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芮与她娘亲不同,身上透着几分天真烂漫,言谈举止直来直去,毫不矫饰。晚青妤虽不喜江侧妃,但对萧芮却颇有好感。
晚青妤轻轻应了一声,柔声问道:“妹妹今日怎的来了?可是有事寻我?”二人虽不算熟稔,却皆是一派热络。
萧芮细细打量着她,笑意盈盈道:“听闻嫂嫂回府,特来瞧瞧。嫂嫂果然还是这般明艳动人。”
萧芮心思单纯,自幼受娘亲宠爱,待人接物从不思虑过多,亦不在意旁人眼光,只要自己欢喜便好。她喜欢晚青妤,只因她生得美貌,故而毫不吝啬赞美之词。
晚青妤轻笑一声,牵起她的手步入屋内,命丫鬟奉上精致的果品与点心。萧芮拈起一粒葡萄,边吃边问:“嫂嫂此次回府,可还离去?是否要长居亲王府了?”
当初晚青妤离府,萧芮便满腹疑惑。
晚青妤略一沉吟,答道:“且看情形吧。”
她不愿在外人面前透露回府的真实意图,毕竟数月后她与萧秋折便将和离,亦不会久留亲王府,言多恐惹人猜疑。
萧芮好奇追问:“山间当真那般好?竟比亲王府还要惬意?我听闻那里吃住皆不便,连件像样的衣裳都难寻。”
她自幼锦衣玉食,难以想象那般清苦生活。
晚青妤莞尔一笑,道:“山间景色宜人,空气清新,且颇为静谧,我住惯了,倒觉惬意。”
远离尘嚣,何尝不是一种福分?
萧芮转了转乌溜溜的眼眸,凑近她低声道:“嫂嫂久居山间,秋折哥哥可曾思念?夫妻二人若不能同食共寝,岂非名存实亡?况且,你们已分居两载,再同吃同住会是何种心情。”
晚青妤离府两年,府中众人几乎已忘却她的存在,甚至新来的仆役皆不知还有一位少夫人。
两年前萧芮尚幼,对晚青妤与萧秋折成婚的缘由一无所知,今日这般问起,想必她娘亲亦未提及此事。
晚青妤闻言,脸颊微红,垂眸不语,转而问道:“妹妹可知祖母诵经何时结束?管家说祖母诵经时不喜人打扰,故我未曾前去请安。”
萧芮答道:“约莫还需两三日。祖母若知嫂嫂回府,定会欢喜不已。”
她撅了撅小嘴,又道:“其实祖母本不欲闭门诵经,皆因二嫂与我二哥成婚后久未有孕,遍访名医,服尽汤药,均是无果。前些时日好不容易怀上,却不足三月便小产了。祖母为此忧心忡忡,心情郁结,方闭门诵经。”
萧芮的二哥乃是萧郢,晚青妤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却未曾见过他的妻子。想来萧郢应是在她离府后成婚的,时日亦不算久远。
萧芮笑吟吟地望着晚青妤,问道:“嫂嫂与秋折哥哥何时会有孩儿?若你们有了子嗣,祖母定会欣喜若狂。”
孩儿?晚青妤闻言,脸颊更烫。
萧芮托腮道:“祖母言她年事已高,如今最大的心愿便是盼我们这些后辈为亲王府开枝散叶。她不仅催促二嫂嫂,还催三哥成婚,甚至连我也未能幸免。如今嫂嫂回府,祖母定会催你与秋折哥哥早日添丁。”
催她与萧秋折生子?此事比登天还难。
晚青妤回府时虽预想过诸多情形,却未曾料到这一层。她一时无言以对,只得命玉儿为萧芮奉上点心。
萧芮边吃边问起山间生活,晚青妤拣了几件趣事说与她听。起初萧芮听得津津有味,渐渐却如她娘亲般眼皮打架,不多时便哈欠连连,告辞离去。
萧芮走后,晚青妤便出了亲王府,前往西街。她本不欲让方于跟随,奈何方于言此乃萧秋折之命,须寸步不离,尤其出门时更需确保她的安全。晚青妤不欲为此事与萧秋折争执,只得带上方于。
晚青妤行至西街,进了一家书肆。方于初以为她来买书,见柜台前挂着的“付”字方恍然大悟,原来她是来寻人的。
此乃付钰书家所开书肆,付家乃书香世家,京城书肆多为其所有。晚青妤二哥的书言堂出事后,方于曾随萧秋折来此调查,书肆内书目皆被翻遍,却未发现任何端倪。
晚青妤今日突然造访,莫非是来寻付钰书的?
