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容喜不自胜,应了一声便又急急跑下山去。
不一会儿,桓容拎着大筐小筐又回来了。
盈阙走在前头,阿盈骑在老虎上,慢悠悠跟在后面。
龙女大手一挥道:“坐。”
三人一一落座,老虎便盘卧在盈阙脚边,看着桌上烧得殷红的锅子,口水如瀑。
它好久好久没吃肉了,归来城里的人它不能吃,外面的灵兽们它又打不过,强行茹素的日子可真不是虎过的。
它看着桓容手法利落地涮着肉片,急不可耐地呜呜着。
桓容担心惹得龙女与神尊不悦,连连向它使眼色。
虎子愚钝,此时想吃肉的欲望充满脑子,如何看得到桓容的暗示。
盈阙割下一块生肉片,叉给它,老虎嗷呜一声直接便吞了,盈阙便又给了它一块。
桓容忙提醒它:“你还是肉体凡胎,还敢吃这么急,当心虚不受补!”
闻言,盈阙才停了手,虎子难过地呜呜蹭着盈阙的裙子。
盈阙默默地往一旁让了让,阿盈凶悍地瞪了还欲凑过去的老虎一眼。
龙女笑而不言,点燃生生造化灯,探首瞅了瞅门里,才发现缪邪早不在门口。
她诶道:“阿缪,快来,肉好啦,你也来支张桌子!”
这时,桓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原来前辈问白泽帝君要来这生生造化灯,就是为了……”和神尊一块儿吃暖锅啊。
龙女兴致勃勃道:“还能一块儿玩博戏。”
缪邪姗姗而来,竟当真如龙女的意,也支起了个小几,坐等桓容备好碟箸,再由龙女给她送进去。
桓容无比拘束地接受并谢过龙女对他手艺的再三褒扬。
他留意到盈阙并未动筷,便多烫了不少菜蔬下锅,替她夹入碟中,摆放精致,正要送到她面前,但被阿盈一把抢过。
阿盈分走一半,才笑盈盈地给盈阙。
阿盈道:“她还要吃酒。”
桓容还未起身,酒便已出现在桌上。
门里缪邪眼也未抬,慢条斯理地挑捡着肉。
龙女挑剔问道:“阿缪,你挑的是好酒吗?”
阿盈则已认出:“都是盈阙和陆吾以前酿的。”
龙女眉一挑:“那还尚可。”
如此,在山中滚烫的烟火气里,一日工夫便消磨了过去,藏酒的洞府已空了一半。
面朝神殿,龙女醉醺醺的眼,对上了那双回忆里的眼睛,她持着箸,有一搭没一搭地敲起碗。
“分明……生就水云身,偏不全那……烟霞志……”
宿醉醒来,雪亮得灼眼。
白花花一片中,有一只硕大无朋的猫头鹰飞在天上,黄黑的条纹……
黄黑条纹?
龙女哟嗬一声,阿盈揉了揉眼——
哪是什么猫头鹰,那是老虎飞上了天。
谁也没想到,归来城那么多凡间生灵,竟是这头憨虎逢上机缘,第一个做了神仙。
“锽——”
山钟响起。
地上的竹筐哗啦飞起,晕晕乎乎的桓容抹了把脸,半条身子从桌底下挪了出来,踉踉跄跄地踩上云,另一只脚还没踏上去。
云忽地散了,他结结实实摔了个狗吃屎。
“本座门前,不许飞。”神尊凉透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桓容昏沉之中,心头一凛,左脚绊倒右脚,直接从阶上滚了下去。
中气十足的惊叫,一路滚入雪谷。
老虎眼疾脚快地降落,直追下去,直到底,才驮起惊魂甫定的桓容,远远向山门飞去。
那边山门一开,一道月白光箭闪现在神殿前。
盈阙挥袖卸掉箭势,雾袖落下,月白箭矢已躺在掌心,化作一卷流光信。
恰在此时,东面天际降落天光,金色的上古文字环绕其外,天命谕令现——
月魄之精离离儿姒,自入尘寰,补窍疏脉,镇海平山。今凡界九洲地脉复通,秽气尽散,昭其功德,特敕封坤德地母帝君,永留人间。
上古文字化作金辉星辰,没入天光。
盈阙捏了捏手里的信,末尾便写着“姒顺颂康吉”。
“离离儿姒是谁,她认得我?”盈阙抬头问阿盈。
阿盈则拿过信纸一边,凑过去读起:“世间年余,鸢铺兴旺,惜炎火无情,皆赴熔炉,竟不余一只以赠君玩赏,惟遥供神官金身,以谢君净火相助之义……”
念到此处,阿盈不忿大喊:“盈阙你怎么拿净火帮她?”
