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退不避，
更向前一步：“我今日醒悟，魔族不止有恨，
更有恶，魔族之恶，唯以剑平，
我再也不会对魔族卸下兵刃。”她赤红的眼中满满都是戒备。
“很痛吧？”魔头却轻声问道。
说着，抬起手虚覆在玄女眼前，玄女欲躲开却被拉住。
玄女尚未来得及挣扎，不过一瞬，
自换眼后眼内便一直持续的胀痛忽然消失。
魔头看着这对血丝褪去，
还复清明澄澈的眼，喃喃道：“果然像人间的大日头，有光的日头。”
与她想象的一样。
听到这句，
玄女又怒又疑，
质问道：“你怎知应若说的话，
你一直偷听？”
魔头哂然，漫不经心地哦道：“原来她也这么说。”
玄女鼻尖微动，
往前凑近些许，嗅到熟悉的花香，更是起疑：“你身上为何有应若的气味？”
魔头不满地嗤道：“她是我的侍花女，若然也是她沾了我的气味。”
魔头拿出一枚香囊，抛给玄女。
玄女闻出了这是和应若身上一模一样的味道，到底没有丢弃它。
她握紧香囊，持匕依旧没有留情，往前又送出一寸：“走！”
魔头垂眼望着白骨匕首，眼神十分凉薄，她转身打开结界。
眼前光景陡转，出现一口无盖的棺材，棺壁上镌刻着烈火咒，烧得像个火炉。
玄女走上前，探首一看，里面躺着个女孩，看起来只比京沂大些，双目紧闭，浑身浊气缠绕。
玄女骇然一惊——是魔。
魔头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大约并不认得她，她是恒女与苍钧之女，自出生起便囚在了万魔窟中，早成了魔。苍钧受制于魔族，便是因为她。”
“冥王陛下？”幽冥反叛之事，玄女还懵然不知。
“苍钧容魔藏于忘川，造成如今累累杀业，是因为她，放出地狱恶鬼，祸害下界生灵涂炭，也是因为她，魔族今日能重回天地间，杀得神族悔不当初，都要大大地归功于她。依神族道理，她该是十恶不赦，罪孽滔天。”
玄女皱眉反驳：“不对，这不干她的事！”
魔头娓娓细语：“可她已然成魔，魔族之恶已在她的血液里流淌，真的不干她的事吗？”
玄女的目光有一瞬的犹疑，她意识到时，猛地连连摇头，将阿怿从棺中抱出，一手抱住阿怿，一手持匕首，戒备地远离魔头：“我不要听你的蛊惑，快放我们出去！”
魔头可惜地叹了一声，闪身出现在玄女面前，抬手间便将白骨匕首夺下。
“这个不称你，要还我。”魔头变出玄女被俘来时拿走的剑，抛给她，“你的还你。”
玄女毫无迟疑地拔剑出鞘，再次对准魔头。
魔头忍不住诚心诚意地问道：“应若不过照料你几日罢了，我却为你换了眼，赋你光明，你为何以恩为仇，以贱为贵？”
玄女气得遍身发麻，却竭力忍耐下来，只道：“一炷香将过，你不要活了吗？”
魔头眼一斜：“我以为你想我死。”
玄女低低道：“犯罪孽者，当认罪赎罪。眼下你的性命关乎凤姬与上仙，不能死。”
玄女抱着阿怿向外走，来到结界边缘止步，等待魔头打开结界。
“是你不管应若已死，仍要挖眼还给她，我才下令要她肉身焚毁，魂飞魄散，从此你安心用着这双眼，也无损你的道义恩义。要说也只有她该恨我，你却究竟怪我什么？”魔头讥讽她得了便宜卖乖，装模作样。
玄女泛红的眼里，忍耐许久的眼泪扑簌簌掉下来。
不为魔头的嘲讽，只是忍不住想起复明睁眼后，应若便死气沉沉地躺在她面前不到一丈处，满脸血泪。
这是她见她第一眼，也是最后一眼。
她还没来得及带她离开虞渊，还没来得及带她去看一看真正的太阳。
都是血，血泊淌到了她的脚下。
曾经忘却的噩梦倏然记起，满地的头颅残肢，残甲染血的父亲，万刃穿心，血河尸江，千里决堤。
她痛得滚在地上，蜷成一团，她想要挖出眼睛赔给应若，她不想看，她什么也不想看到！
