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违心地说了喜欢,破天荒地吃了好几块肉。
饭后,晚青妤让人收拾了碗筷便回偏房歇息,萧秋折则去了书房。
今晚月华如练,晚青妤未读诗书,只趴在窗边望着明月发呆。以前在山间小院时,她便喜欢独自赏月观星,似乎能忘却尘世烦恼。
萧秋折的书房,恰位于偏房一隅之斜对面,静坐窗前,便能将书房之门窗景致尽收眼底。此刻对面烛光荧荧,透过薄如蝉翼的窗纸,隐约可见其绰约身影。
他的身姿挺拔,站立间尽显风华,即便是窗纸上那淡淡剪影,亦是令人心醉神迷。
玉儿已将床铺打理妥帖,又精心沏了一壶香茗,款步至晚青妤身旁。她望向那斜对面的窗棂,心中既激动又欢喜。
她本以为小姐归来后,会因诸多不适而心生苦闷,更恐姑爷性情冷漠,使得小姐心生别扭,却不曾想二人相处竟是如此融洽和谐。
“小姐。”玉儿轻声呼唤,将茶盏递至她面前,“姑爷特地命人送来了安眠之茶,我已为您沏好,请品尝。”
晚青妤接过茶盏,轻抿一口,只觉清香四溢,甘甜入心。
玉儿目光流转,试探性地问道:“小姐,今夜您还打算歇在偏房吗?”
晚青妤微微颔首。
玉儿复又问:“那姑爷呢?他之前不是说要睡偏房吗?”
晚青妤:“对,不过我懒得挪动了,以后就睡在这里吧。”
“为何不一起睡呢?”玉儿突然问。
一起睡?
晚青妤闻言,刚入口的茶险些喷出,连咳数声。
她无奈地瞥了玉儿一眼,嗔怪道:“你这小丫头胡说什么?你又不是不知我和他是何关系?”
玉儿自知失言,连忙上前轻抚她的背,歉声道:“小姐莫怪,玉儿只是觉得您与姑爷般配至极,若不能相守实在可惜了。”
晚青妤哭笑不得:“你这小脑瓜里整日都想些什么?萧秋折是何等人,我与他绝无可能。”
“小姐为何如此笃定?”玉儿不解。
晚青妤未答,只将茶盏递回她手中,起身道:“我去洗漱了,有点困了。”
玉儿一时难以揣测小姐心意,急忙跟上她。
书房之内,烛光摇曳,映得萧秋折侧脸愈发立体俊逸。然每闻方于言语,其眼神便黯淡一分。
方齐则立于他一米之外,目光紧锁他的神色,大气也不敢喘。近日因赵老爷子之事,公子已心生烦躁。赵老爷子猝死之事已传入皇后耳中,皇后下令大理寺严查此事,务必给赵家一个交代,并责怪公子办事不力,如此大事竟不上报。
再者,顾家三郎突遭不测,其中还牵涉到公子的表哥陆临。陆临与顾家三郎情谊深厚,顾家有意将小女儿许配于他,故而二人来往频繁。那晚二人正于酒楼饮酒,陆临刚离去,顾家三郎便暴毙于酒楼。顾家人寻不到凶手,开始怀疑是陆临所为,已上报官府严查陆临。
陆临之父,即公子之舅,他为此忧心忡忡,多次央求公子相助。公子自不能坐视不理,先遣人调查,又亲赴顾家一趟。
然顾老爷子与萧亲王又是死敌。多年前萧亲王看上顾老爷子欲娶之女子,未及迎娶便将其玷污。为此顾老爷子召回镇守边疆之大儿子,一同入宫参奏萧亲王,一时之间闹得满城风雨。
父亲惹出此等丑事,做儿子的萧秋折实属无奈。多年来,他从不与顾家人往来,见了顾老爷子更是避之不及。然而,如今为了表哥陆临,他又不得不放下颜面,再赴顾家。
今日到访后,顾老爷子的脸色可想而知,他半截身子已入土的人,说起话来毫不顾忌,冷嘲热讽,言辞犀利,当真不堪入耳。
公子为此身心俱疲,却又无可奈何。
单单这两件事便已让公子焦头烂额,加之还要助晚青妤查找杀父凶手,又要时刻惦念她今日所行之处、所会何人。
公子简直就像个神人,方齐着实为他心累。
而当下,只闻“付”字,公子的脸色就难堪万分。
屋内沉寂良久,气氛有点压抑。
萧秋折直挺挺坐着,用指腹揉了揉发胀的眉眼,复又问:“她去书肆之时,当真未曾遇见到付钰书?”
