥哥就不送你去见官,帮你给老爷说说情。”
说着,就要上手摸少女的脸。
一旁的百姓无一人多管闲事,都是指指点点看戏的。
谢苓皱了皱眉,没忍住呵斥道:“住手!”
偷东西了就送官依律处置,侮辱猥亵算什么。
第79章
~
家丁听到声音,
下意识将手放下,随即恼羞成怒抬头看向声音来源。
见窗户里是个面生的女郎,衣裙也不是顶好的料子,
于是又嚣张起来。
他一把扯住那少女的衣领,扬起手劈头盖脸对着她低垂的脸,又是一记重重的耳光,紧接着开始动手动脚。
那少女蓬乱的头发遮住了大半张脸,
依稀可以看到嘴角渗出了血迹。她拼命护着胸口,不断挣扎着,
哭着怒骂出声。
街道上一时乱糟糟的,
小贩的叫卖声,
周围百姓的讨论声,
以及家丁的叫嚷声混成一团。
那家丁得意得看着楼上窗子里的女郎,扬声道:“我就打她欺辱她又怎样,你知道她偷的是谁的东西吗,
”
“我家老爷可是黄门侍郎!”
谢苓目光微凝,
正要出声,
一旁就传来秦璇慵懒微凉的声线。
“哦?区区五品小吏的家丁,
居然嚣张至此。”
谢苓侧头看向秦璇,就见对方抱着臂靠在一旁,凤眼一掀,似笑非笑看着楼下的人,
冷艳的面容上满是轻蔑鄙夷。
许是阳光太过刺眼,
也或许是那家丁没什么见识,并未认出说话的人是清河郡主。
他呸了一声,
撸起袖子就要继续殴打少女,以挑衅窗子里的两人,
谁知就被身后的同伴拉住了胳膊。
家丁不耐烦回头,就看到同伴脸色煞白,哆嗦着道:“别…别说了。”
“上头那是清河郡主。”
家丁闻言一愣,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仰头看去,待透过刺眼的阳光看清了说话的人,抓着少女的手便一松。
他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便白,冷汗津津伏跪到地上,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
“小的有眼不识泰山,竟没看清是郡主殿下。”
那少女则趁着人们转移了注意,从地上爬起来后,猫着腰就窜入了人群,身形灵活的像条鱼儿。
秦璇冷嗤一声,看向雅间的门,不耐烦道:“母亲派你们跟着我是吃干饭的吗,还不快去!”
门口的侍卫赶忙称是,朝楼下跑去。
谢苓几人也没了吃饭的心思,索性直接下楼去了。
等她们下去,秦璇和兰璧的侍卫也正好逮到了那个“小毛贼”。
地上跪了五六个褐色短打的家丁,少女也被侍卫一脚踢在膝弯,反剪住手臂压跪下去,正朝着秦璇的方向。
秦璇看了眼动作粗暴的侍卫,微不可查得皱了下眉,却也没说什么。
她居高临下看着地上的少女,冷声道:“为何要偷东西?”
那双女衣衫褴褛,露出的手臂上虽然有伤痕和污渍,但不难看出肌肤细腻。
不像是穷苦人家出身的,倒像是意外落魄成如此。
只听对方道:“我没偷,那分明就是我的东西,是你家老爷见财起意!”
虽然已经刻意压低嗓子,但不难听出这少女的声线十分酥软入骨,天生娇媚。
那家丁闻言骂道:“你的东西?你个叫花子能有那么些金银珠宝?”