盈阙不明就里,只摇头。
“唔,正是前日这女娃儿来信说人间艰难,盈小贼才再次引动青莲火,随信寄往下界,因此元气大伤,什么都忘了个干净。”
龙女倒不是好心解释,只是见她俩这模样甚有趣,一味想要拱火。
果然,阿盈愈发不悦,想到在天宫的凌霄殿上,望舒提起过她也曾得离离儿姒求助之信,看来是望舒无能,她们才又来烦扰盈阙,废物!
她与盈阙抢信,想要撕掉,却忽然住了手,抬头望向连绵雪山之外。
山门之内,归来城下。
“她还活着?”
阿盈紧皱着眉,盯着不远处那道墨绿秀颀的背影,背上的琴囊如旧。
空桑今日接引来的凡灵不多,几个灰头土脸的有缘人里,这背着琴的绿衣姑娘只静静站在那里,已是卓尔不群,引人注意。
身上虽蒙尘土,但难掩气韵,怎么看都不似寻常,可又确确实实是个肉体凡胎。
那姑娘正出神地看着城郭下,阿盈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那里潦草地支着一块半人高的木牌子,上书——
入此城中,往日成空,若想不通,此路难通,偏要硬冲,将有大凶,心有挂碍,到此为终。
阿盈未忍住笑了声。
昨日回来时倒没留意这个,不像空桑的字迹,也不知谁写的,是什么时候写的。
绿衣姑娘闻得笑声,转身看来:“姑娘,别来无恙。”
阿盈记得她,却想不起来名字。
“香素凉。”绿衣姑娘莞尔,声音柔润,“至今还不知姑娘名姓?”
阿盈冷觑着她:“你已来此,还不知我是谁?”
香素凉垂眸微笑,不答,转而问起:“敢问仙子,当年那只小狐可也在昆仑么?素凉有一旧物,当年因缘际会,落在小狐处……”
阿盈打断她:“什么东西?”
香素凉:“赤绳青丝。”
阿盈不由一怔,那段青丝结竟是她的?但怎么会到空桑身上的?
阿盈看向一旁迷迷瞪瞪的空桑,空桑茫然地回望过来。
阿盈拿出青丝结抛给她,并未再与她追究什么,只对空桑吩咐道:“下界之乱已经平定,今后莫要再带人回来。”
空桑点头:“是是。”跟着阿盈离去。
香素凉站在原地,目送阿盈背影消失在茫茫天地间,面上的笑也随之消失。
转身踏入城中。
第186章
阿姒的凡间故事
盈阙下山来,
桓容寸步不离地紧紧跟在身后。
她推开归来城的城门篱笆,桓容才松了口气,只要不出山门就好。
入城两道黄花绵延,像极凡间村野的田陌,
是以龙女才总管这儿叫山下村子。
人来人往,
渐渐都凑了过来。
盈阙拉过桓容挡在身前,
低声问道:“唱戏的?”
