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洏自知闯了大祸，遂不敢还嘴，灰心丧气地问道：“眼下怎么办？”

    “他还未试过破阵之法是真是假，便肯放你，看来烬池那里势必是个陷阱，去不得了。”

    玖洏怯生生地小声道：“既然我们已知烬池是个陷阱，那到时应当有大魔头露面，我们可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挟持了他，一转局势不？”

    “来日的天后尊上，”阿盈微笑，“咱们身陷魔窟，被万魔包围，你的分量得多大的魔头才比得上？”

    好罢，是个馊主意，玖洏怅然垂头。

    “不过咱们确实得去找个大魔头破局。”阿盈拍拍玖洏脑袋，“就找最大那个，才与你这任性妄为的天后相当。”

    “新魔君？可这魔君一直未露面，我都不知是谁，怎么抓？”玖洏眼一亮，又一黯。

    阿盈冷哼一声：“还能是谁，等砸了她的架子，烧了她的花圃，看她还沉得住气。”

    第172章

    瞎眼的得了眼，长不大的长很高

    待她们离开后，

    身后一隅之中，黑角微露，正待悄悄跟上时，金红长绫盖顶而下，

    连同呼喊之声，

    同被闷锁其中。

    不消片刻，

    灰烬落地，弥散的黑气悄无声息地渗入地下。

    亏得他躲得隐蔽，

    这一番变故并不曾将谁惊动。

    阿盈领着玖洏步履匆匆，

    却疾而不乱，

    在眼下这种战势混乱之时，魔窟里如她们这般行色匆匆，

    神情戒备的也并不少，是以，她们没有招来谁的怀疑盘问。

    万魔窟崎岖不平的地上，

    布满漆黑的石头，其间流动的幽微之物，辨不出是烟尘还是虫潮。

    玖洏硬着头皮踩过石头的裂缝，总心惊胆战着会被咬掉脚。

    兴许是刚来时，

    要担心警惕的东西太多，

    没空留心其他，此时行事都有阿盈安排，她只须跟从，

    反倒空下心来关注起这些。

    忽听阿盈咬着后槽牙低声道：“抬头——你现在像个不打自招的蠢贼。”

    玖洏乖乖抬起头，

    目光却怏怏垂落，

    愀然道：“他们在这种地方囚了万万年，难怪宁肯死也要挣出去。”

    阿盈瞥了她一眼，

    神情沉静得近乎漠然：“这一战，难打了。”

    “我不是怕，我是、我是……”玖洏当阿盈是对待会与魔君对峙灰了心，忙想辩解，却说不下去了，张不开口。

    阿盈面不改色道：“当年无数神族子弟被抓了关在这里，魔族待其不杀不虐，他们对魔族本无多少仇恨，迷厄之战后，尘封故事大白于天下，心存怜悯愧怍者不在少数，便纵是神族如今占得优势，也终难胜魔族。”

    玖洏张了张嘴，却不知从何反驳。

    “以你如今处境，这些话该缄之于心。”阿盈定定地盯着玖洏，直到她点头，方才转回头。

    “所以盈阙师妹便是怀以这等心境，才救活魔族的吗？”玖洏问道。

    阿盈未答，也未扭头看过来，像是没有听见，只是面朝前方，语气激昂了些，轻声道：“慈悲之心，已铺就回头之路，而今只缺我等当头棒喝，将他们打得头歪颈折，从此回头。走，带你打架去。”

    踏入迷幻障目的山石，阿玄的花田已在眼前。

    一片荒墟。

    饶是阿盈也是一怔——这里在不久前，还被花玦种下大片的仙花奇草。

    “这也算花田？难道咱们误闯了什么幻境陷阱么？”玖洏看不出这里有什么是需要浇水灌溉的。

    阿盈提醒玖洏噤声，刚转头，便察觉自己袖子被急扯。

    玖洏指着一处，嘴唇翕张：应若？

    阿盈展眼望去，只见层层叠叠一片浓黛之色，融于死寂的荒墟，轻易便会忽略过去。

    堆叠的浓黛间忽露出一片苍白，如吞噬人的深壑间，倏然聚起惨白的雾岚，隐隐绰绰，显露苍青的木石。

    那一张比清晨山霭更寒凉的脸上，眉眼陌生。

    她是谁？

    年轻的女子缓缓起身，身形比之一般魔高出不少，秀拔天骨，清臞玉立，浓黛衣裳倾落，长发结辫垂于身后，耳后露出一截枯枝长簪，真如瘦山。

    微微歪头看来，不见半点被惊扰的慌乱。

    她的身前露出一株蒲公英，碧绡黄蕊，便是世间最寻常的样子。

    可就是这路边最寻常的蒲公英，长在这里，也是不寻常。

    她似乎看出了阿盈玖洏的警惕，轻声细语道：“它不知从哪道缝隙里，穿过虞渊飞进来，在此落地生根。”