少女扬起头,口中吐出一个“你”字,不知是看到了什么,忽然又垂下头不说话了。
谢苓越听少女的嗓音越觉熟悉,她端详着少女露出的小半张脸,眉心微蹙。
她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阻拦了要把家丁和少女都押去府衙的秦璇。
“郡主稍等。”
谢苓走到少女跟前,蹲下身子,对上了少女那双眼波流转的黑眸。
可不等她细看,对方便别过头,闭上了眼睛,一副任打任骂的模样。
她心中大致已经认出了是谁,但为了谨慎起见,还是用手拨开了少女凌乱到结成一团的头发,不顾对方挣挣扎,用力扣着其下巴,用帕子将脸上的污渍一点点擦掉。
那张美人面,也随着她擦拭的动作,一点点显露在众人面前。
谢苓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少女的发顶,目光微沉。
她并未认错,这少女正是在土匪山寨中有过几面之缘的白檀。
白檀不是随谷梁老将军去荆州了吗,怎么会出现在建康。
谢苓心思转了几道,让侍卫把装着金银珠宝的包袱从家丁身上拿了过来。
她打开包袱,拿出里头的金银细细看了看,待看到上头的划痕和印记后,顿时怒从中来。
“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冒认充公的金银。”
这里头的金银,正是那山寨上的。那日谢珩端了匪窝后,就按照朝廷规矩,将所有的金银财宝都命人快速刻了记号,命人押送回建康。
白檀想必是趁人不注意顺了些,然后在前往荆州的路上溜了。
秦璇闻言也愣住了,她走到谢苓跟前,随手掏出个金镯子看了几眼,待看到内侧的特殊刻痕后,脸色倏地变了。
她三两步上前,一脚踢翻了跪在地上的家丁。
“简直放肆,充公的东西竟也敢私昧。”
她挥手旁人把所有家丁都押下,对一旁的侍卫道:“去请大理寺的人来,就说黄门侍郎刘大人私自扣留充公之物。”
“另外还有个小叫花子,似乎也有牵扯。”
侍卫拱手称是,快步朝大理寺奔去。
这一通变故惊了一周百姓,纷纷窃窃私语起来,对着家丁指指点点。
谢苓沉默了一会,对着秦璇耳语了几句。
秦璇瞥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地上衣衫褴褛的白檀,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侍卫见状便松开了白檀,只用绳索将她双手反捆在背后,防止她逃跑。
谢苓将白檀带到一旁,用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问道:“你为何逃来建康?”
白檀翻了个白眼,与之前在山寨中一口一个“奴家”的勾人模样完全不同,说得话也毫不客气:“我不跑,难道叫你那黑心堂兄送回去给治中从事吗?”
说着她警惕地盯着谢苓,说道:“你不会想送我回去吧?”
谢苓有些无奈,她摇了摇头,柔声道:“不会。”
白檀这才哦了一声,不说话了。
谢苓双眸含着意味不明的笑,倾身缓缓靠近白檀,与她妩媚的双眸相对,声音压得极低,几近耳语:“你是故意撞上来的吧?”
白檀瞳孔一缩,随即后退半步,生硬道:“你在胡说什么?”
谢苓歪了歪头,笑道:“原是我猜错了?”
“好吧,那你便去吃牢饭吧,我可没工夫多管闲事。”
白檀没想到对方是这幅性子。
当时在山寨,谢苓明明看起来柔弱又天真。
谁曾想居然跟她那堂兄一样都是黑心肝的。
白檀犹豫了片刻,咬了咬牙道:“我是专门来找你的,你若是不救我,日后会后悔的。”
谢苓目光不轻不重落在她紧绷的肩颈上,笑道:“日后的事日后再说。”
白檀呼吸一滞,顿时慌了神。
她终于软了语气,祈求道:“求您救我,我真的会帮您的!”
谢苓睨着她,还是眉眼含笑的模样,让旁人看来,仿佛她正在关心这个衣衫褴褛的少女。
“你能帮我什么?”
白檀闭了闭眼,无力道:“什么都能为你做,我可以签卖身契。”
听到后半句,谢苓眸底闪过诧异。
她不明白对方为什么非要跟着自己,她身上究竟有什么能让白檀惦记的东西?
一时半会也想不通,谢苓本就没打算让白檀吃牢饭,听到她的允诺后,便点头应了。
白檀看谢苓允了下来,紧绷的身躯终于松懈下来。
一盏茶后,大理寺的人来了。
谢苓打量着为首身着浅蓝圆领袍,外披同色棉氅,看起来没个正型的青年,正是九月在定林寺见过一面的薛怀文。
薛怀文跟几人见了礼,说道:“劳烦郡主,下官这就把人带回大理寺审问。”
秦璇颔首嗯了一声,提醒道:“别忘了上报宫中,将黄门侍郎也提审提审。”
薛怀文俊逸的脸上露出个笑,拱手道:“这是自然。”
说完,他一挥手,身后的人便前来押家丁和白檀。
谢苓走上前去,朝薛怀文欠了欠身,柔声道:“薛大人,这女郎乃是我堂兄身边的侍女,因害怕去荆州会遭遇不测,于是私自逃离部队,潜回建康。”
“那些金银,应当是遗漏在山寨,被她捡走的。”
“还请您行个方便,将她交给谢府处理。”
薛怀文和谢珩关系一向不错,自然知道他身边没这么个侍女。
他摸了摸下巴,看了眼谢苓低垂的眼睫,心想谢珩对他这堂妹甚是重视,卖她个人情倒也不是不行。
况且本身这小叫花犯得罪顶多称得上“误拿充公之物”,撑死也就判个十天二十天。
于是薛怀文笑眯眯道:“原来是士衡的侍女。”
“行了,苓娘子你将她领回去吧,等你堂兄回来再做定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