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我们自幼相识,总归有情分在。只要你随我走,我定会待你如珠如宝。如今付家虽败,但我父母已为我安排了退路。只要我们离开这里,就再没人能找到我们。这样对你、对我,都是最好的结局,不是吗?”
烛火摇曳间,付钰书的面容半明半暗,眼中尽是偏执的疯狂与柔情。
晚青妤望着眼前这个近乎疯魔的男子,心中百转千回。究竟要爱一个人多深,才能生出这般执念?
她轻叹一声,眸中泛起几分怜悯:“付钰书,你说的或许有几分道理。可我绝不会逃避,更不可能随你远走。即便你强行带我离开,我也只会终日以泪洗面,思念我的家人。这样的我,对你而言又有何意义?”
烛光在她眼中跳动,映出一片澄澈:“既然你已有脱身之法,不如就此离去。隐姓埋名,做个正直善良之人。这世间大好河山,你游历两年难道还未看懂吗?何必非要执着于一段无果的情缘?这世间万物都在变化,固守执念的人,永远得不到真正的快乐。趁现在还有机会,放下这一切,重新开始吧。”
“你若真对我有一分情意,就该明白,强求来的,终究不会幸福。”
一个固执的人怎么那么难点醒呢?
付钰书痛苦地搓了把脸,眼中布满血丝,声音嘶哑地道:“青妤,你为何这般狠心?就半点不顾及我的感受么?”
他仍执迷不悟,到此刻还在指责她。
晚青妤现在只想离开这里,可他紧抓着她的手不放开,再听闻他这样的话语,她再也按捺不住,从凳子上站起身,一双杏眸通红,声音发颤地道:“那你们付家对我父亲、对我兄长做的那些事呢?我如今见着你,没一刀捅死你,没为父兄报仇雪恨,已是仁至义尽。付钰书,你心里比谁都清楚,你父亲派人杀我父兄时,你可曾阻拦?可曾愧疚?即便不是你亲手所为,你身为付家子嗣,难道不该赎罪吗?”
“如今你们付家祸国殃民,自食恶果。你明知如此,为何还要拖我下水?我失去父亲,失去兄长,二哥重伤残疾,夫君远赴边关生死未卜……”
她的眼睛湿润了,也哽咽起来:“付钰书,我也是个活生生的人啊!不是你们争来抢去的物件。你若真如所言那般爱我,会这般逼迫我吗?会在明知付家犯下何等罪孽后,还执意与我在一起吗?”
“付钰书,你该记得,我是在怎样的家中长大的。我父亲为人清正廉明,儿时你来寻我,他总要考你诗文,还总夸你将来必成大器。我母亲待你如亲子,每每留你用膳,亲手为你烹制佳肴。”
她抬手擦了擦滑落的眼泪:“那时的日子多好啊,我们全家其乐融融,待你从不见外。可自从两年前开始,我们家接连出事,桩桩件件都与你们付家脱不了干系。若不是你们。”
“若不是你们付家步步相逼,我现在本该承欢父母膝下,自由自在地择婿成婚,而不是像如今这般,几乎家破人亡。”
“付钰书,你醒醒吧。你们付家已经毁了我的家,难道你还要亲手毁了我吗?”
谁能想到,十几年的情谊,到头来竟抵不过他的一己执念。
晚青妤话音落下许久,纤弱的肩膀仍在微微颤抖。她方才那番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只盼着付钰书能明白,这一切不过是命运弄人,错只错在他太过执迷。
夜风穿堂而过,吹动烛火摇曳。晚青妤的话像一把钝刀,一字一句剜在付钰书心上。那些被刻意遗忘的往事,那些温暖明亮的旧时光,此刻全都涌上心头,让他无处可逃。
不知何时,他已经落了眼泪。他死死攥着她的手不肯松开,抬起那张憔悴不堪的脸,声音哽咽道:“青妤,你都忘了吗?我们有很多很多美好啊!你四岁那年,你一声声唤我‘钰书哥哥’,央我上树给你摘枣子,让我替你研墨写字。天热时,我跑遍街东头给你买冰饮。天寒时,我冒雪去长白给你买暖炉。”
他的泪水滴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七岁那年你染了重病,浑身滚烫不退。我守在你床前整整三日,眼睛都不敢合一下。你迷迷糊糊拉着我的手说‘钰书哥哥不要走’,我便再困再累也不敢离开半步,直到你退了烧,我才敢去吃口饭。”
“十岁那年,你外祖父去世,全家人都去了乔家大院。你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哭,说想送外祖父最后一程。那天下着大雨,我从晚府一路把你背到乔家,牵着你站在灵柩前,看你哭得肝肠寸断。”
说到此处,他凄然一笑:“十二岁那年,就是那一年,你遇见了萧秋折。你整日闷闷不乐,我变着法子哄你开心,连课业都顾不上了,逃课也要去看你。为此被父亲打得我下不来床。可我那时竟不知,你心里已经装下了别人。”
多么可笑。
他泪眼朦胧地望着她:“那时候,你还会甜甜地唤我‘钰书哥哥’,会牵着我的手去看花赏雪,会对着我笑得那样开心。”
