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容跟着云幺折返回来,她一心望着不远处入定的桓容,毫不留意身后,若她能回头看一眼,兴许便可发觉后容眼底这诡异的淡漠。
云幺一边观察那边的动静,一边得意地答道:“他也算雪女座下小仙,若是死在此时,便是被花玦连累,说不准便能搅得他们失和。”
还真是有够不着边际的,后容低低笑了一声:“正好也借我一用。”
“借什么?”云幺终于回头看了一眼。
“没什么,你看那里。”后容摇了摇头,指着前方桓容打坐的地方。
此时桓容周身正流转着一股清和之气,连身畔的大石也被笼罩在其中。
石头上风吹雨打的斑驳泥污被一点点地涤净,露出原本黑灰相间的水墨之色,是那种好看得教花玦看了都想搬进院子里的好石头。
桓容此时已全然入定,若要杀他,自然是此时最佳。
云幺果然便动手了,一个旋身近前,手戴淬毒的钩爪,直冲桓容心口,而双眼闭阖的桓容却依旧无知无觉。
眼看那泛着青色幽芒的钩爪将要破开桓容的胸膛,剖出心来,电光石火之间,一道身影如电,比云幺更快地飞扑上来,挡在桓容身前,云幺那一爪直直地穿透了胸腹。
只在这须臾瞬间,又有几道神光忽现,三柄剑戟从后面扎穿了薄薄的身形。
鲜红的血瞬间浸透那身药童的素布衣裳,后容被两方刀兵架在中间,浑身抽搐,血流滂沱。
大口大口的血随着痛苦的喘息,止也止不住,只能隐约听到一声:“姐……姐……”
后容脸上的沉痛震惊之色连血也掩没不了。
忽然出现的南絮眉头紧蹙,怎么回事,这两个不是一伙的么?
南絮收起惊疑之色,复又发力,只将剑刃刺得更深。
而桓容已经醒来,见此急欲阻止:“你们杀错了!快放手,他是凡人!”
旁边的仙将抽刀将他挑开,匆匆回他一句道:“这些邪祟狡诈非常,仙官仔细,莫伤到自己。”
“我……”桓容有些犹豫,也怕是自己道行浅薄,看错了。
那壁厢南絮已趁云幺愣神之际,剑穿后容,刺破云幺手掌,震断了她的手骨,怕是半条手臂都已碎裂。
云幺哀嚎一声,从后容胸膛抽出手来,抱着手臂急退数十步。南絮岂容她逃,斩出的剑势似天罗地网,将她的退路锁得死死的。
两方忽然撤势,后容便像条死狗一般,砸向了地上的石头。
云幺恨恨地盯着地上已经半死不活的血人儿,她不明白后容为何突然要背叛魔族,救下那小仙。
血水流进了后容的一只眼睛,又从眼角流下,像是流不尽的血泪,那只可怖的眼睛竭力死盯着云幺的方向。
苍天之下的西陵早已是囚笼,不剐一身骨肉,谁能从囚笼里逃出去?
南絮看到云幺站在那里,像是一瞬间解开了什么封印似的,周身紫黑之气骤然充盈,眉眼之间被一股极恶戾气缠绕,浑似变了个人。
“魔……她是魔!”一个仙将忽然喊起来。
南絮回头看了眼西陵方向,神情愈发冷峻。
云幺正要向南絮杀去,却觉双腿被重物抱住,低头看,竟是后容,他身后拖着一路血痕。
“姐……为什……要杀……杀人……”后容的神情满是挣扎和不解。
“……”就在云幺将要扬手将他打飞出去时,冷不防被后容攀着她的腿,以额头贴近她的手心。
“云幺,谁也无法轻易逃出囚笼,我的代价在离开虞渊之时,而你的代价,在此时。”
再看后容依旧虚弱可怜,仿佛刚刚那句话不是他所思一样。
云幺目光一凛,悍然出手,一掌将后容打出了数丈之远,却被飞身而来的桓容接住,桓容将他带到一旁。
南絮无暇管他,因为他已感知到正有一股魔气向此地涌来,他此时须得速战速决,可已然化魔的云幺实在太过难缠,一时竟杀不了她。
那股魔气来得太快,转瞬即至,十来个面缠黑气,额间生角的黑袍魔物拦在了南絮面前,将云幺严严实实地护在了身后。
南絮脸上还沾着云幺的血,手中剑更握紧几分,此时冷冷一笑:“知道躲在阴世鬼域里的臭虫爬到太阳底下,是什么下场吗?”