桓容正冲着来叩拜的人们连连摆手道嘘,听到她问,
忙指了个方向,
拨开人群,
带她过去找城里那个小戏班子。
说是戏班子,却只有一个半真会唱戏的。
原是一个武生学徒被空桑接来了这儿住着,
没两日又来了个真会唱的大师傅,那大师傅不光会唱,十八般武艺竟样样不差,
小学徒便缠上了人家,拜了师,他们俩一个教,一个学,
倒是吸引来不少无所事事的。
他们每日里捏着嗓子乱嚎,
把大师傅气得够呛,但那帮子人会的东西都稀奇古怪,大师傅也镇不住他们。
后来不知怎的,
竟把龙女前辈招了过来,
龙女将捣乱的好好揍了几顿之后,
居然还挑出了几个有天分的交给大师傅调教,说以后来听戏。
于是,
这么个东拼西凑的戏班子就办起来了。
龙女前辈就写过几折零散的戏,叫他们补全了去唱。
昨日醉中,龙女前辈便哼了三两段,教盈阙记住了,今日接到离离儿姒洋洋洒洒好几大张的信,便想叫戏班子演出来看。
凡界之乱,触目惊心。
战乱无穷,民不聊生,初下凡那时所见过的山河气象已是面目全非。
下凡第一日,离离儿姒便为自己种下无缘咒。
因果无缘之人,看不见她,听不见她,也触碰不到她,即使她从身边走过,也只如清风一阵。
也是第一日,她便重逢了狄广。
狄广已不识得她,错身而过。
离离儿姒本当去追,奈何她是为平洪水之患,观测山势河道,才从天上飞过这城镇,见狄广才落下,灾患紧急,她转身而去。
等再回来寻到人,是在一家朱门大户外。
一大群持棍的家丁,边追边骂,俊朗的少年一个翻身,从高高的门槛里飞跃出来,不理周围冷嘲热讽的人群,捡起地上被扔出来的一柄古剑,随手撩起黑扑扑的衣角,擦净剑身,什么也没说,昂首离去。
笑话他一柄破剑竟想求娶太守千金的嘻笑声,被远远地落在身后。
离离儿姒看到高墙里,高高荡起的秋千上,站着个翘首而望的姑娘。
那姑娘等到秋千荡到最高时,伸着长长的脖子,追望墙外走远的少年。
狄广在这一世里,名叫焉识,自幼落拓江湖,无亲也无故。
而今已有了心上人,正是那个高墙里,胆子极大的姑娘。
离离儿姒帮关在高墙里的姑娘打开了锁,浑然不知有人相助的姑娘,裹紧一身偷缝的夜行衣,迈过高高的门槛,一头闯进再无文窗绣户的黑夜里。
树下有马,姑娘左右都没瞧见人,便放下一锭银子,覆上落叶,心虚地解开绳子,打马而去。
月光如洪,推着马蹄来到焉识面前。
他们避进山谷,盖了间茅草屋,在茅草屋里成了亲。
离离儿姒松了口气,所欠情缘,已以情缘偿还,欲要功成身退时……
“咦,这山中竟还有人,姑娘也来喝杯喜酒吗?”
新娘子端着喜酒,推开篱笆,走到她藏身的树后。
焉识惊了一跳,直说没人呐。
离离儿姒也惊了一跳,不知如何是好,直接飞身离去。
等到安抚好自己,已是三日后,离离儿姒再次来到小茅屋外。
那天焉识出门干活,只有那姑娘在院子里晒太阳。
离离儿姒裹着长长的披风,只露了双眼睛在外面,徘徊在篱笆外。
“我叫明晴,明智的明,晴朗的晴,你呢?”
隔着篱笆,那姑娘笑眯眯地问道。
“离离儿姒。”
明晴默念了一遍:“离离而俟,离别之人长久等待,这名字怎么这样苦?”
她的脸都皱了起来。
离离儿姒不知该说什么,便在空中比划了下这四个字。
“你是神仙吗?”明晴又问道。
离离儿姒摇了摇头,她想说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但显然明晴已有了自己的想法。
“你是我的保护神吗?我这么容易便逃出了家,是你帮的我吗?”
离离儿姒沉默片刻,说道:“我为还报前缘而来,我会保护你们今生善终。”
院中静了又静,离离儿姒垂下的眼不由抬起。
明晴尚处震惊之中:“难道我上辈子竟救了神仙?”
离离儿姒只道:“你是我的恩人。”
“阿识为何看不见你呢,那日他还疑心我花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