    “你是应若？”阿盈问道，她不打算先发制人，这姑娘给她的感觉很古怪，怕是不好对付。

    长得不像。

    玖洏心道，但并没插嘴。

    “嘘！”女子将手指比在唇上，小声道，“轻声些，当心吹散了我的花。”

    她略地玖洏，看着阿盈蓦然一笑，悬珠成新月，皓齿如编贝，山晴雾散，瞬如春华。

    阿盈好像又见那个阳光下，浑身是土，满脸泥巴，发丝都是金澄澄的蜜酿的娃娃，可惜从头到尾，从来没有过那样一个孩子。

    阿盈一步步走近她：“你成了魔。”语气没有丝毫疑问。

    “姐姐认出我了？”阿玄笑问，又向玖洏道，“凤姬殿下，久仰美名，是想留此做客么？”

    比阿盈先到她面前的，是一段月照玄绫，玄绫如蛇，攀缠上阿玄的脖子，紧紧束缚，教阿玄动弹不得。

    阿盈轻易便将她擒住，却疑虑更甚。

    此时她们尚还顶着魔族的皮囊，却被一眼看穿了伪装幻术，而自己却看不透阿玄的深浅。

    但不论如何百般猜想，阿盈面上仍是波澜不兴。

    “放了她！”后容恰在这时追了来。

    身后跟着魔族士卒，掌中捏着玄女脖颈，却独独不见连与的身影。

    玖洏忙一闪身，贴到阿盈身旁，二十四枚凤凰砖自行环围护持在她们身侧。

    两方各自持质，摆开阵势，互不相让。

    后容率先打破僵局，要求一齐放人。

    不等阿盈再谈条件，阿玄先一句否决：“不行。”

    “你怎么回事，轮得着你这魔头说话么？”

    玖洏此时已全无刚刚对魔族生起的怜悯，想起死于魔族之手的亲故同族，加之不知连与安危的心慌，心头火起，横剑抵在了她面上。

    后容立即踢在玄女腿上，将她压伏于地，五指扣住她的头颅，喝道：“敢动君上，必将尔等挫骨扬灰！”

    玄女猛地抬头，若非后容撤手及时，她的脑袋便将被一把抓碎。

    后容只当她有异动，手掌改向她的手臂，眼见便要将玄女手臂生生卸掉，玖洏忙忙喝止：“住手！”

    “她是魔君？”没管身后后容的威胁，玄女仰头，死死地盯住阿玄不放。

    玄女撑着地，顶着一身伤，竭力从地上爬起，踉踉跄跄地站稳，赤红的眼睛一刻也不曾从阿玄身上移开。

    “这般用力地看，甚伤眼睛。”阿玄淡淡道，平静得仿佛性命并未捏在别人手上，“你也不想坏这双眼罢？”

    闻言，玖洏不由与阿盈对视一眼，任凭心里如何跌宕起伏，她们都默契地没有在此时插嘴。

    “是你杀了应若？是你将她拆魂散魄？”若非有魔押着，只怕玄女要冲到阿玄的面前，“她与你们是同族，她从无半点反叛之心，你凭什么杀她！”

    玖洏怕她激怒了魔族，不好再谈判，便想出声安抚玄女，却被阿盈一个眼色制止，玖洏微微眯眼，无声询问她的用意。

    阿盈只老神在在地捏着手中最要紧的人质，不发一词。

    见她如此，玖洏若有所悟，轻轻一挑眉，也不再冲动。

    好在阿玄并未再出言刺激玄女，默而不答。

    后容开口，问阿盈玖洏道：“你两个谁说了算？”

    阿盈叹了口气，变回原本模样，望着玄女道：“别怕，天族虽不肯出面，但盈阙知你被掳，特托我来救你出去。”

    喔——玖洏顿时福至心灵，跟着变回原貌，紧接着诌道：“正是！天帝宁与你断绝兄妹之名，也不肯分兵救你，如此无情无义的东西，岂堪为良配！我……”

    “嫂、嫂嫂？”玄女怔怔地盯着玖洏。

    玖洏未被打断思路，继续发挥：“你好歹喊我几日嫂嫂，我虽与他离缘，却不能像他一般无情，小阿玄，玖洏一定救你出去，别怕！”

    后容不理她们的花言巧语，直截了当道：“放了君上，我族便将这天族公主奉还。”

    大魔头阿玄又再一次抢在阿盈她们之前回答：“不行。”

    “住嘴！”

    出乎意料的，这含带怒意的二字竟出自后容之口。

    玖洏虽不甚清楚他们间的关系，却也知晓这甚不寻常。借着余光瞄了眼阿盈，只见她微扬起下巴，借叩手背的小动作，划了个“忄”，又悄悄指了指后容。

    玖洏当即作色：“当我们蠢吗！放了魔君，你们便会一拥而上，我们谁能走脱？果然不愧是魔族，好盘算！好下作！”

