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咝噜噜噜……”
冥云美人蛾悬停在两个人类的头顶，
四对虹色鳞翼铺开，投下属于九阶战兽的阴影。
董无思托着阵纹的手指紧收着力，
手背上青筋都显了出来。如电般的目光扫向面前的少女，试图在她的面庞上找到半点畏惧之色。
鹅毛般的雪花纷纷落下。
苍凌阑脊梁笔直地站在对面，看着他。
“我知道，夫子效忠于朱烈，难以容忍我这样一个变数继续放肆下去。动手吧，废了我……或者，杀了我！”
董无思的牙关压紧又松动，
唇间溢出的气流化作白雾。
接下来，
只需要一个命令，九阶冥云美人蛾便会撕碎眼前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
可他能吗？
他能下得去这个手吗？
董无思眼中渐渐浮现出痛楚之色。
——站在被驯化规则所害死的旧友的碑前，
驱使着被驯化了的自己的战兽，
斩杀立志掀翻这片黑暗天穹的女孩？
苍凌阑又往前走了一步，道：“其实，
我实在想不明白。”
“既然董夫子与大先生均参悟了驯化法则的真相，看透了这是一条绝路，当年为何没有人制止苍穹尝试御凶之道？
“而后苍穹御凶为祸，
他的女儿又要重蹈覆辙……大先生明明可以直接驱逐我，
甚至废了我、杀了我，永绝后患！可她没有，
而是选择与我赌上那么一局。”
董无思：“……你想不明白为什么？”
苍凌阑：“不，我现在很清楚为什么。”
“大先生乃朱烈之王座，座下战兽登临兽王之境，夫子的战兽亦已九阶。你们身在王都，肩负重任，一举一动都与朱烈万民息息相关。因此，便如同被困在泥潭之中，怎样也无法拔出脚来。
“只有无牵无挂的年轻学子、那些自微末而起的低阶御凶师，才有可能改变这早已扭曲了的世道。”
“所以凌阑想不明白的是……”
苍凌阑伸出手。
她竟按住董无思的腕子，将夫子那托着阵纹的手掌，用力一点点压下去！
董无思猛地抬眼看她，却只见苍凌阑的眸色凛凛如刀：“今日夫子何故责难于我、逼我回头呢！？”
“夫子好歹也该说点软话，求求我走快点、再快点——好早些替你们这些身居高位却无能为力的大御兽师阁下们，找出一条解脱之道来！免得日日夜夜，如煎肺腑，却只能对着一排排的碑冢空余叹息！！”
“你……！！”
董无思勃然变色，眼角细筋直跳——他堂堂九阶御兽师，于学府执教鞭几十年，何曾被学生当面冒犯至此！？
他指着眼前这女孩：“苍凌阑，你……你！实是……竖子狂言，不识天高地厚！！”
他算是看明白了，这个苍凌阑活脱脱一个属棘刺球的。你不戳她，她就自顾自蹦跶在自个儿的路上，平常也还算尊师重道。可哪天你一戳她，她直接炸给你看！
“学生正要去见识见识，这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苍凌阑沉声道：“既然王都没有答案，我便去高山、去深海、去荒漠。去原野，找我应行的道，直到带着答案……再回来。”
“哼，答案。”
董无思的五官似怒似笑，拂袖甩开了苍凌阑的手。
“是，正如你所言，我是有过不该有的期盼。”
那日金榕秘境暴动，苍凌阑赶来，大声说她修御凶之道时，他不是没有想过，或许这群试图以真心与战兽相通的傻子们，能够做成些什么。
所以他没有逆着宋劝行的意思坚持杀死金榕，也没有强拦苍凌阑。
“……可宋劝行还是死了。”
董无思指向那孤独的墓碑：“苍凌阑，赤坤陵见血不吉，我今日不动手。可今后，我却要仔细看看，你一意孤行的这条路，前方还要竖起多少片这样的墓碑！”
说罢，董无思收了战兽，转身便走。苍凌阑没有看他，她也转过身去，将最后一点酒在宋劝行碑前浇了。
她暗想：可惜董夫子并不知道，差一点点，宋夫子就能和小榕树重新开始了。既然她和阿尾都能和好，他们也该能的。若非朱雀神降……
但是无所谓，现在申辩这个没有用。无论是对抗驯化规则还是向兽神复仇，反正都是今后要行的路。
就等她带着答案回来吧。
最后，苍凌阑在宋劝行的碑前跪下，叩首行了个礼。