“还有……”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已是泣不成声,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他低头沉默了一会,再抬起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睛,仿佛一个行将就木之人,“还有,在你及笄之时,在你行成人礼那日,你开心的对我说‘钰书哥哥我终于成年了,可以做很多以前不可以做的事情了’。你说完,跑到屋里拿了一把扇子出来,你说‘钰书哥哥,这是我及笄后送你的第一份礼物,你一定要收好’。青妤,你那时对我……”
“别说了。“晚青妤打断他,双手紧紧攥着衣角,指尖都泛了白,“你说的这些我都记得,全都记得。可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们确实有过美好的回忆,但这不代表我们就该永远绑在一起。”
“付钰书。”她深吸一口气,擦了把眼泪,“爱一个人是要看着对方幸福的,而不是一味地强求。我知道嫁给萧秋折伤了你的心,可是感情这种事,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我……我连自己的心都控制不了,你让我怎么与你在一起?”
“没关系的,青妤,没关系的。”他双手扶住她的肩膀,“我现在什么都不在乎了。不在乎你心里还有没有我,不在乎你是不是爱上了别人。我只想与你在一起,天天看着你。我也有血有肉,我也不甘心啊,我们十几年的情分,就这么……就这么……”
他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继续道:“你可知道失去一个人有多痛?我离京那两年,日日如行尸走肉。不敢回京,怕看见你,只能用各种琐事麻痹自己。常常一个人走很远的路,一个人用膳,一个人睡觉。可越是独处,就越是想你。”
他捂住疼痛难忍的胸口,继续道:“多少次我想冲去山间小院寻你,又怕给你惹来非议。只能默默等着,等三年期满,等你与萧秋折和离……”
“是,我承认我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可我对你的情意,天地可鉴。这种失去的感觉,简直比剜心剔骨还要痛。青妤,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要我怎么做你才能回头?”
这就是命吗?
泪水怎么擦也擦不净。
晚青妤望着眼前这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如今却为情所困至此。看着他悲痛欲绝的模样,看着他大颗大颗的泪珠砸在地上,她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她想挣脱他,他却紧抓着她不放。她往后退,他又紧追。
她几乎崩溃地哽咽着问:“付钰书,到底要怎么样啊?你的父亲杀了我父亲和兄长,即便我什么都不顾随你离开,我的后半生要怎么过呢?”
要怎么过?
她有些支撑不住了,声音越来越颤抖:“让我日日面对杀父仇人之子,同吃同住,这对我来说,比死还难受,你于心何忍啊?”
“人都是自私的,都想活得舒坦些。可你不能只顾着自己的感情,就全然不顾我的感受。我做不到,即便没有萧秋折,即便我还喜欢你,我也绝做不到与杀父之子在一起。”
这就是他们的宿命,早就注定了结局。
“你们付家杀我父兄之仇,我终有一日要报。”她用力挣脱他紧握的手,“放弃吧!放了我好不好?别再逼我了,否则我们只有死路一条。”
她宁愿死,也不愿与他在一起?
他颓然地垂下头去,泪水早已浸透前襟。他颤抖着从腰间取出一把匕首,抓起她的手将匕首塞入她掌心。他想站起身,双腿却抖得厉害,只得仰着头,握着她的手将匕首抵在自己心口上。
“青妤。”他凝噎着说,“你杀了我吧!我宁可死在你的手里,也不愿被押赴刑场。如此,也算为你父兄报仇了。”
晚青妤看了眼匕首,紧蹙着眉头,手有些发抖,她往后退一步,摇头道:“我不会杀你。冤有头债有主,既然不是你动的手,我绝不会伤你分毫。整个付家,就你还算清醒,既然已有脱身之法,你快走吧,永远别再回来。”
走得越远越好。
望着这样活生生的人,她如何下得去手?站在他的立场,他何尝不是无辜的?不过是生在了付家,不过是爱错了人。
她舍不得杀他。
但他却死死攥着她的手不肯松开,然后猛地向前一倾身。
只听“噗嗤”一声,她惊慌地连忙后退,可匕首尖还是在他胸口划出一道血痕。
“你疯了。”晚青妤丢开匕首,低喝道:“付钰书,你能不能清醒些?能不能像个正常人一样好好活着?”