书肆掌柜乃一位老先生,见晚青妤到来,热情迎上前,眯眼细瞧道:“老朽未曾看错,果真是青妤姑娘。”
他激动地握住晚青妤的手,问道:“青妤啊,何时回京的?怎不告知付伯伯一声?”
这位付伯伯乃是付家人,经营此书肆多年。晚青妤自幼便在此购书,付伯伯对她甚是喜爱,每有新书,必先为她预留。
晚青妤及笄后,常与付钰书同来此处读书品茶。二人皆爱读书写字,志趣相投,从诗词歌赋至名人字画,无所不谈。
晚青妤尤喜与他坐于二楼窗前读书,日光洒落书页,染上一层暖黄,似岁月沉淀的色泽。墨香与纸香交织,平添几分青涩回忆。
那几年,是晚青妤最快乐的时光。
或许唯有年少时,方能拥有那般纯粹的憧憬与青涩的情愫吧。
时隔两年再入书肆,晚青妤心境已大不相同。她望着容颜未改的付伯伯,温声道:“青妤昨日方回京,多谢付伯伯挂念。”
付伯伯引她至客房坐下,笑道:“自是想念的。这两年你不在,付伯伯少了许多乐趣。不过,这两年的新书我都为你留着,待会儿你走时务必带上。”
说罢,他瞥了一眼方于,认出此人乃是萧秋折的随从,前些时日曾随其来此调查。
付伯伯压低嗓音问道:“青妤如今居于何处?钰书可知你回京了?”
晚青妤当年与萧秋折订婚,付钰书在家中闹了许久,众人皆知此事,亦知晚青妤当初嫁与萧秋折是为救太保府。
彼时,付家人早已将晚青妤视为儿媳,奈何事与愿违,终究未能如愿。
方于闻他提及此事,眼皮不由跳了几下。晚青妤与萧秋折虽为利益成婚,外人亦不可随意议论,更不可损了公子的颜面。
他这是……
第11章
“竟令探花郎如此痴心。”
晚青妤乃是官家闺秀,自幼受教于诗书礼仪,言谈举止皆合乎规矩,深谙何时何地该说何话。
她浅笑盈盈,温声回道:“自是居于亲王府中。两年未归京城,竟觉陌生了许多,街巷变迁,若非有人引路,怕是连方向都难辨。不过,付伯伯这书肆,青妤却是记得清清楚楚。”
她巧妙避开了付钰书的话题,付伯伯亦未再追问,只命人奉上香茗,又取来几册时下风靡的书籍递与她。
晚青妤随手翻阅,见其中内容与昔日所读大不相同,虽觉新奇,却也不失雅致。她含笑致谢:“多谢付伯伯,这些书青妤定会细细品读。”
付伯伯笑容满面,道:“青妤博览群书,学问深厚,读罢若能写下心得,老朽便将其置于书肆,供众人参详。”
晚青妤谦逊一笑,道:“青妤才疏学浅,岂敢误人子弟?付伯伯不妨请付公子执笔,他向来对此类文章见解独到,笔下生花,字字珠玑。”
付钰书才高八斗,见微知著,年少时便以文章名动京城。晚青妤对他颇为敬仰,尤爱他身上那股书卷气。
付伯伯闻言,自知她说的付公子乃是付钰书,他眉开眼笑:“钰书确实文采斐然,近日正著书立说,待书成之日,老朽定先赠予青妤一册。”
晚青妤含笑致谢,虽两年未与付钰书相处,心中仍存几分敬慕。
她虽以“付公子”相称,却终究提及了他。
方于在一旁听得仔细,心中盘算着哪些话该禀报萧秋折,哪些话该隐去。
晚青妤与付伯伯又闲谈片刻,临行时,付伯伯为她备了厚厚一摞书籍。
她辞别书肆,并未径直回府,而是先去了昔日最爱的酒楼,品尝了几样小菜,又买了些点心,顺道去了花店,挑了几枝鲜花。最后,她步入首饰铺,挑选了几件精致首饰。
正当她挑选时,身旁两位姑娘正低声议论着当今探花郎付钰书。
一女子道:“听闻皇上近日频频召见探花郎,莫非有意将公主许配于他?”
另一女子摇头道:“依我看,未必。状元郎虽不及探花郎俊美,但他才学更胜一筹,皇家或许更青睐于他。”
“探花郎确实风姿卓绝,京城之中,如此才貌双全的公子实属罕见。不知何等佳人方能配得上他。”
“你可曾听闻?”
“听闻何事?”
“探花郎有位青梅竹马,心仪多年,可惜被亲王府的萧秋折横刀夺爱,听闻还是强娶。如今那青梅即将与萧秋折和离,探花郎或可再续前缘。”
“你怎知他们要和离?”