南絮一步踏出,半山倾颓。
“只有灰飞烟灭。”
第117章
盈阙打架,不分敌我
一片瓦从屋顶砸到了盈阙的案上,
她抬头看去,透过大咧咧的洞只看到一只白素手、一角白净天,和一个在天上飞的……圆烧饼?
“是满月!”离离儿姒盘坐在屋顶上,手里牵着她的风筝线,
倔强地纠正盈阙对她新做的风筝的错误认知。
她忽然又坐直了:“那边打起来了。”那风筝飞得高高的,
荡荡悠悠地飘在空中,
就像是她的眼,替她望向远方。
离离儿姒又扒下一片瓦,
把洞扒得更大了,
神情严肃地从那洞里看向盈阙:“来了许多魔头。”
盈阙一边洗笔,
一边淡淡地说道:“你再掀我家一片瓦,我烧你十只风筝。”
随着一阵“哗啦啦”,
屋顶上掉下一地素风筝,皆是未描颜色,做坏了的。
“……”盈阙不理她,
从旁边一摞清心诀里随手抓了一叠,便消失在了原地。
打架怎么还带经咒呢?离离儿姒愣了一下,也忙忙跟了过去。
西陵外,云幺冲向桓容,
一路仙将被她斩杀两旁。
被黑袍魔族团团围住的南絮见得那边险状,
振剑怒喝,一道光束从中央直冲云霄,南絮从光束之中破出,
以奇诡之势杀败一魔,
他们的阵法立刻露出了破绽,
南絮趁势化风而出,回身去救桓容。
桓容拎着死活不知的后容急急后退,
可云幺的钩爪已将挨到他的脖子,追她而来的南絮速度再快,怕也只来得及送云幺陪他一起上路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无数冰凌从天上坠落,如降暴雨,那尖似利锥的冰凌一碰到桓容南絮,和那躺了一地的仙将便化作了白水,只是冷得人哆嗦,而云幺脸上却被划破了道道血痕,伤口阴寒入魂,无法愈合,她只得遗恨地收手抵御冰凌雨。
那些黑袍魔族本是追着南絮,但当那白衣赤足的女子现身在冰凌雨中,他们皆停了下来,微微抬头,阴冷的双眼中黑气愈盛。
盈阙看着他们,蓦然想起了广山寺中那个一般模样的魔。
就在他们凶神恶煞地向自己涌来时,盈阙还不由分神思索了一下,上回是一个,这回有八九个,先前禁锢了玄寒灵力,如今她长进了,不知道打不打得过……
想归想,盈阙手下却也没有停住,转眼之间便结了道印,将方圆三里布下结界。这下子,大家打架便窝在这里面打吧,没事就不要移山倒海地破坏人间祥和了。
“……”南絮忍不住回头看了眼远处光秃秃只剩下一半的山,不久前插树填土的可怕回忆又席卷而来。
魔都要挨到面前了,盈阙才又不慌不乱地躲闪避开,朝南絮那边飞去。
这一招祸水东引太没掩饰,看着又重新向他杀来的魔,南絮眼皮跳了两下,向身后匆匆问道:“看在我花玦贤弟的面子上,这山山水水不收拾了行么?”这里又不是西陵了!
