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沈既欲也换站姿了,落空的右手缓缓垂下,插进裤袋,整个人的气场同时在无形中发生变化,从被她叫出教室的那种无条件跟随状态慢慢变成了一种强势的、主导的状态,他说:“我买了两份。”
……
长久的沉默,宋再旖盯着沈既欲的眼睛里充满了不信和质疑,沈既欲不以为意,继续道:“你抽屉里那份确实是我买的没错,但别误会,同样的东西和待遇,闻栀也有一份。”
“为什么?”
到那时宋再旖才恍然发觉两人之间主动权的颠倒,她次次的占上风好像都是沈既欲在纵容,只要他想,他随时可以收回,而之前在教室对着李欣雅输出了那么多,嗓子也真觉挺涩的,问出这三个字时喉咙发干,脑袋被穿廊风吹着,隐隐作痛。
“你说为什么?”
“我要你说。”
她这么回,沈既欲就满足她:“我心疼她,我喜欢她。”
宋再旖呼吸一窒,下意识地反驳:“你放屁!你不是喜欢……”
“我喜欢谁,”沈既欲好整以暇地挑眉,向前一步走,“嗯?”
宋再旖想说贺庭周,可话到嘴边又觉得太过荒谬,想着再多的猜测都只是她一个人主观臆断,没有真凭,没有实据,底气因此一下抽离,她也被沈既欲逼得倒退,背贴到墙上,一片冰凉。
身前却是他温热的耳语,近乎低喃:“宋再旖,你对她有保护欲,我也有,你可以帮她的,我也可以。”
宋再旖当然清楚沈既欲有这个能耐和本事。
“可是我和你不……”
沈既欲摇头,示意她先别急着说,他接:“而且我会贯彻得比你更好,你信不信?”
他话落那一秒,层层弯绕的走廊之下有交谈声传来,听着该是老师散会的动静,一点一点由远及近,宋再旖看着此刻堵在自己面前的沈既欲,两人近乎耳鬓厮磨,但她已经无心去想这画面要是落入老师眼里会怎样,没拿汽水的那只手抓住沈既欲的手臂,抬额瞪着他,“我不信你喜欢闻栀。”
说不清当下的感受,她以为是生气,气沈既欲胡乱开这种玩笑,气他拿捏着闻栀的痛苦来当救赎,可风吹过额头,刺骨的冷反倒让人清醒,她开始意识如果这不是玩笑呢,正如这些天发生的一桩桩一件件事情,让她觉得自己从没看透过他,她凭什么这样笃定沈既欲不会喜欢闻栀呢,谁给她的自信呢。
那瞬间有一股莫名的悲凉发了疯地涌上心头,和那年夏天在普吉岛海水漫过口鼻的淹溺感没什么区别,只不过那次沈既欲不顾一切地将她救起,所以真要算起来,小时候明明是他救过她的命。
而这次,沈既欲选择冷眼旁观,很平静地看着她。
耳边楼梯上的脚步声愈发清晰,又僵持数秒,宋再旖倏地松了手。
手臂被她紧抓又甩开,沈既欲似笑非笑地倒退两步,两人恢复正常的社交距离了。
宋再旖擦着他的肩就要回教室,刚走出几米听见沈既欲在身后说:“你不就是想让她顺利高考么,以后多我一个,跟你一块儿给她保驾护航,不好吗?”
就像,从小到大他们一起救助过的很多小猫小狗那样。
虽然大多数时候沈既欲都是吊儿郎当站在旁边的那一个,可往往罐头和水是他买的,宠物医院是他送去的,好几次领养后续是他跟进的,他无声地打点着很多事。
虽然这个比喻不恰当,但理就是这么个理。
宋再旖明白他的意思,可即便如此,她脚步没停,回他两个字:“不好。”
沈既欲凝视她远去的单薄背影,扯了下唇角。
……
当天放学宋再旖也没有等他,沈既欲到七班门口的时候,教室里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值日生在做最后的清扫,猛地抬头看见他,愣一下,然后犹疑地问他是找人吗。
沈既欲望向宋再旖那张早就空掉的课桌,几秒后摇头说不是,又在转身要走之际反应过来闻栀桌上还摊着书,脚步缓顿,身后紧接着传来一声他的名字,像是印证了他的想法。
闻栀确实在等他,她说:“沈既欲我们聊一下。”
沈既欲有些意外地挑眉。
放学时分,白日的喧嚣和浮躁全部褪去,除去高三部偶尔还有人走动,整栋教学楼都静,所以他们俩哪也没去,就站走廊上,沈既欲懒洋洋地倚在墙边,垂眼盯着这会儿仰脖看他的闻栀。
一米六刚出头的个子,半张脸笼在被他遮挡的光下,面无表情,或者说是木讷,下午被人欺负成那样都没见她有多大的情绪变化,之前在饭店被烫伤也是,除了皱眉再没旁的反应,沈既欲觉得这姑娘有点意思,勾着笑问她要跟他聊什么。
得他这么问,闻栀也不废话了,直接开门见山地答:“宋再旖后来回教室情绪不太好,我不知道她把你叫出去说了什么,但我想请你找机会跟她说清楚,你没给我送任何东西,别让她有误会。”
闻栀从没有见过那样的宋再旖,耳廓被风吹得通红,莫名狼狈,比平时更加沉默,像是陷在某些情绪里面。
沈既欲有片刻没说话,似乎在思索回忆她的前半句,可到头来却玩世不恭地笑问她后半句:“她误会什么?”