“家兄与探花郎相识,听闻探花郎对那青梅念念不忘,且那青梅与萧秋折乃是利益联姻,婚约仅三年。若非如此,那青梅怎会一成婚便隐居山中?多年无子,怕是连圆房都未曾有过。”
“原来如此。那青梅究竟是何人?竟令探花郎如此痴心。”
“前太保大人之女晚青妤,听闻容貌如仙。男子嘛,终究是爱慕美色的。”
“那难怪了,只是萧秋折会愿意和离?”
“为何不愿意?毕竟只是各取所需,满足了,自是愿意。况且,萧秋折是何人,能真正走近他心的,估计除了仙子不会是凡人。”
“有这般夸张?左右不过一名男子,总有所需的时候,他那妻子如此美貌,我不信他没碰过。”
“……”
晚青妤立于一旁,听得真切,眉头微蹙。原来她与萧秋折的婚约众人皆知,原来她与付钰书的往事亦非秘密。
她心中郁郁,随便挑了几件首饰,又选了几条男子发带,命店家包好。
出门时,她瞥见方于脸色僵硬,似嚼了蜡般难看。
晚青妤未多言,携着所购之物返回亲王府。
此时已是傍晚,她归来的消息早已传遍府中,连江侧妃的大儿子也匆匆赶回,欲一睹嫂嫂风采。
晚青妤于翠玉轩中落座,萧郢携妻云浅前来拜见。二人恭敬行礼,晚青妤请他们入座,奉上香茗。
她曾见过萧郢,彼时的他豪气干云,如今却已沉稳许多。他与萧秋折相貌迥异,眉宇间透着几分外祖家的豪迈,眸光锐利,不怒自威。
其妻云浅则娇小柔弱,眉间隐有愁绪,眸光沉沉,显得颇为怯懦,尤其在萧郢面前,更是小心翼翼。
萧郢唤了声“嫂嫂”,云浅亦随之行礼。
晚青妤与他们并不熟络,寒暄几句后,萧郢问道:“大哥尚未归府?”
晚青妤点头:“尚未。”
萧郢又问:“嫂嫂昨日归来,怎未提前告知?”
晚青妤浅笑:“不过是归家罢了,何须惊动众人。”
萧郢“嗯”了一声,直截了当地道:“嫂嫂此次归来,打算住多久?何时离去?”
晚青妤沉吟片刻,回道:“若外头有好风景,或会再出去走走。”
萧郢闻言,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未再多言。晚青妤转而看向云浅,赞道:“弟妹生得标致,今日初见,真是令人眼前一亮。”
云浅闻言,略显局促,低声道:“多谢嫂嫂夸赞,嫂嫂亦是风华绝代。”
她说完,偷瞄了萧郢一眼,见他神色淡漠,心中更添几分不安。
晚青妤察觉这对夫妻关系微妙,云浅似对萧郢颇为畏惧,或许与她久未怀孕有关。
萧郢性子强势,三人相对无言,气氛略显尴尬。片刻后,萧郢起身告辞:“不打扰嫂嫂了,改日再来拜访。”
云浅随他起身行礼,晚青妤微微颔首,目送二人离去,然后转身去厨房吩咐晚膳。
她翻阅了亲王府的食谱,见其中菜肴虽丰盛,却多有浪费。她命厨子按她所列菜单备膳,菜式虽简,却搭配得当,营养均衡。
晚膳备妥,她坐于房中,捧起付伯伯所赠之书,静候萧秋折归来。
亥时将至,萧秋折方匆匆归府。他一进门,便见晚青妤正倚案读书,神色专注。
他解开氅衣递于一旁的小厮,轻声道:“今日事务繁多,回来晚了,你怎么还未歇息?”
晚青妤放下书卷,起身迎他:“我不困,看了会儿书。你先去洗漱吧。”
萧秋折凝眸注视她片刻,目光落于她方才所阅之书上。此书近日于京城风靡一时,诸多年轻子弟皆争相传阅,他亦曾翻阅再三,每读一遍,皆有不同感受。
篆书之人,实乃高才,笔下文章,句句锦绣,非等闲之辈所能为。然作者隐姓埋名,行踪飘忽,他多方寻觅,却至今未寻得其人。
而此书,只有付家书肆售卖。
他拐去偏房洗漱,洗漱完,换上一袭素白长衫,长发松松挽起,显得清雅而不失贵气。
晚青妤见他发丝微乱,从柜中取出新买的发带,轻声道:“今日去了西街,见这几条发带与你相衬,便买了下来。”
萧秋折闻言,微微一怔。
她……给他买了发带?
第12章
“你就这般信任我?”