鲜血在他衣襟上洇开,他却笑了,笑得那般苦涩。
晚青妤甩开他的手,他踉跄着跌坐在地上。胸口渗出的鲜血染红了衣襟,他伸手抹了一把,冷笑道:“青妤,一点也不疼,比起我心里的痛,这算得了什么?”
在爱情里他已经遍体鳞伤了,什么也不在乎了。
死也舍不得死,活着又那么痛苦,到底怎么办呢?
他要怎么办?
房间里安静了好一会。
晚青妤的眼泪一直无声地流着,世上怎么会有这般痴情的人啊?
又过了好一会,付钰书缓缓站起身,再次握住她的一只手,情绪平静了一些,嗓音哑得几乎听不清了:“青妤,既然你不愿与我走,既然结局已定,那在这之前,我能否求你一件事?”
晚青妤擦着眼泪,没有作答。
他深吸一口气,望着她,几乎恳求道:“能不能,与我拜堂成亲?我想看你穿上嫁衣的模样,想在死之前,让你做一回我的妻子。”
他真的疯了。
晚青妤震惊又失望地望着他:“付钰书,你能不能别再自欺欺人了?是不是非要逼死我才甘心啊?”
到底要怎么样?
“青妤,你听我说。”他上前想抓住他,却被她躲开了。
她向后退去,他一步步跟着:“青妤,我不会逼你做别的,只是想看你穿上嫁衣。”
他的声音哽咽得几乎破碎了:“还记得两年前,你穿着嫁衣被萧秋折抱上花轿时,我站在付家门前哭得撕心裂肺,怎么挽留你都不肯回头,我眼看着你成了别人的新娘,怎么也挽回不了。我真的很痛苦,也很羡慕萧秋折。青妤,在我死前,满足我这个愿望好不好?就这一个,我别无所求。”
一个失控的人,所言所行,已经超出常人的理智。
晚青妤摇着头,声音轻颤道:“不行,我不会嫁给你,也不会穿什么嫁衣。我可以陪你说话,陪你用饭,但绝不会穿上你准备的婚服。”
她拒绝得干脆,这个要求她断然不能应允。
他听着这般绝情的话,整个人如泄了气的皮球,双臂无力地垂下。
这个请求她也不答应。
他在原地呆立了一会,低声道:“好,既然你说可以陪我吃顿饭,那便吃饭吧。”
他走到门前,吩咐守在外面的随从让店家去准备饭菜。转身回来时,胸前的伤口仍在渗血,他却浑然不觉。
晚青妤僵立在一旁,双手冰凉如雪,只想着他何时才能放她走。
不多时,店家送来饭菜。虽色香俱全,却二人均无胃口。
他起身,拉着她的手走到桌前,将筷子塞进她手里,又盛了两碗粥。一碗放在她面前,一碗留给自己。
然后,他从袖中取出一个瓷瓶,颤抖着手拔掉瓶塞,眼泪也随之落下,他先往自己碗里倒了些粉末,又往她碗中洒了些。
“这是鸩毒。”他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服下后顷刻毙命,不会太痛苦,是我特意寻来的。”
他抬眸,泪眼中透着决绝:“青妤,既然活着连我这点心愿都不能成全,不如我们黄泉路上作伴,到阴曹地府再做夫妻。”
他还是不肯放过她。
晚青妤望着眼前这碗毒粥,已是心如死灰,也觉得荒唐至极。
她擦了把眼泪,将手中的筷子重重放下,道:“我不会喝。我为何要死?付钰书,方才我还觉得你可怜,如今看来,你根本不值得怜悯,要死你自己去死,我还要好好活着,我还要等我夫君归来,与他白头偕老。”
这一刻,她也不再纵容他了,好话说尽了,那就说点刺激的。
等她的夫君?等萧秋折。
付钰书惨然一笑,道:“好,好,既然你不愿陪我……”
他说着,端起粥碗要喝。
晚青妤见状,一把打落他手中的碗,又将自己的粥碗狠狠摔在地上。瓷片四溅间,她扬手狠狠地打了他一巴掌。
“付钰书!”她几乎怒喝着,眼中又噙满了泪,“就算要死,也别死在我眼前,你现在就滚,滚。”
头一次,她在他面前这样歇斯底里地怒喝着,嗓音和身子都是发颤的,一双手也握了起来。
付钰书的脸颊火辣辣地疼,可他却一边流着眼泪,一边苦笑。
死也死不了。
他抓起她发抖的手,指尖抚过她发红的掌心,低哑道:“这么用力,手,疼不疼?”
