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类别:游戏动漫 作者:程音 本章:第92章

    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忽然有人踩了一下他冻木的脚。

    “是谁?”莽撞的家伙,却有一个很清甜的声音。

    季辞以为自己快死了,所以才会出现幻觉,

    否则为什么冰天雪地突然冒出了一个小女孩。

    女孩被他绊倒,在地上滚了一骨碌,

    翻过身来惊惧地回望。她整个人裹成了一个球,风帽的边缘镶了一圈华丽软毛,像饼干盒上的俄罗斯小女孩。

    季辞爬起来,摇摇晃晃朝她走去。

    他快冻死了,而她全副武装,求生本能让他冒出了打劫的念头——野生动物都通过厮杀来获得过冬的储备,季辞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但他走到她面前,垂眸看到她的脸,却先愣了一秒。

    好漂亮。

    比饼干盒上的广告人物还漂亮,眼睛乌溜溜,映着天地之间微淡的雪光,奇怪的是她好像什么都看不见。

    季辞的夜视能力确实比一般人强,但这街上也不算伸手不见五指,他就这么站在小女孩的面前,她却像看不见似的,小脸东转西转。

    “你迷路了吗?你妈妈呢?你也没有家吗?”他嘶哑着嗓子问。

    小女孩听到他的声音,惊恐的表情稍微淡了些,朝着他的方向抓了一把,正好抓到他冰凉的手。,尽在晋江文学城

    像是打开了正确开关,突然整条街的灯火大亮,耀得两个小孩都眯起了眼。

    因暴风雪中断的电力恢复了。

    季辞的样子让小女孩震惊地瞪大了双眼。

    “你不冷吗?”

    什么狗屁问题,季辞的厌蠢症立刻犯了,又开始考虑打劫的可行性。当然冷,他快冻死了。

    但他还没下定决心动手,那小女孩居然自己开始摘手套。

    “这个给你。”

    她将摘下的手套直接套在季辞手上,厚羊绒里子,还带着暖和的体温。摘完手套她又去摘围巾,季辞这才发现,她的帽兜是连在围巾上的。

    “快戴上吧,哥哥。”她缩着脖子说道,头发立刻被北风吹得乱七八糟。

    看起来更蠢了。

    季辞没接她递来的围巾,想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羊绒手套带给他双手的温暖早已消失,他已经被彻底冻透。

    小女孩见他站着不动,着急地跺了下脚。她环顾四周,忽然发现路边立着一个电话亭,当即拉住季辞的手——确切说,是拉住她手套的线绳——如同遛狗一般,拖着他一路进了电话亭中。

    “来,这儿风小。”

    她将季辞按在座位上坐下,用围巾裹住他衣着单薄的身体,将帽兜扣在他的头上,随后从口袋翻出一张电话卡。

    “喂,妈妈,我跑出来找你了……不要着急,我在路边的电话亭……对,你慢慢过来,就在邮电局对面……没事,有个小伙伴陪着我呢……”

    陪着她的小伙伴甚至没有听完这个电话。

    当久违的温暖包裹住身体,倦意沉沉袭来,季辞靠着电话亭的内厢板昏睡了过去。

    醒来时季辞身处于硫磺地狱。

    皮肤被熔浆包裹,头疼得仿佛有人拿着凿子在疯狂凿,耳边起初水声不绝,后来渐渐声响全无,只有柑橘香味的泡沫将他包围,不断散发馥郁芳香,让他很想呕吐。

    都是幻觉,他知道的。

    但痛苦如此真实,于广袤的寂静中,无时无刻不将他折磨,让他生不如死。

    苦海漫无边际,其实也就浴缸那么大,他却怎么都游不出来。

    唯一安慰是,偶尔有微凉的手抚摸他的额头,像天降的甘霖。

    那只手再次试探他的体温时,季辞努力睁开了眼。

    是个身材微丰的妇人,笑容和气,面颊玫瑰色,总之看起来是“家和万事兴”一词的具象化体现。

    他想象中妈妈应该就是这个样子,只可惜不是他的妈妈,应该是那个小女孩的。

    小女孩也在,看见他睁眼立刻扑上来,欢喜地叫:“你醒啦!妈妈,小哥哥醒了!护士姐姐,小哥哥醒了!”