晚青妤缓步至他跟前,轻轻拾起一条淡蓝若晨雾的发带,递予一侧的小厮,道:“快些帮你家公子系上试试。”
小厮接过,几步至萧秋折身后,笨拙地尝试着将发带缠绕于他的发间。
萧秋折未曾想她会给他买如此私密的物件,小厮给他系发带时,他身躯僵挺,耳尖悄然染上一抹绯红,唇瓣微微动了动,“感谢”二字终究未说出口。
晚青妤将余下的发带一并递予他,轻笑一声,言语间尽显从容:“往后若有所需,尽管告知于我,我帮你带,不过顺手的事。”
她的神情自然,没有丝毫的扭捏与别样情愫,仅是出于善心之举。
萧秋折望着她那双温润如水的眸子,手中紧握着发带,思绪凌乱地轻轻应了声。
晚青妤往门外走,道:“去用饭吧,我让厨房换了食谱。”
萧秋折抚了抚头上的发带,目光追随着她的背影,缓步跟上。
二人一前一后步入膳厅,萧秋折问道:“你吃了吗?”
晚青妤回道:“还没有,下午在西街吃了些东西,方前不太饿。”
说罢,她净了手,坐下来与他一同用餐。
“去西街做什么?”萧秋折低声问。
“去书肆寻了些书籍看。”晚青妤边剥着虾壳边答,手中的动作略显生疏。
西街书肆?
萧秋折夹菜的手微微一顿,眉头轻蹙:“可是付家的书肆?”
晚青妤点头:“对,从前我常去那里寻书。”
所以,她方才看的书确实是从付家书肆取的。
房间里安静了一会,只能听到晚青妤剥虾的轻微声响。
提及此事,她并未避讳,毕竟他们早已约定,她的行踪他无权过问。
萧秋折沉默着,目光落在她笨拙剥虾的手上,放下筷子,伸手取过一只虾,熟练地剥起壳来。
然而,未等他剥完给她,她就已将手中的虾剥好,轻轻放在他的碟中。
他望着碟中的虾,心中仿佛被什么东西触动。
原来,她是如此体贴之人。
只是,这份体贴,是专属于他,还是广施所有人?
他剥完手中的虾,递给她,她见状,微微一笑,摇摇头道:“我对虾过敏,你吃吧。”
她不能吃虾,竟然还能为他剥虾,萧秋折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夹起她剥的虾咬了一口,鲜美无比,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好吃。
这一餐,他吃得格外满足,她让厨房准备的饭菜,皆是他平日里爱吃的,却又多了几分鲜香与营养。
期间,晚青妤与他谈及今日账房之事:“我在账房大略看了看亲王府的开销,我觉得在生活用度上可以适当调整,虽民以食为天,但过度则成浪费。只要保证食物口感与营养即可。我粗略算了算,即便用最好的食材,也无需如此多的银两。我听账房的人说,厨房取银非常随意,府中有人稍有不适,便要取银做粥煲汤,一次便是大笔开销。”
晚青妤深知,一个亲王府,若无严格规矩,便如一盘散沙,会逐渐从内部腐朽。
萧秋折自然明白府中问题重重,他沉声道:“从前府中有一位老管家,把亲王府管理得井井有条,可惜后来病重,无力再管。我送他回乡后,接连换了数位管家,皆不尽如意。现任管家我精心培养了一年多,但仍显不足。管家换得太勤,难免生出诸多乱子。”
人心不齐,家宅难安。晚青妤理解他的难处,轻声安慰:“我见那管家面相和善,只是做事不够果断,我回头与他谈谈。除了生活开销,其他地方亦有不少漏洞,需细细整治。你平日里忙,若不介意,我可以列些家规,再整顿开销。”
萧秋折闻言,几乎未加思索就应允道:“我怎会介意,亲王府你随意管理,若有人不服或为难你,你只管告诉我,我去处置。”
“你就这般信任我?”晚青妤眨了眨眼,有些意外。
“嗯。”
嗯?
他答应得如此爽快,竟未提任何要求。
信任乃是相处之根本,聪明人与聪明人打交道,果真轻松。
晚青妤冲他一笑,夹了一块肉放入他的碟中:“我见你平日里用饭不易,朝中事务虽然重要,但是身体更为重要,吃好了才有力气做事。今日的肉我让厨子换了做法,吃起来不腻,你多吃些。日后我也会让他们根据你的喜好来做。”
萧秋折望着碟中的肉,心中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晚青妤见他发呆,歪头笑道:“怎么了?不喜欢吃肉?”
对,他本极不喜欢吃肉,一吃便反胃。但此刻,他却鬼使神差地将肉夹起咬了一口,回道:“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