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苓却摇了摇头,轻笑一声:“他这样的人,不会对任何人有求必应。”
“但有一点你说得对,他日后,会对我多几分信任,并且觉得我会为他献出生命。”
“从而…放松警惕。”
雪柳似懂非懂,最后疑惑道:“可小姐,你是怎么确定二公子不会出事的?”
谢苓眨了眨眼,神色狡黠:“这个嘛…自然是秘密。”
其实很简单,梦里他未出事。
事实证明她判断是对的,哪怕偶有事情与梦不同,出现偏差,可大体上是不会错的。
谢珩落崖受伤,算准了威叔父女会救他,随之可以光明正大接近二人,然后谈条件,达成目的。
雪柳小脸一垮,拉长了声音:“小姐——”
谢苓莞尔一笑,喝了口茶,问道:“兰璧那边如何了?”
雪柳正了神色,压低嗓音道:“已经认祖归宗了,听说驸马发了好大的火,但最后不知为何忍了下来,还把兰璧接回了府。”
谢苓倒是不意外,谢珩给的那匣子东西,是足够向长公主证明兰璧身份的。
她道:“秦璇呢?对兰璧什么态度?”
雪柳道:“奴婢听说二人一同出席宴席,相处十分融洽,并不生分。”
谢苓望着窗外结冰落雪的小池塘,若有所思。
不应该。
梦里秦璇和兰璧,可谓是水火不容。
难不成二人的融洽,是装的?
谢苓沉吟一番,说道:“拿笔墨来,还有上次咱们买的漆红鎏金名帖。”
雪柳称是,站起身从内室的书案上拿了笔墨和名帖出来,放在罗汉榻上的小几上。
谢苓提笔在名帖上写了几个字,转而合上递给雪柳:“明日去给秦璇和兰璧下帖子,就说有关林华仪,请她二人后日巳时末刻去宁谷酒楼会面。”
雪柳应下,将帖子好生收好。
“小姐,奴婢已经唤人烧了热水,可要沐浴歇息?”
几日舟车劳顿,身上又带着伤,确实浑身疲乏酸软的紧。
谢苓点了点头,雪柳便出去唤侍女备水和沐浴用的香膏澡豆了。
*
另一边,荆州边境。
乌云压顶,天幕低垂,满天鹅毛大雪,淹没了山河草木,一片素白。
“驾”
谢珩身披氅衣,头戴兜帽,带领几名黑鳞卫踏雪速行。马蹄飞奔间雪屑四扬,留下的蹄印又瞬间被新雪掩埋。
大雪深二尺,沟洫复冰,天地草木不华,路途偶有僵尸埋于深雪。
待行至一处避雪的山崖下,谢珩翻身下马,命人煮水烧饭。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远处有一黑影打马而来。
正是谢珩的得力干将飞羽。
他走到谢珩跟前,搓了搓僵硬的手指,从怀里拿出舆图道:“主子,已经过荆州边境了,约莫后天夜里就能到武陵郡。”
谢珩淡淡嗯了声,说道:“木也和姚义他们可有消息?”