“……我和你的关系。”
“我们什么关系?”沈既欲立即反问,身子前倾,朝闻栀笑得很浑:“我喜欢你,我想追你的关系?”
这话落下,闻栀万年陈潭般的脸庞终于炸起一圈涟漪,似是完全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同时下意识地后退,想要逃离被他压制的这种感觉,可她能逃到哪儿呢,窄长的走廊,身后就是冷硬的瓷砖。
她只能摇头苦笑着乞求:“沈既欲,你别再跟我开这种玩笑了行不行?”
又是开玩笑。
沈既欲听着,嘴角的弧度一点点绷直,面上眼里的笑很快收得荡然无存,没骨头式靠墙的身体也徐徐站直,他点头,“行,那来说点正事。”
闻栀的心脏又是狠狠一揪。
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沈既欲陪她的插科打诨到此结束了,是意识到刚才的所有不过是铺垫,不过是为了这一刻的正题,是直觉沈既欲将要说什么,要跟她摊什么牌了。
垂在身侧的手再次攥紧。
果不其然,下一秒沈既欲开口叫她的名字,掷地有声的两个字,问:“那道大题的分数去要了吗?”
“我们班数学老师下午外出参加调研活动了,不在办公室。”
“那数列求和的题改出来了吗?”
“嗯。”
沈既欲就看她,眼里有着指向性很浓的“你看”两字,然后说:“宋再旖教给你的未必就是最优解。”
好了,到了这里,那层在三番两次对视中蒙着的窗户纸彻底被撕开了,闻栀也算是幡然醒悟,下午沈既欲那些强烈的暗示究竟是什么了,他眼中自己正走的迷途又是哪条了。
而后沈既欲继续补一句:“如果真要挑一个人喜欢,试着喜欢我应该是你当下最优的选择。”
……
“是么?”可也正是想明白了,才像是有了底气般,闻栀抬头,不卑不亢地看向沈既欲,“或许你说得很对。”
她音量不大,还有些轻飘,却字字坚定:“如果你是发自内心地想帮我,如果你是第一个站出来维护我的人,就像今天这样,我一定会喜欢上你。”
她也不过是个最最普通的女孩儿,甚至某种程度上不如年级里那些敢于肖想沈既欲的女生,她习惯了低头走路,降低存在感,直到变成荒野里最不起眼的一棵小草,可当有光照下来的时候,她又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如果沈既欲真的知晓她全部的痛苦,然后当众给她袒护,私下给她关怀,那么闻栀想她一定会无可救药地沦陷,然后成为他众多暗恋者中最安静的一个。
可惜这个世界没有如果。
“可惜你不是。”闻栀说。
宋再旖是。
沈既欲听懂了她没有言明的这半句,良久的相顾无言后,他失笑:“闻栀,你也就只敢对我这么硬气,是吧?”
第30章
我睡得比你晚
这件事过后年级里持续议论的有两件事,
一是沈既欲和闻栀的关系,二是沈既欲和宋再旖的关系,但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
都绕不开沈既欲,这个人又轻易将自己置成了话题中心,
而没过两天,月考剩下几门选科分数相继出来,排名跟着出,沈既欲又以另一种姿态站在了所有人的目光中心。
他凭借语数英的绝对高分击碎了宋再旖的翻身之仗,空降年级第一,
同时总分在物化政的科目组合里遥遥领先。
到那个时候,
一中很多人才算终于对沈既欲的牛逼有了实感,知道他骨子里的狂不是装出来的,也不是家里那点钱堆出来的,他是真的有点东西。
毕竟学生时代,分数为王。
叫人不服也得服。
偏偏宋再旖不信这个邪,初中三年,沈既欲就没考进过年级前五,虽然掉不出前二十,
但最高不过第八,考个试跟玩儿一样,没道理转去南城读一年多,
改性了,
浪子回头了,
可第一也不是谁随随便便想当就当的,
所以那时的本能是想去看看自己和沈既欲差在哪儿。
笔“啪”的一声搁落桌面,惊得旁边闻栀侧头看她,
但还没来得及问出那句你怎么了,宋再旖已经起身朝外走了,一路向西,经过八班门前没停,在楼层尽头那面贴着分数榜的告示栏前停住,迎着风,仰着头看。
沈既欲的名字在她上面紧挨着,语文比她低了五分,英语一分之差,依然还是她高,但沈既欲的数学却比她高出整整十三分。
穿廊风一阵又一阵,颈间那条围巾抵不住,眉心也松不开。
直到身后传来易拉罐开启的“噗呲”声响,然后是一点一点挨近她的脚步声。
宋再旖没动。
等着风停了,或者准确说是被人为挡住了,熟悉的气息无孔不入地融进她的鼻息,半边肩膀有点麻。
但仍旧没回头,没转身,背对着沈既欲听他悠悠说道:“觉得我能考第一不可思议是吗?觉得不甘心是吗?”