“你可以让他们收拾。”盈阙越过南絮,指着张牙舞爪的魔族和云幺说道。
“那成。”南絮果断提剑向前奔去。
那壁厢,匆匆赶到的离离儿姒赶在盈阙布下结界之前,便将活似混进了狼窝里的傻羊的桓容一把捞了出去。
此时他们俩便悠哉悠哉地讨论起地上已然咽了气的后容来。
“魔族?”
“不像……”
“凡人?”
“古怪……”
“他姐姐怎是魔族?又怎要杀他?”
“或许真是凡人?”
“我看过他的住所来的,清净整洁,坐卧之处皆有医书,还有心得,不似邪魔作派。”
“你怎么知道他们有古怪,还先去住所看过?”
“昨晚花玦传声与我说的。”
“即是如此,那必定是凡人无疑了!”桓容下定结论般点了一头,面沉如水,“可惜这个心存大义、凛然无惧的孩子了。”
离离儿姒想了想说道:“他此世为救天神而死,轮回之时,天族或可特赦,免除他身为西陵子民,与生俱来的天谴之罪。”
这么一说,桓容便忽然想起来:“我如今受职于空桑,属昆仑管辖,这孩子救的是我,天族也会买这笔账?”
“为何不会?”离离儿姒以前呆在天宫时,那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对天帝与昆仑的纠葛所知并不多。
桓容却对那些风吹草动打听得再详细不过,当下便为离离儿姒解释道:“雪女上仙游历人间时,曾遭魔族诬陷,天帝陛下要捉……咳,要请上仙去天宫问上一问,然未果,不久之后,上仙在忘川河畔重伤现身,被带上了天宫,还未等她醒转,陆吾神官便追至小瑶池,带走了上仙。那日之后,昆仑便开启了护山大阵,天帝陛下虽未下什么明令,但明眼人谁看不出如今天族与昆仑之间这微妙的关系呢?”
离离儿姒吃了一惊:“陆吾神官打败了天帝陛下?”
桓容连连摇头:“这哪能呢,那两位若要打起来,可不止天要破个窟窿,那可是天崩地坼的场面,怎会静悄悄的?我听说啊……”
他向离离儿姒些微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说道:“是陆吾神官一剑挟持了二殿下与四公主,并放言要杀尽天帝陛下的子子孙孙,改换天宫门庭,彼时与陆吾神官同道的白泽帝君已开始挑捡中意的宫阙哩!”
离离儿姒裹紧了流光纱,只一双瞪大的眼睛露在外面,桓容谨慎地叮嘱她道:“记得千千万不可外传呐!这对天帝、神官还有白泽帝君都不好!”
离离儿姒默默地点了点头,目光微斜,忽而“诶”了一声,桓容不禁也跟着望了过去。
只见原本与南絮打得不相上下的魔族半数已静止不动,定睛细看,那些魔身上都钉着发出金光的字,空中还仍有数不清的字像金色的蒲公英似的飘浮在四周,只待觑机往剩下几个还在狼狈躲避的魔身上钻。
离离儿姒不由去寻找盈阙的身影,一眼便瞧见了。
只因此时的盈阙脚踏虚空,青丝随风,周身被一片片雪白纸张环绕,若非裙上一枝人间殊色,袖边几滴深浅紫红汁,便要将她错认作了冥纸缠身的白日鬼狐。
果真是她施的法术。
似是嫌青丝遮了眼,盈阙轻抬下手,一串金字飞回到她身边,乖乖地充作发绳,缠住长发,束在背后。
平日她抄写时,无意间总会将玄寒之气灌注于笔墨间,落在纸上,后便想到,或可以玄寒之气融合清心诀之效,使每一个字皆可为咒,于对敌时,乱人行止。
只不过……
“第一回试,不知可撑多久。”盈阙提醒还在前面冲杀的南絮。