他们都说昆仑能起死回生，那她去求雪女上仙，求雪女上仙把她的性命赔给应若……
可是下一刻，应若的尸身便在她眼前焚烧，在熊熊烈火中，化作一把灰，魂飞魄散。
想起这些，玄女举起剑，向结界一下下劈下。
魔头只觉无意思，终于打开结界。
玄女没有停留地踏将出去，魔头哼了一声，跟在后面。
路过那个放满人间物什的柜架时，魔头阿玄将其连同屏风，一齐收入袖中。
玄女瞥到一眼，那架屏风很新，看不出材质，上面是一幅日出江山的图，金光赫赫，千山如火，朝霞赴江。
并不是什么新奇之图，很普通，却莫名教她极不舒服。
她于是匆匆走过。
“阿玄。”
魔头在她身后喊道，只喊了这么一声，却无下文。
魔头见玄女不停，疾趋几步，拦到她面前。
玄女没有相问，只沉默地看着她。
魔头问道：“你真的没有话要与我说吗？”
玄女反问道：“你想听什么。”
魔头俯首端详她几息，忽冷笑一声，抢过阿怿，大步出了魔君殿。
玄女忙提剑追赶，见到魔头将阿怿交给上仙换了解药，才舒了口气。
刚松了气，她却被一股大力扯去，紧接着便被在背后连击三招，三枚异石从胸前透出，身上却未留下伤口。
“冥王之女已经在此，速速放了君上。”后容催促道。
玖洏点头道：“自然会放的，且送我们出了虞渊，保管不伤她一根毫毛。”
后容冷冷道：“但愿神族还讲信用。”
“后容将军，”阿盈站着没动，出声道，“我来这一日，已看出此番魔族倾巢而出，所有能征善战的将军都被调遣出去给神族找麻烦，现下魔宫只剩面上一层严防姿态，实则防守空虚，你们还敢让这新任小魔君留守在此，难道就不怕如我这般的不速之客吗？”
魔头阿玄轻笑道：“容卿，你可是被小觑了。”
后容道：“军机布置，恕难奉告。”
阿盈奇道：“后容将军言辞风范，实在与魔族一惯的粗蛮之风迵然不同，倒像我在人间见识的凡人繁琐的假客气，将军也在人间待过？”
“废话真多……”后容耐心告罄，正欲动手强逼，却忽然想到什么，脸色大变，“你是故意的，替那个奸细拖延时间！”
闻之，玖洏心中一宽，连与师兄果然从这魔将手中逃脱了，阿盈先前悄悄告诉她别急，却不肯明说究竟，她险些便沉不住气，这下她可安心哩！
魔头阿玄叹息：“唉，被识破了呀。”
阿盈拽了拽玄绫，魔头阿玄被扯得不由低头，阿盈贴近低声道：“魔君陛下，左嘲一句右讽一声，敌友不分，真教我难辨立场呐。”
魔头阿玄也凑到她耳边，小声道：“阿玄惟愿，践双亲遗愿。”
“要命！”旁边玖洏猛然跳起来大叫，“窃窃私语要不得，师妹快帮忙！”
原来后容已是气极，一剑斩来，玖洏拦下一招，接着却有铺天盖地无数杀招劈下。
阿盈当机立断，左牵玖洏，右擒魔头，飞离当场，直奔虞渊出口。
日羲红绫齐出，所向披靡。
一直到虞渊，不出三息间，一路所遇之魔零零落落，竟无魔能阻。
“你师兄清理得倒是干净得很。”阿盈笑叹。
玖洏与有荣焉地挺起胸膛，不厌其烦地纠正：“也是你师兄！师兄是在外面等咱们吗？”
“不晓得。”阿盈煞是不负责任地说道，“先出去再说。”
玖洏向后招招手：“快跟上！不然我们就要把你家君上拐带跑咯！”
魔头阿玄喃喃：“怪哉，后容岂会一点消息不曾收到……你们还准备了什么后手？”
玖洏兴奋地望向阿盈：“是喔，还有什么后手？”
阿盈浅浅翻了枚白眼，一举撕开本就已有残破的出口禁制。
不出预料地，连与正等候在外面接应，歪靠在一座被扶起的石浮屠旁，见她们出现，立即迎上来。
阿盈却看向他后面，丧声歪气道：“这一遭救了你家两个，算还了你西陵回护，与迷厄渡援手，两次，我便不再欠你的了。”
“好。”少虞笑眯眯地走来。
他身后跟着一队玄都神将，有上百之数，给了玖洏莫大的底气。