    她好像打算通知全世界。

    真吵。

    季辞烦躁地闭上眼。

    他寂静如死的世界,突然被欢声充塞,抵抗不住的那种,像汉族人年节的鞭炮,噼里啪啦,偏要你领教欢乐与团圆。

    好似他醒来对她来说是很重要的一件事。

    好似他也可以参与她们的团圆。

    这么丁点大的女孩子,居然能制造出这么多噪音来,他在心里直抱怨。

    抱怨归抱怨,白噪音反而叫人好睡,两三下就将他催了眠。

    等再醒来时,高烧已经退得无影无踪,头也不疼了,季辞打小生病就好得快——这也难怪的,只有被偏宠的孩子,才会蓄意拖拉病程,为了赖家里少上两天学。

    他自幼没人可以撒娇的。

    那对母女却分明有点小题大做,盯着他喝粥、吃药,一再确认他真的没事了。

    才开始询问,他是谁,从哪里来,要上哪里去。

    哲学三大问。这算终极问题,谁能轻易答得上来?

    季辞沉默不语,喝粥倒是喝得很凶,差点没呛着,小姑娘坐在他旁边的座椅上,得意地晃脚,脚背上红皮鞋的宝石扣比舞厅的灯球还闪。

    “喝粥得配橄榄菜,我妈自己做的。”

    “知知别打岔。”那女人笑着摸了摸小女孩的头。

    知知。

    蝉吗?这名字还挺适合她的。够吵。

    季辞用筷子戳了点橄榄菜,放进嘴里慢慢品味道,反正不是他们四川人喜欢的味儿,辣子半颗都没有。

    那他接下来要回四川吗?也不知道。

    他是偷跑出来的,攒了大半年的钱,他二婶知道必然大动肝火。当然,可能她到现在都没发现他不见了,家里孩子实在太多。

    他管自家二婶叫妈,但全村都知道,那根本不是他亲妈。

    二婶只是顾不上他的死活……他亲妈,想要他的命呢。

    病好了就得出院,季辞做好了流落街头的准备,他在北京根本无家可归。

    却没想到,那个名叫知知的小姑娘,居然央求妈妈将他带回家——她妈妈居然还同意了。

    别人的家。

    季辞对此并不陌生,从小他习惯了寄人篱下,什么东西都最后轮到他。不过这家人不太一样,专门给他买了新的衣服,被褥也用新的,吃饭还特意照顾他的口味,会专门有一盘菜放辣。

    估计是南方人家吧,口味清淡,小女孩好奇地尝了口他的辣子鸡,当场辣哭了。

    好可笑。

    她妈妈想来也觉得可笑,在她哭得时候大声唱着歌谣:呜里啦,呜里啦,敲锣鼓,吹喇叭。

    于是小女孩哭到一半,又被气笑了。

    原来正常家庭的氛围是这样的。

    季辞沉默寡言,如同隔岸观察狼群,观察着将他捡回家的这对母女。

    这个家里有很多书籍、绘画和噪音,都是他不熟悉的东西,他无所事事了几天,从书架上抽下了一本关于生物和细胞的书,开始看上面绘制的彩图。

    “你要是感兴趣,可以先看这套绘本,买给知知的,但她不喜欢。”

    别人不喜欢的东西才会轮到他,季辞对此也很习惯。但很显然,“知知不喜欢”这件事让程老师多少有点遗憾。

    小女孩的妈妈是一个老师。

    很厉害的那种,他在书架上看到了好几本写着她是作者的书。

    他不知道自己出于哪种心理,打开了程老师给他的绘本——也许是为了暗戳戳争夺母亲的注意力,这也是他惯会的伎俩。

    不过读着读着,他觉得那套书真的很有趣。

    等到他的阿玛(外婆)从山里来,要将他接走的时候,季辞已经看完了书架上一大半的相关书籍。

    他不舍得走,然而不走不行,这不是他的家,一直赖在别人家里算怎么个事儿。

    何况小女孩的爸爸,似乎对他并不十分欢迎。

    季辞跟着阿玛回了川西。

    临行前小女孩送了他很多礼物,明显对他恋恋不舍,其实季辞也没做什么,只是偶尔在夜晚,会给她讲天上星星的故事。,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那时候已经发现,知知的眼睛在晚上什么都看不见。

    她居然问他,星星是什么颜色的?

    季辞哪有心情理会无聊小女孩,本来他也不是话多的那种人。

    但她满不在乎靠在竹椅上,抬头对着天空微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在夜里会变成一个瞎子。”

    “我从来没有看见过星星。”

    一切野生动物都善于伪装,它们掩埋足迹,藏起伤口,假装自己没有任何致命弱点。

    如此坦荡地向人展示缺憾,季辞难以理解。

    他就绝不会告诉别人,自己没有妈妈,非常渴望母爱,甚至想将程老师据为己有。

    他一直在暗戳戳表现:知知做不到的,他可以做到。

    她就是被家里人养得太天真了,路上遇到个狼崽子,也敢随便捡回家,还无所谓地暴露自己的弱点。

    季辞眯眼盯了她好一会儿,觉得这个漂亮小姑娘,白长了一张聪明脸。,尽在晋江文学城

    “你抬头,然后转向一点钟方向。”他凉凉开口。

    “啊,然后呢?”她兴高采烈,依言而行。

    “然后你面对的,就是小熊星座。我们当地叫他,蠢熊星座。”季辞语带讽刺。

    小女孩怎么可能知道自己正在被耍,还挺兴奋:“为什么,怎么看出来它蠢的呢?”