盈阙话音刚落,南絮便觉后背有股阴风吹得他头皮一紧,就在那一瞬,几乎是下意识地,南絮背手抽出一剑,同时飞起一脚踢向欲咬他脖颈的云幺,口中亦念法咒,地上仙将们的剑戟忽然像是有了灵性,自成剑阵,挡住了破除金字扰乱的魔的攻势,给南絮争取到了一丝喘息的机会。
原来是这么久,盈阙暗暗记在心中。
已经试过了,盈阙便也不再耽误,她垂在身侧的手五指张开,一霎那,飞沙走石皆化作片片飞雪,三里之内,黄土成冰,寒气凝成了厚厚的冰蓝浓霜,攀上水墨色的石头。
这些魔族虽已逃出了万魔窟,但也曾被关在炙热的地底无数岁月,对他们而言,盈阙的本源灵力无疑是巨大的压制。
然而不仅是魔族,就连南絮的身形也被冻得不由滞缓了几分。
“……”
南絮暗自腹诽,这雪女打起架来,还真是一招克敌,可惜敌我不分。
盈阙怎会管他,扬手挥过,倏然凝结起万道冰凌,如离弦箭,从四面八方射向诸魔,冰凌在已做防备的魔面前猝不及防地炸开,发着金光的字从中飞出,印在每一个魔的眉心。
疾如电光的白影掠过南絮,划断天光,诸魔眼前一黯,只觉一股磅礴浩荡的神力盖顶,将自己笼罩,几乎升不起抵御之心,寒气入体,自心脉起,全身的血瞬息间凝冻,魂魄似乎已寸寸龟裂。
南絮甚至来不及喊出一声“等等”。
那些魔在铺天盖地的神力之下,强撑着合力一击将云幺打向空中。
“少君快走!”诸魔燃尽了最后一丝魂魄之力,仰头倒下,朝向云幺逃离的方向,喃喃,“我等不负……”
被推离的云幺脑中一片空白,只知竭尽全力地往前逃。
可听到“少君”二字的盈阙没有给她再多走一步的机会。
冰凌从背后没入,“嘭”一声在心脉炸开,只在这一息之间,云幺便化作了殷红的血雾。
紫黑魔气渐渐消散,血雾越来越红,最后全然变得与凡人鲜血一样干净。
南絮这一声“等等”,又未来得及喊出口。
他苦着脸提着剑走到盈阙身边,欲言又止。
盈阙偏头看了他一眼,认真地解释道:“她很凶。”
“……”南絮看着天上因为天太冷,而消失得十分缓慢的血雾,心绪苦涩地擦干剑上的血,仍想努力地争辩一下,“花玦答应了要把他们交给天族处置的!”
这个可是魔族少君啊!谁知道本可以审出什么东西来……这下好了,连渣子都不剩一点了。
盈阙微微皱眉:“我打赢的。”
“对对对,是你打赢的,但是你们明明许诺在先,我这……”
一片枯败发黑的菩提叶自血雾消散的方向飘落到南絮手中,打断了他的话。
南絮愣了一下,看向桓容那边,桓容本也关注着这边的动静,立时便在凉透了的后容身上摸索一遍,果然在他眉心取出了一片菩提叶。
想必是花玦对这对姊弟生疑之后,悄悄放在他们身上试探的。
这一片叶子与云幺身上的截然不同,仍是碧莹莹的。
南絮失望地摇了摇头,还真是凡人,扭头询问盈阙想如何处置。
盈阙遥遥望去,没有回答,转身离开了这里。
桓容惋惜地叹了口气,说道:“他是被魔族所伤,不能一抔黄土埋了,便烧了罢,落得干净。”
南絮对一个凡人的后事安排并不在意,匆匆追着盈阙的方向去了。
没了个妖族少君,别的事总得办好。
第118章
神,是天吗?神,是魔吗?
盈阙回到西陵时,
花玦正与看守的天神隔着一道门,争得面红耳赤。
“我要出去!”
“不行!”
“是我通的风报的信,难道我还会逃吗!”
“信传自月宫神女,与你何干!”
“是我告知她有异族混入,
才好与你们里应外合!”
“空口白牙,
焉能取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