就连后容追上来，她也没瞥一眼，只是急急地将怀里的阿怿交给连与：“你与我说过的，阿怿耳垂被恒女上神烙下一朵火焰纹，我察看过，确是幽冥印记，你也快看看，有错没有？我们还抓着他们君上，若有不对，赶紧再威胁换过。”
魔头莞尔：“凤姬殿下这样当着我的面说，有些无礼呢。”
连与见阿怿毫无生气，便当她受了什么伤。
“小阿怿只是睡着了，无病无伤，你也看到了，她已经……现下让她醒来，多有不便，其他的还是等我们脱险了再谈。”玖洏忙解释以宽他心。
“嗯。”
“对了，阿盈师妹何时与你串通的？我怎不知？”
“想来她在变出折枝化身时，便已想好后着，以策万全。你的化身走后，后容识破我们，我与化身与他缠斗之时，化身传音，教我伺机逃走，去找少虞，我逃出后，果然遇到少虞接应……”
这边他们且说着，那边阿盈挟着魔头阿玄，已与后容交锋上。
阿盈偏头问少虞：“抓到没？”
少虞点头道：“我部下潜伏在近处，见虞渊这边打了起来，报知于我，我便猜得你这里出了事。可惜提前收网，只擒得两个。”
说罢，少虞扬手，放出了两个被缚魔索捆得动弹不得的两个魔将——正是赫赫有名的衡滟与勾游。
阿盈不由哈哈笑道：“少虞君可真有本事呐！”
后容脸已黑了彻底：“神族真是卑鄙。本座已放你们出来，还不放了我族君上！”
阿盈左右看了看，看上不远处石浮屠的一柄法器石鼓，施法移来，横置地上，吹走尘土，款款坐下，悠悠然说道：“筹码已不同，何妨得寸进尺呢？”
后容咬牙切齿相问：“你想要如何？”
“若耶在哪里？”阿盈开门见山，一句便问得后容哑然，“别说被神族偷走的鬼话，我不是魔，不会信这等挑火的白痴之言。”
第174章
魔族损二将，绝处又逢生
后容目视阿盈，
淡淡道：“神族来盗先陛下遗身未果，鱼死网破，已将先陛下遗身毁去。”
后容话音刚落，勾游惨叫嘶吼之声乍然响起：“啊——”
一条胳膊自肩齐断，
凌空划出一道弧线，
落地。
一众始料未及，
下意识看向勾游，但见他肩上伤口被金红的日羲砂所覆，
已有焦气，
血并未喷涌而出。
离得最近的少虞，
身上一丝血污也未沾染。
缚魔索已断，勾游周身却被细细的金红线网缠绕，
一动不敢动，唯恐被切割成肉块。
阿盈笑意盈盈地又问：“当真？”
后容眉目凛冽，满是杀意：“你这是什么意思！”
“呃哼……”
又是一条手臂断得没有声息，
这回勾游咬牙忍住痛吼，只沉沉闷哼一声。
阿盈再问：“当真？”
后容如箭般锐利的目光射向玖洏与少虞：“天后！青帝宫殿下！你们便任由她如此放肆挑衅？赔上玄女同所有俘虏的性命也在所不惜吗！”
骨碌坠地的，这回是项上头颅。
勾游大将军的头在地上滚了几圈，沾满灰尘，
脸上目眦尽裂，
死不瞑目。
玖洏吐出憋了好一会儿的气，迟缓地哦了一声，嗔怪道：“天命未封，
你别乱喊！且，
我这师妹疯起来，
我是打不过，也管不住。”
端的是一派纵容姿态。
少虞肃声道：“魔族屡次挑起战端在先，
再三陷害，野心勃勃，然我神族心怀慈悲，却也决不畏战。”
“好，好！”后容看向衡滟，矢口咬定，“神族毁先魔君陛下尸身，魔神之战，誓必不死不休！”
阿盈却道：“别急，我不问这个。”
金红线攀上衡滟，转瞬连结成网。
她问道：“魔族如何祛除浊气，变回常人？”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愣，若说祛除浊气，他们第一个想到的莫不是盈阙。
可是盈阙经手救过的魔，虽身上已无其他魔族那般严重的浊气，但其根本依旧是魔，谁也不知日后会不会复生浊气，根本不能说是变回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