任何时候,他都舍不得她受伤害。
可他却在粥里给她下毒。
晚青妤皱着眉一阵苦笑。
她的胸口疼得几乎窒息,带着恳求的语气道:“付钰书,你到底要怎样才肯清醒?我,我真的快要崩溃了。你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好不好?”
“好不好?”
她捶着堵得要命的胸口,问他:“你说,你想听什么?想听我说爱你吗?想听我说我曾经是多么多么爱你吗?好,我说给你听。付钰书,是,我承认曾经喜欢过你,也仰慕过你,还想过嫁给你,但那是在我年少的年纪里。谁都有青春过往,一段感情并不注定永远。有过,不就已经足够了吗?何必非要强求结果呢?即便是结发夫妻,也未必能一生一世,人心易变,今日喜欢这个,明日爱上那个,皆有可能。付钰书,你把爱情想得太美好了。”
“其实,爱情也没有那么美好的。”
“若有一天你遇到真心待你的女子,再回首今日,你会觉得多么可笑,给自己一次机会,好不好?”
“好不好?”
她连连问了他好几次。
说到最后,她再也支撑不住,慢慢蹲下身来,擦着滑落的眼泪,可是越擦越多,越擦越觉得委屈。
她只不过是曾经与他有过一段美好,怎么就成了折磨对方的利刃呢?
好崩溃啊!很难过,也很失望,更觉得委屈。
她把脸埋进膝盖里失声痛哭了起来,从小到大,她从未如此痛苦地哭过。
她很冷,也很饿,也想躲在娘亲怀里被呵护。
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他见她哭得那么伤心,他开始惊慌了,一遍遍地叫着“青妤”。
而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随从压低声音焦急道:“公子,张攸年带着大批官兵找过来了,我们断后,您快带着人走。”
第60章
萧秋折回来了!!!
经过张攸年连夜搜寻,
终是在城外一处偏僻山脚寻得一家客栈。这客栈孤零零立于荒野,四周荒草丛生,若不细察极易错过。
店中仅有一个掌柜并一个小二,
见大批官兵举着火把、持刀围来,
那小二连滚带爬地跑出来,战战兢兢问道:“官……官爷,
可是来抓人的?”
张攸年一身绯色官服,
手握长剑,面容冷峻地扫了四周一眼,
然后抬头望向客栈二楼那扇亮着灯的窗棂,沉声喝道:“围起来!”
接着,
手带刀枪的官兵们立时将客栈围得水泄不通。
那小二见状,冷汗涔涔,不待张攸年问话便急道:“店里一男一女投宿,
不知官爷寻的可是……”
话未说完,
张攸年已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在哪个房间?”
小二颤巍巍指向二楼:“就……就在那间亮灯的屋里。”
张攸年目光锁定那间房屋,正欲带人冲入,
忽见那扇窗“吱呀”一声推开,紧接着,
付钰书挟着晚青妤现于窗前。他的一只手紧攥着晚青妤手臂,
目光扫过楼下官兵,
最终落在张攸年身上。
晚青妤见这阵仗,
深知付钰书此番在劫难逃,
低声劝道:“你放我下去。我去找张攸年,或可保你一命。付钰书,
都这个时候了,保命要紧。”
这种时候,
他再固执,只有死路一条。
付钰书听闻这话却将她攥得更紧,指节都泛了白。夜风拂过,吹动二人衣袂,在月色下显得格外凄凉。
付钰书死死扣着她的手腕,冲着楼下厉声喝道:“张攸年,你倒是来得快,可今日休想将晚青妤带走。这客栈四周皆已洒满火油,就连这间屋子也不例外。只需一把火,我和青妤便可同赴黄泉。”
付钰书依旧疯狂。
晚青妤未料他竟在此泼了火油,她惊慌道:“付钰书,你要死便自己去死,何苦拉上我?”
生死关头,她终究是怕的。
楼下的张攸年面色铁青,握剑的手青筋暴起。他仰头怒斥:“付钰书,枉你身为七尺男儿,竟以弱女子相挟,你若敢伤她分毫,我定将你碎尸万段,且付家满门,一个不留。”
“呵!”付钰书冷笑一声,“张攸年,你也配说我?你背主求荣,借着言书堂步步高升,如今倒在这里装起正人君子来了,就算你当了官,与青妤又有何干系?我们的恩怨,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本来付钰书的情绪稳定了许多,时下看到张攸年,又开始癫狂起来,晚青妤真怕他被张攸年激怒了做出伤她的事。她伸手欲取他腰间的匕首,却被他一把扣住手腕。
匕首“咣当”一声落地,接着被付钰书一脚踢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