飞羽道:“回主子,昨夜属下得到消息,他们已经到武陵城内,按计划并未露面,潜伏在治中从事府邸,静候时机。”
谢珩道:“按计划行事。”
飞羽抱拳称是,却犹犹豫豫,似乎还有话要说。
谢珩兜帽下的面容沉冷,眉眼结着白霜,因刀伤崩裂,嘴唇也微微发白。但却并不显狼狈,反而比往常更加漠然,气息也更加冰冷,令人胆颤生畏。
他声线一如既往的冷淡无波:“说。”
飞羽低着头,盯着扫开积雪的泥土地,支支吾吾说道:“主子,今儿早上,属下得了消息。”
“那位…恐怕要提前进京,从来年七月提前到今年十二月。”
他偷偷抬了抬眼睛,瞥见主子面色依旧沉静冷淡,于是硬着头皮继续问道:“主子,苓娘子那边,可还是按计划行事。”
“将她…引送给那位做妾。”
第78章
~
飞羽半天都未听到主子回话,
便悄悄抬眼看去。
谢珩头上的兜帽在他昳丽的面容上,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将上半张脸遮得影影绰绰,
那双冰泠泠的凤眸淹没在黑暗中,像是志怪传说里邪魔的瞳孔,闪着摄人的寒光。
他赶忙低下头,不敢再多看。
半晌,
才听得对方冰冷无情的嗓音在头顶响起。
“按计划行事,”他顿了顿,
声音听不出喜怒:“日后不必再问。”
飞羽有些意外。
他本以为主子处处护着苓娘子,
还专门给她送耳坠,
多少会有点旁的心思。
再者不久前苓娘子还为主子跳崖,
主子也会生出点怜惜之心。
本以为是铁树开花,没曾想却是温柔陷阱。主子还是那个无情的主子,根本不曾变过。
飞羽拱手称是,
便退下了。
崖壁上的积雪“吧嗒”一声滴落在谢珩的兜帽上,
他却像是没有感觉到似的,
垂眸凝思。
他摸了摸钝痛的心口,
眼底划过一丝疑惑,转而又恢复如常。
谢苓确实和别的女郎不太一样。
她聪慧又乖巧,有异于常人的敏锐直觉,甚至似乎还有预知的能力。
他为这样的棋子牵动心弦,
也属正常。
只要谢苓乖乖听话,
待日后大业已成,便许她一世安稳,
不论是金银财宝,还是田宅诰命,
任她挑选。
至于旁的,便不能再给了。
定下心绪,谢珩命人拿来了武陵郡的详细舆图,安排起了之后的事宜。
*
两日后,秦淮东岸。
风轻云淡,万里晴空,街上的积雪化了大半,路上行人熙熙攘攘。
谢苓披着薄袄披风,扶着雪柳的手下了马车,仰头看向宁谷酒楼。
这酒楼乃是秦淮河岸最好的酒楼,雕檐映日,画栋飞云,十分气派,白日里可观秦淮河景,最高有个看台,还能眺望见朱瓦红墙的皇宫。
等到夜幕降临,便有香风袅袅的画舫行过,站在看台上,便可观波光粼粼的河水,和画舫上笙歌燕舞的美人。
因此这酒楼的饭菜价格也也要贵些。
谢苓若不是为了请秦璇和兰璧来,可舍不得在这吃一餐饭。
她收回视线,带着雪柳进了酒楼,由小二直接引入了提前定好的二楼雅间。
入座后,她便等着二人前来。
约莫一刻后,雅间的门被轻轻推开,秦璇和兰璧相携而来,一团和气。
谢苓的目光落在二人相挽的胳膊上,起身笑脸相迎:“郡主,先生,好久不见。”
秦璇和兰璧笑着应道:“确实挺久不见了。”
“吱呀”一声,雅间的门被二人随行的侍女合上,与此同时,秦璇跟兰璧瞬间冷了脸色,快速撒开了挽在一起的胳膊,相隔着三个位子入座。
竟是再也不肯看对方一眼。
谢苓将她们的神情动作看在眼里,面上依旧笑盈盈的,将手中的菜单推到桌子中间,说道:“之前便定了些菜,也不知合不合二位胃口。”
“郡主和先生看看,若是还有什么需要的,再唤小二来添上。”
秦璇率先瞥了一眼菜单,说道:“不必麻烦,今儿个来也不是为了吃饭的。”
说着她看了眼雅间的门。
谢苓随即意会,朝雪柳使了个眼色。
雪柳便点头推门出去。
很快,门外传来了雪柳跟几个侍女说话的声音,紧接着脚步声响起,显然是这些侍女已经被雪柳支走去用饭。
秦璇明艳的娇容上划过满意,她道:“你说有关林华仪,到底是什么?”
兰璧一直没吭声,闻言看向谢苓。
谢苓道:“听闻林华仪是中毒才疯了的,你们可知下毒的人是谁?”
秦璇和兰璧对视一眼,又颇为嫌恶对方得别开眼。
二人都没接话,但脸上的表情分明是知晓这件事的。
于是谢苓也没说话。
过了一小会,秦璇才压低了声音,看向谢苓的目光有些复杂:“听母亲透露过一些,只是这里头难道还有其他玄机?”