宋再旖难以否认沈既欲是真懂她,所以咬着唇没吭声。
“那你知不知道这次月考解答题我一个步骤没跳,该写的过程我没偷工,没减料,政治大题都没写这么多字。”
沈既欲离她更近了,微微俯身,每个字都像贴着她的耳畔在说,“还有,你每天放学回家是刷题到很晚,我就闲着了吗?别忘了你好几次写到一半趴书桌睡着,第二天却是在床上醒的,你以为房间的灯是自己熄的吗?
宋再旖呼吸骤然起伏一下,猛地回身,“是你……”
沈既欲没有点头,却形如点头,撂六个字:“我睡得比你晚。”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天才,有的只是比旁人多出百倍、无数个夜深人静里的努力,沈既欲深以为然。
宋再旖盯着他的眼睛,里面仿佛有漩涡,多看一眼都要拉她共沉沦。
沈既欲继续说:“因为我想得到的东西,就必须要得到,就算过程会很辛苦。”
宋再旖听得出他话里有话,声音微哑地问他年级第一得到了,还想得到什么。
“你知道的。”沈既欲答得利落。
于是两人之间的话题似乎又绕回那个黄昏,宋再旖摇头,“沈既欲,你喜欢谁不好,为什么非要喜欢闻栀?”
她这一句是带着默认的妥协,因为在她潜意识里是真的认为沈既欲不是那种肤浅的男生,他出生的环境早就决定了从小见过的漂亮姑娘数不胜数,却从没见他对谁上过心,现在或许真的因为怜悯而抛开长相对闻栀生出一些感情也不是无稽之谈,可她没弄清的是,那种感情根本不叫喜欢。
但沈既欲也不去纠正她,只是漫不经心地笑,“那你觉得我应该喜欢谁?”
宋再旖沉默不答,他就给选项:“李慕汀?”
换来宋再旖抬额,眼底揉着浓重的倔和怨,无声胜有声,仿佛在说他要是敢喜欢李慕汀,那她会杀了他。
沈既欲更懒淡地笑出来,继而用视线描摹过她的眉眼轮廓,这个举动他重复过数不清多少次,这张脸对他而言也早已经刻骨铭心。
“还是说,喜欢你?”
……
但给沈既欲回应的是那时突然响起的上课铃声,猝不及防,刺耳尖锐,刚好盖过宋再旖那一秒剧烈的心跳。
她别头没再看他,后退半步,致使两人之间刚好空出一道足够撤退的路,匆匆说一句“我先回去了”,就侧身离开,发尾擦着沈既欲的肩膀过,视野里陡然放空,只剩下呼吸里还弥漫着那丝淡香。
沈既欲无声地扯唇笑。
回到教室喊了报告还没坐下,周时胥就戳着他的手臂问他可乐呢,沈既欲说喝完了。
“……”前面物理老师已经准备开始讲评试卷了,周时胥只好一边翻着抽屉,一边压低声音怨怼:“哥,没你这样的,说好了帮我买的。”
“放学赔你买两罐。”沈既欲不假思索地回。
周时胥这才满意,“那行,说话算话啊。”
“嗯,再骗你我是狗。”
周时胥想笑,但被物理老师腰间别着的扩音器一声啸叫震住,皱眉捂耳朵,应激反应来得迅速又自然,是动不动就要经历这么一遭锻炼出来的。
相比之下沈既欲没什么反应,注意力已经在研究他错的那道选择题了。
活该他能当学霸呢,周时胥想。
讲台上物理老师花了两分钟弄好扩音器之后清一清嗓,眼看终于要进入正题了,周时胥也终于从他那堆废纸里扒拉出来物理月考卷了,刚准备洗耳恭听,却突然听见物理老师问宋再旖同学在不在。
不是幻听,是切切实实的“宋再旖”三个字,在这个阴冷潮湿的午后,带着温度。
周时胥愣了下,同时能感觉到身旁沈既欲明显的停顿,他缓缓抬头。
教室里有那么一瞬的死寂,物理老师扬了扬手里的答题卡,哗啦啦作响,意思是在的话就上来认领,然后有前排女生回过神,轻声答说宋再旖是隔壁七班的,老师反问一句是吗,低头重新扫视,注意到姓名栏旁边被自己忽略的“高二(7)班”字样,自问自答地应一声。
“那潘荔也是七班的哦?”她又问。
“对。”
“OK,咱们班物理课代表是哪位?”