    “因为人说什么,它就信什么,下雨天被骗出门找吃的,摔进大泥坑,泥点子飞的到处都是,变成了周围的一圈星星。”

    “哈哈哈哈好有趣!然后呢?”

    天空阴云密布,哪有什么星星、小熊和泥坑。这傻子居然被逗得前仰后合。

    季辞也不知道为什么,居然在她一句接一句的“然后呢”中,给她完完整整地编了一个饥饿小熊寻找蜂蜜的故事。

    “所以泥坑也是很有用的,身上糊满了泥巴,蜜蜂都蜇不到小熊了,怎么能说人家蠢呢?”小姑娘满意地鼓掌。

    是是是,蠢的是他,竟然没事和傻子说话。

    傻是会传染的!

    星色(2)

    季辞回到四川,

    果然先下了一趟油锅,二婶再不肯继续养他,直说“白眼狼养不熟”,

    将他丢还给了他阿玛。

    他没有争辩,跪在门外给二婶磕了几个头,拎着一个小书包,跟着阿玛回了家。

    “爷爷还好吗?”临进门前,他问他阿玛。

    “只能躺着,话都说不出了。”老太太回答。

    从称呼中能看出,季辞出生于彝汉通婚之家。他爷爷是一名支边军人,为人古板,不能接受小女儿十七八岁未婚生子,

    在事情发生后便将之逐出家门。

    女儿他既不认,

    孙子是更不可能认的,

    所以季辞还在襁褓里就被丢了出去,他阿玛求了很久,

    又把所有陪嫁首饰都给了二儿媳,才让年幼的季辞有个容身之所。

    如今他能回阿玛身边,

    是因为爷爷偏瘫了。

    只要躲着不让他看见,

    别惹老人家继续爆血管就行。

    十岁这年,季辞终于有了自己的房间。

    土夯房,

    煤油灯,风吹过桌上一层灰。他将三条腿的桌子擦净,用碎砖石垫稳,继续读程敏华让他带回家的书。

    从前他野外观察生物,

    只看到皮毛和现象。书籍让他看到分子与细胞,原理和法则。

    半是因为好奇,

    半是充满怀念,他会将读不懂的地方记下来,每个月跑去镇上,给程老师寄厚厚一叠信。

    她真的会给他回信。

    每次随信还寄来一大箱东西,新书、衣服、零食……以及那种明显一看就是小女孩才会喜欢的小玩意。

    不用问,傻丫头的杰作。,尽在晋江文学城

    季辞嗤之以鼻,但也都好好收了起来,用胶带纸封了口,生怕落进去一丝灰。

    一直收礼物也不是办法,他穷得无以为报,除了更认真地读书,周末又想办法去镇上寻了份兼职——景区想找几个漂亮本地男孩表演骑射,季辞报了名,靠脸入了围。

    夏天来临之时,季辞领到了生平第一份报酬。

    不多,400元,一半给阿玛留作家用,一半去镇上买了给程老师的回礼。傻丫头也有份,藏银镶的绿松石手链,品质一般,聊表心意。

    加上他去山上挖的虫草,一股脑寄去了北京。

    这次回信来得更快,小姑娘将那条破链子夸上了天,说“看起来像咬碎的蓝色巧克力糖,甜甜的”。

    什么傻话,他明明在信里解释过,裂痕越多代表品质越差,等长大了再给她买更好的。

    她还甜上了。傻。

    程老师的回信,则带给他一个意料之外的好消息——她帮他报名了全国生物奥赛,邀请他暑假去一趟北京,备考参赛。

    奥赛是什么,季辞其实一直没搞明白,他只知道,程老师寄给他的书他看完了,卷子也做完了,没觉得困难,还挺好玩的。

    程老师说,这就叫天赋。

    有点苦恼,他怎么又多出来一个天赋。

    景区主管也说他有骑马的天赋,让他暑假一定要去全职上班……没办法,他必须二选其一。

    最终季辞放弃了赚钱,他十分想念北京。

    他自己也没想到,居然北京还能给他留下一点想头,明明是噩梦一样的地方,他从北京回来之后再也吃不了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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