公子从不疑心属下不实禀报,然而方于现在躲躲闪闪的眼神又是什么意思?
方于慌忙摇头:“没有,方于可以发誓,只是提及,并未相见。”
都已发誓,总该安心了吧!
萧秋折默然,方于不知他究竟信了没有,只觉他脸色不佳。
明日乃是萧秋折入宫为小皇子授课之日,一去便是一整日,他便开始交代兄弟二人明日所办之事。
公子交代完毕,便摆手示意他们退下,然而方齐未动,看了看他的脸色,道:“公子,有一事需向您禀告。”
“说。”
“明日付家欲运一批书籍入京都书肆,可要查查?”
又是付家。
萧秋折皱眉看他:“方才提及书肆之时你为何不言?”
这一会他好不容易将这事忘了一点。
方齐挠挠头,回道:“方才见你心情不好,没敢说。”
现在就敢说了?
萧秋折瞥他一眼,轻叹一声:“明日我自皇宫回来过去看看,谁负责押送?”
“付钰书,这批书籍乃是他亲自挑选。”
呵!付钰书。
第13章
这下完了!
萧秋折未再吩咐事情,方齐和方于兄弟二人便退出了书房。
方齐揉了揉酸痛的肩颈,对方于抱怨道:“你可不知今日有多忙。大理寺来回跑了好几趟,又随公子去了回顾家,听那顾老爷子一顿冷嘲热讽,还得忍气吞声,脑袋都要炸了。好不容易办完事准备回府,公子却又让我出一趟城,真把我折腾得够呛。”
方齐搓了把脸,疲惫不堪,一手搭上方于的肩膀,叹气道:“公子行事愈发难以捉摸。从前虽也关注晚家,但从未揽下这么多事。如今倒好,自己手头的事都忙不完,还得帮着晚青妤查她父亲的死因,又要照看她弟弟晚青桁。赵老爷子猝死一事本就棘手,如今连皇后都知道了,若真查到公子头上,怕是难以交代。”
方于低头不语,默默听着方齐的抱怨,他今日好不容易得个轻松的差事,可不想再和他换班。
方齐身为兄长,文武双全,行事颇有萧秋折的风范,平日里多是他在辅佐萧秋折,并深得器重。而方于虽也有才,但心思不如兄长机敏,武功也稍逊一筹,因此所办之事相对简单些,却也未曾闲过。
方齐见他不吭声,用手肘撞了撞他的肩膀,道:“明日换换班,让我歇歇。”
方于急忙摆手:“不可不可,公子若知道了,非得打死我不可。我办事不如你稳妥,哪敢碰那些事?”
方齐冷哼一声,一拳捶在他胸口上:“你小子就是偷懒,我听说你今日与玉儿姑娘相谈甚欢,莫不是有什么想法?”
一提到玉儿,方于眼皮一跳,耳根瞬间泛红。
方齐见状,一把揪住他的耳朵,冷笑道:“难怪今日你推三阻四,原来是有心思了。往日一提换班,你可是二话不说就应下的。”
“哥,疼疼疼……”方于疼得龇牙咧嘴,急忙捂住耳朵,“我当真办不来那些事,回头办砸了,公子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方齐手上力道不减:“我不管,明日必须换班。”
方于武功不及兄长,打也打不过,只得无奈应道:“好好好,换就换。”
翌日,萧秋折早早起身,换上一袭简约的白色锦衣,束起高高的发髻。本已准备出门,忽而想起晚青妤为他买的发带,便又折回梳妆台前,从那几条各色发带中挑了一条红色的系上。
平日里他极少佩戴这般艳丽的饰物,但今日这红色发带却格外合他心意,仿佛与他和晚青妤成婚那日所戴的有些相似。红带衬得他愈发精神,眉目间多了几分朝气。
一切准备妥当,他推门而出,方于已候在门外,正等着他发令牌。
方于低着头,努力模仿着方齐的神态。
萧秋折停在他面前,淡淡瞥了他一眼,眉头微蹙,并未急着递出令牌。
方于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心中忐忑。
萧秋折忽而问道:“昨日在街上,发带是你提议买的,还是……晚青妤自主买的?”