周时胥没想到还有自个儿的事,但反应给得不算慢,在大家视线齐刷刷示意过来之前举手,“老师,我是课代表。”
物理老师就叫他上去,把教务室分错的那两张答题卡给他,嘱咐他下了课送还隔壁同学。
原先那位物理老师因为职责变动调去带高三了,所以换了面前这位接手八班,刚来不到半个月,对班级里有哪些人,谁是谁不熟悉是件挺正常的事。
周时胥点头说好。
然后整节课就有看头了,宋再旖的答题卡平摊在桌上,从第一题端详到最后一题,不禁感慨这就是差距,他已经算是物理高手了,可面对着眼前这样一份字漂亮,题解得也漂亮的答卷,还是自愧不如。
在他第三次无意识的轻叹出声时,沈既欲偏头看过来一眼。
周时胥立马意有所感地和他对视,挑眉无声笑问他干嘛,沈既欲就移视线,朝宋再旖那张答题卡微扬下巴,斜额,什么意思不言而喻,周时胥秒懂,但手部没动作,没给他,而是埋低脑袋,和他窃窃私语:“三罐可乐。”
“成交。”
所以下课后那两张答题卡是沈既欲去送的。
他到七班走廊的时候前后两扇门都还紧闭着,英语老师还在讲台上口若悬河地讲着,透过窗户,他一眼看到坐在左数第三排的宋再旖,雾绒的碎发,清清冷冷的侧脸,玻璃上的水汽衬着她,就像一副只可远观的名贵水墨画,手里握着笔,看似挺认真在听讲,但只有沈既欲知道她走神估计有一会儿了。
要说她唯一偏的科,就是英语,二十六个英文字母对她仿佛有天生的催眠作用,英语卷子做到一半睡着不是偶然性事件,得亏了她小时候每年总有固定一段日子跟着许挽乔去港城祭祖,天然的双语环境,耳濡目染,加上记事以来就全球各国飞,英语底子差不了,词汇量大,所以应试起来还算绰绰有余。
整层楼除了七班全放行了,来来往往很多人,都目睹着一个明晃晃等在走廊上的沈既欲,安静从容。
直到七班前门终于打开,英语老师拿着东西走出来,而沈既欲走进去。
里面刚因为下课浮起的喧闹又倏地因为他出现像被按下静音键,各个面面相觑,眼神来来回回交流了大半个教室,但没人发出一点儿声音,与此同时沈既欲也没一点儿不请自来的尴尬,在众目睽睽之下先找着贺庭周的位置,把潘荔的答题卡按他桌上,低声说这女孩他不认识,麻烦贺同学帮忙转交一下。
于是贺庭周抬头看他,目光相接间,他皱眉,沈既欲无害地笑。
这场面确实来得出乎意外,那些先入为主朝闻宋两人那桌瞄的视线收回一半,剩下没收的那一半仍不死心地盯,直觉沈既欲不会只是来找贺庭周的,毕竟他手里还捏着一张答题卡。
所以在接下来看到沈既欲很快收手、调转脚步的时刻,教室里更静了,宋再旖从沈既欲进门就彻底醒了,困意消散,和在场其他人一样眼睁睁看着他走向贺庭周,说两句话,具体内容没听清,然后转眼的工夫就见他不负众望般地朝她这儿来了,至于他这次是奔着谁来的,是她还是闻栀,她说不准。
不过沈既欲也压根不给她去细究的时间,两三步的距离,他人已经到了面前。
所以是她。
那么高的个子,往宋再旖桌旁一站,几乎遮了她视野里全部的光亮,同时闻到他身上清冽的味道,压迫感就更甚,他抬手把答题卡放到桌上以示物归原主,说:“你的。”
宋再旖垂眼看了看,同样回两个字:“谢谢。”
然后就没然后了,就是这样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一次对话,偏偏让人嗅出一点生拉硬扯的味道,两人间的空气里淌着阴天特有的湿汽,却又似无声擦着火。
这回踩着上课铃离开的人是沈既欲,他留给宋再旖一个消失在门外的潇洒背影,以及,一句话。
是她习惯性翻阅自己答题卡时,在反面答题区上方发现的,那行和自己笔迹有些相像但终归不同的字,落笔要比她更锋利一点,不长,就六个字——
放学有雨,等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