    后容面覆寒霜，冷冷讽道：“尔等口口声声，两个天族弃子，还有一个死不了的影子，担心什么？若实在胆怯，本座送尔等出了虞渊，再放人，可好？”

    “那也不行！”

    “你待如何？”

    玖洏又道：“你也说了，阿玄不过是天族弃子，只她一个，就换你这赫赫扬扬的魔族新君，我们也太不划算！”

    后容忍耐道：“说。”

    得此言，玖洏毫不客气地提道：“我要所有被你们抢来神妖两族！被你们捉来的也不是什么有本事威望的，交出他们，来换你们的魔君，你们可不亏。”

    后容气笑了，不再废话，抬手一挥：“杀。”

    话落，所有魔军应声而上，丝毫不顾忌他们的魔君。

    “嫂嫂、上仙当心！”玄女惶然大喊。

    玖洏急拽住魔头阿玄，与阿盈四面招架，口中大喊：“我真杀了魔君啦！看你们是再选一个出来，还是自相残杀，神族得利！”

    四面刀光仍不停，直到后容再抬手，魔军暂退。

    玖洏喘了口气，哼道：“看来要那些俘虏，真是要了你的命，也罢，总归是些伤兵残将，要回来也无用。除了玄女，我只要阿怿，她和我有些渊源，虽与我了无情分，但我幽冥的师兄记挂她，我就要她。”

    后容低眉思索，不答。

    玖洏心中焦急，面上却不敢露半点，阿盈又不知因何不肯开口帮她，她只好强自冷静道：“冥王已然伏罪待诛，幽冥往后在神族中也无地位可言，除我之外，谁也不会为她大动干戈，阿怿再无作用。你魔军最知道，白泽帝君座下，脾气皆不好，唯诛魔厉害！今日你若偏要拂我心意，我便宰了你的新君，为这可怜的玄女公主陪葬，你且看看，我与阿盈师妹能否全身而退！”

    眼见缠在魔头阿玄颈上的玄绫越来越紧，月照砂销蚀皮肉，流出的血尽被玄绫吸去，很快便要经断骨裂，阿玄更是竟然配合得没有一点挣扎。

    “慢着！”后容终于松口，“阿怿不在烬池底，只有君上知道她在哪里。”

    果然。

    玖洏推搡了把魔头阿玄：“带我们去，休想再耍花招，否则先砍手再剁嘴！”

    “走罢。”魔头阿玄反手拉住阿盈与玖洏，纵身一跃，消失在原地。

    无人可见时，后容眼角眉梢流露无奈，旋即，抓着玄女紧追其后。

    在魔君殿外。

    魔头阿玄站稳了，微笑道：“我只带她进去。”目光落在玄女身上。

    又道：“不肯的话，便杀了我罢。”

    玖洏神情一厉，提剑道：“难道我不敢？”

    阿盈无声一叹，凭空取出两株神草，一株赤环黑叶，一株其形若蝶缀着晶莹果实，翻手间已炼化作一红一黑两粒龙眼大的丸子。

    她捞回魔头阿玄挺直往前送的脖子，撤下玄绫，扳着阿玄下巴，举起红丸道：“吃了。”

    魔头阿玄就着她的手，直接便吞了下去，回味却道：“甜的。”

    阿盈道：“一炷香，阿怿换解药。”

    说罢，她们齐齐看向后容。

    “……”后容沉默着，将三枚异石打入玄女背脊，而后松开对她的桎梏。

    在一众魔军兵戈相向之下，玄女迟疑地往前走了两步，她不由望向玖洏与阿盈。

    她并不认得她们的模样，但她们身上的气息，熟悉的声音语调，教她无比信任。

    玖洏冲她用力地点了一头，玄女安心不少，踏上台阶……

    魔头阿玄一把拉住她，推开沉重的殿门，大步往里走去。

    “小阿玄会不会有事？这魔头受你这毒药的吓吗？我看她当真很不怕死！”玖洏忧心忡忡地在阿盈旁边小声嘟囔，“诶，你听到了嘛？”

    阿盈不理不睬，只若有所思地望着门里将背影吞没的黑暗，耳边回响着魔头刚刚的传音——

    “带我去天宫。”

    第173章

    阿怿初得救

    殿中无声，

    烛火幽幽。

    “铮——”

    是短刃出鞘的声音。

    魔头阿玄回头，那柄巫真捅在若耶心口的骨刃，她挂在殿中，此时正被玄女牢牢握在手中，

    抵在她的胸前。

    魔头阿玄笑道：“你要杀我？你的无恨心、慈悲道破碎了吗？你终于学会仇恨了吗？”

    玄女盯着她，

    魔头低下的脸在幽微烛火的映照下，

    蒙上绒绒的橙黄的光，嘴边越来越深的笑靥，

    像是会长出獠牙的陷阱。

    玄女握紧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