谢苓点点头,又摇摇头,模棱两可道:“下毒的人对于长公主来说自然不是秘密,但关键是…下的什么毒。”
秦璇还以为是什么事呢,闻言顿时没了兴致。
兰璧跟她想法差不多,本以为谢苓能知道什么辛密,结果就这点事?
谢苓扫视着二人的神色,柳眉微挑,但笑不语。
秦璇却失了耐性,直接道:“我当是什么事呢。”
“林华仪中什么毒,是朝中心照不宣的事。”
谢苓道:“什么毒?”
秦璇想也没想就接话,快到兰璧来不及阻止:“不就是那雪狐的毛上被人浸了药,再结合琴上熏的香,二者结合便能让人慢慢失了理智。”
说完,她看到谢苓那双若有所思的眼,才后知后觉自己被套话了。
她一巴掌拍到桌面上,碧绿色的茶汤被震出来了好些。
“谢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套本郡主的话!”秦璇低声怒斥。
兰璧在一旁低笑了声,清瘦病气的面颊上是碳火烘出的一团绯色,看着清冷高洁,说出来的话却是气死人不偿命:“原来这就是妹妹说的运筹帷幄,区区谢苓?”
“你!”秦璇染着丹寇的指甲怒指兰璧,骂道:“谁准你叫我妹妹的,你个私生女你配吗?”
说完,她狠狠瞪了眼谢苓,起身就要拿起木架子的披风出去。
谢苓慢条斯理用帕子把溅出来的茶汤擦了擦,站起身来拦住了秦璇,安抚道:“郡主稍安勿躁,这次前来,确实不为林华仪的事。”
秦璇皱眉,眼底是警告之色:“到底何事,再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本郡主叫你好看。”
谢苓拉着她坐回位子,说道:“是为了二位和长公主的事。”
秦璇听闻与自己有关,神色瞬间变了几变。
她攥紧指甲,冷声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兰璧还欠着谢苓人情,自然不能坐以待毙,看对方找死,于是出言阻拦:“谢苓,你是聪明人,不该如此鲁莽。”
谢苓端起茶杯,啜了口茶汤,隔着白雾袅袅的热气,看着神色紧张的二人道:“我知晓你二人并不融洽,甚至相看两厌,也知晓你二人并不是因为长公主才故作和睦。”
“那个同你二人达成协议,让你们装作姐妹情深的背后之人,最终目的恐怕是长公主吧。”
那日雪柳告诉她二人相携出席各种宴会,看起来关系不错,她便猜测到这两人是与什么人达成了协议。
不然以秦璇的性子,根本不会顾及长公主的想法。
随着谢苓话音落下,秦璇和兰璧的脸色愈发难看。
哪怕雅间内碳火充足,秦璇也觉得后背有些凉,甚至出了层冷汗。
耳边是砰砰的心跳,她声音干涩:“你到底想说什么。”
谢苓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只是想和你们做个交易。”
“我会保守秘密,且允诺你二人一个条件。”
“只需要你们替我办一件事。”
兰璧到底年长些,她用帕子掩着唇轻咳了几声,和秦璇三分像的眉眼里有几分杀意。
她道:“我们凭什么信你?”
“况且,你不怕我们杀人灭口吗?你应该知道,皇城里死个身份低微的女郎,无人会追究。”
谢苓赞同点头,漂亮的杏眸像是琉璃珠,在窗外阳光的照射下,闪动着细碎的光泽。
“先生,你说得对。”
“我是身份低微,但谢珩呢?”
“你们不顾律令,却不能不顾谢珩的面子。”
秦璇和兰璧哑然,不得不承认谢苓说得对。
若是之前,她们或许还能对谢苓痛下杀手,可如今,谢苓为谢珩跳过崖,跟他躲过追杀,那便是过命的交情。
她们根本不可能不忌惮谢珩的存在,也赌不起杀了谢苓后可能会承担的后果。
兰璧闭了闭眼,有些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