方于一时没反应过来,脱口道:“回公子,是少夫人自主买的。挑的时候还遇到两位姑娘,她们提起了您……”
话一出口,方于便知失言,急忙捂住嘴。
萧秋折眸光一沉,冷声道:“一五一十说清楚。”
方于自知瞒不过,只得硬着头皮道:“昨日夫人在挑选首饰时,旁边有两位姑娘议论您和夫人的事,说到了探花郎,还提到您与夫人即将和离。那二人言语间似在暗示,探花郎对夫人一往情深,至今难忘。”
萧秋折唇角微挑,眼中闪过一丝讥讽。自付钰书回京后,他与晚青妤和离的传言便不胫而走。晚青妤此前一直隐居山中,众人早已淡忘他们的婚事,怎会突然提起和离?付钰书这般手段,未免太过幼稚。
“去把方齐叫来。”萧秋折冷声吩咐。
方于没动,道:“公子,我就是方齐。”
萧秋折无奈瞥他一眼,就差“愚蠢”二字写在脸上了,道:“今日之事复杂,恐怕还要动刀动剑,你觉得你能比你哥处理得好?”
这兄弟俩的心思,萧秋折一眼便能看穿。旁人或许分不清他们,但他却从未认错过。
方于心虚地挠了挠头,一溜烟跑去叫方齐了。
方齐本打算今日偷个懒,睡个懒觉,谁知刚换班就被方于叫醒。他骂骂咧咧地穿上衣服,匆匆赶到萧秋折跟前。
萧秋折掏出令牌递过去,嘱咐道:“近日事务紧要,万不可出差错。你好好办,月末自有奖赏。”
方齐一听有赏,顿时精神抖擞,接过令牌时,瞥见他头上的红发带,顺口夸道:“公子这发带真衬您,好看的很。”
萧秋折未应声,转头望了眼偏房,见屋内静悄悄的,晚青妤应当还未起身。
他对方齐道:“晚间把晚青桁带来。”
方齐一愣:“带来作甚?”
萧秋折一边往外走,一边回道:“让他们姐弟团聚一番。晚家近来祸事不断,青桁年纪尚小,怕是受了惊吓。”
“可……少夫人未曾提过,您这般擅自做主,怕是不妥。”
晚青妤回府后,对娘家人只字不提,也不知她究竟作何打算。
萧秋折跨上马车,冷冷回道:“她在防我。”
方齐不解:“她不是对您挺上心的吗?又是买发带,又是亲自煲汤。”
萧秋折唇角微挑,神色又变得复杂。
别人不了解晚青妤,他还不了解。
——
晚青妤起身后,发现萧秋折已离府,她唤来方于问道:“今日你家公子忙些什么?午时可会回来用膳?”
方于恭敬回道:“回少夫人,公子今日入宫为小皇子授课,晚间方归。”
“为小皇子授课?”晚青妤略感诧异,“是皇上的旨意,还是萧秋折主动请缨?”
方于如实道:“是小皇子亲自请求的。小皇子自幼仰慕公子才学,故请皇上允准公子每月入宫几次,为他授课。”
晚青妤点头了然,道:“我先去用膳,稍后去账房整理账目。方于,你去将管家唤来,我有事交代。”
方于行礼应道:“是,少夫人。”
晚青妤用过早膳,裁缝铺子又送来了几套新衣,说是按萧秋折的吩咐赶制的,还配了几双新鞋。
晚青妤未急着去账房,先回房试衣。
玉儿喜不自胜,看着一件件质地精良、款式新颖的衣裳,夸赞道:“姑爷的眼光当真不俗,每一件都与小姐相配,尺寸也恰到好处。”
“尺寸?”玉儿忽而想到什么,笑道,“姑爷怎知小姐的尺寸?可曾问过您?”
晚青妤眨了眨眼,心中亦觉奇怪。平日里她订做衣裳,皆需裁缝亲自量体,萧秋折却未问过半句,竟能做得如此合身。
玉儿瞧她神色,笑道:“看来姑爷当真用心了,连您喜欢在衣袖上绣柳枝都知晓。您瞧,每件衣袖上都绣了一截。”
晚青妤低头细看,果然如此。那柳枝绣得栩栩如生,格外雅致。
她忽而想起从前给他写信时,曾在一本书中读到对柳树的描写,心生喜爱,便在信中写道:“我心如春风扶柳。”还在信封上画了一截柳枝。
多年过去,她对柳树的情愫依旧未减,偶尔会在衣袖上绣一小截柳枝。这一喜好她从未与萧秋折提过,不想他竟观察得如此细致。
玉儿拿来一双新鞋帮她换上,鞋子简约大方,尺寸竟也分毫不差。
玉儿惊喜道:“姑爷连您的鞋码都清楚,看来对小姐真是用心至极。”
这几日下来,萧秋折的所作所为,着实让玉儿欣慰。从前只听闻姑爷如何冷漠,如今接触下来,竟是这般细致入微。
晚青妤试了试鞋,来回走了几步,确实合脚舒适,款式也颇为喜欢。
从前她的衣裳鞋袜皆是娘亲为她准备,如今却由这位“假夫君”操办,心中不免生出几分异样之感。
玉儿瞧她神色,虽未言半句夸赞,但眼中已盈满笑意。
主仆二人正试衣间,太妃与江侧妃已踏入翠玉轩。
管家匆匆跑来,候在门外的方于见状拦住他问道:“何事如此匆忙?”
管家回道:“太妃与江侧妃来了翠玉轩,少夫人可在?”
“太妃?”方于闻言一惊,急忙叩门道,“少夫人,太妃与江侧妃到访。”
太妃?
晚青妤与玉儿对视一眼,迅速整理好衣裳。
晚青妤与萧秋折成婚时曾与太妃有过一面之缘,那时太妃正在寺庙礼佛,他们成婚,太妃还特意回府一趟。
彼时她便听闻太妃并不看好这段姻缘,甚至有意将外甥女许配给萧秋折。奈何萧秋折性子执拗,宁死不屈,太妃只得勉强应下,只是成婚当日连她奉的茶都未喝便拂袖而去。
太妃这般态度晚青妤倒也理解,毕竟那时的晚家已显颓势,谁会愿意让如此出色的孙子娶一个家道中落的臣女呢?
她匆匆整理妥当,赶往前堂迎接太妃与江侧妃。刚入前堂,便见二人已端坐其上。
晚青妤急忙上前跪地行礼:“青妤拜见太妃,拜见江侧妃。”
太妃身姿雍容,虽年过六旬,却依旧风韵不减,她面容端庄,眉目间透着几分威严,眼角虽有细纹,却丝毫不减气度。
江侧妃看着晚青妤,轻笑道:“太妃听说你回府了,刚诵完经便过来看你。”
看她?
晚青妤忙道:“多谢太妃挂念,青妤本该前去请安,只是怕打扰您诵经,故未敢贸然前去。是青妤疏忽了,未及时向太妃请安。”
太妃端坐其上,神色从容地打量着她,缓声道:“你有这份心便够了,起来吧。”
晚青妤应声起身,见太妃向她招手,便走上前去。
太妃握住她的手,眼中渐渐浮现笑意,道:“青妤回来甚好,日后便留在府中,别再出去了。秋折平日忙碌,你多陪陪他。”
太妃态度和善,语气温柔,晚青妤心中不免疑惑,太妃怎么突然转变态度了?
她与萧秋折的婚事本是利益结合,太妃心知肚明,当初萧秋折与她说得清清楚楚,她才勉强应下,如今她这般又是何意?
晚青妤正思忖间,太妃连个前奏都没有,直接开门见山地道:“如今正值春日,风景甚好,人的心情也好,心情一好,情感就比较丰富,故而也是两相甚欢的好时候,你与秋折好好将养,尽快为府上添丁。”
添丁?
生孩子?
晚青妤眼皮猛地一跳。
这下完了!
第14章
这声音……熟悉。
那日,萧芮前来与晚青妤提及一事,说祖母如今满心期盼萧家添丁进口,已将二嫂云浅逼得喘不过气来。云浅性情温婉,恐难承受此等重压。晚青妤闻言,心中暗叹,不料此事竟转瞬落于己身。
生育之事,岂是说说就能成?且不论能否轻易受孕,单凭她与萧秋折之间的疏离之情,亦难有子嗣之望。婚期仅余八月,若一旦有孕,便是插翅难逃。况且,她与萧秋折至今未曾有过肌肤之亲,何谈同房共枕?
无感情之结合,所诞之子,岂能善终?
她才不愿以子嗣羁绊一生。
然而太妃的态度,显然日后催逼难免。晚青妤沉吟片刻,未发一言,唯有颊上泛起红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