该走了，她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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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苍凌阑抬起脸。
扑簌簌。
雪块从她的头上掉落。
“……？”
少女茫然皱了皱眉，眼前还是宋劝行那块碑。但四下环顾时，赤坤陵内早已一片漆黑。雪也停了，唯有零星月光从云间落下。
“啊！”
这可不得了，苍凌阑惊得哧溜一下窜起来，吓出满身冷汗！
怎么回事，她分明只是在碑前叩首一拜，怎会回神时已是夜晚！？
成块的积雪从肩上落下，她毛骨悚然。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是在碑前跪了将近一天！
但诡异的是，体内却反而热烘烘的没有半点寒意，膝盖和腰也不疼不痒。
这究竟……什么情况？
她被鬼上身了！？
灵界里，除了雪泥正在团成一团美美睡觉，其他几只战兽已经急得直叫了。
担心的情绪从契约联系中传来。在它们看来，苍凌阑之前像是丢了魂似的，跪在碑前就没起来，怎么呼唤都没反应！
“巫骨！”苍凌阑更加疑神疑鬼，小声道，“你上我身了？”
灵界深处传来一阵复杂的情绪波动：“……”
苍凌阑边胡乱拍着身上的雪，边道：“不是你？那我这怎么回事？”
她说到这里突然想起来，当初契约了巫骨之后，曾经失去意识近一个月，醒来之后却也是没有丝毫不适。
当时自己只以为是契约兽神后蹭到了对面的神力所导致，可现在看来……
“巫骨？”她又道。
“……方才何人扬言要寻道去？”
那尊鬼神语气深沉：“你有本事得很，自己猜。”
苍凌阑揣着一肚子疑惑往山下走，山脚下仍然仅有那位年迈的守陵老阿婆，一只掉毛的蓬尾鸡陪着她，坐在积了雪的茅草棚子下。
她唤了声：“阿婆。”
老妪好像耳背，喊了好几声才抬起头来。
苍凌阑端正行了个礼：“敢问这赤坤陵，除了诸位先人的墓碑，尽头可还有什么不寻常之物吗？”
老妪把一只手搭在耳朵上，操着破锣嗓子：“什么物？”
苍凌阑气运丹田，大声道：“不寻常之物。”
老妪：“怎么啦？”
苍凌阑：“我问有没有——”
老妪：“在哪儿？”
苍凌阑：“赤坤陵，就这里……这里！”
“哦……”
老妪眯眼摸了摸下巴，居然点头道：“有哇。”
她颤巍巍地指了指苍凌阑的身后：“赤坤陵的尽头，供奉着夏氏一脉的祖器，金轮朱曦弓。”
苍凌阑神色微变：“金轮朱曦……”
老妪咧嘴：“怎么，小娃娃，可是听见四象朱雀的神音了么？”
苍凌阑迟疑地摇了摇头。这么一说，刚刚恍惚之时，她好像还真听到一些“声音”，但如今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可那声音绝对不属于朱雀。朱雀的鸣声，她恨不得刻入耳朵里头记着，怎会听错？
夏氏的祖器……
一般来说，那些历史悠久、底蕴深厚的御兽家族，都有所尊崇的族兽、家纹图腾以及传世祖器。
其中尤以祖器最为稀有。譬如王都的风蟒水鳄火狮三大世家，兴盛不到千年，便是只有族兽与图腾了。
原因说来也简单：这年头，谁还当武者。御兽师世家若出了有能力的小辈，不去培育战兽，反让他去玩兵器，这是脑子有包了。
因此，祖器，往往是上古洪荒时期，御兽之术还不够普及的时候被使用过的、强悍到足以传世的高级灵武。
唯独苍、华、夏、雷这四脉的祖器另有不同——传说，这四家供奉的祖器，是封了一丝四象兽神的魂魄意识在里面的。
但说句不太尊重的话，别的三脉怎么想苍凌阑不知道，但纯正的老苍家人，谁都知道这就是个噱头。
毕竟这么些年下来，从没见那把剑发挥过什么除了剑以外的效用。人家青龙大神如今在青沧王都好端端受着李氏的供奉呢，哪还搭理他们？
至于金轮朱曦弓，想也一样。朱雀大神的魂魄可珍贵得紧，每年不知道要分出多少片的朱雀印来操纵人心，放一缕在弓里干什么？真给人类守陵园啊，祂在乎吗？
再者，如果说刚刚的异象是因为什么祖器，在薄暮山脉那次又怎么解释？
苍凌阑便暗想：应该和这个没关系。
她向阿婆行了礼，转身离去。
天暗暗，月色朦胧。老妪眯眼抱着蓬尾鸡，目送黑衣少女的背影渐行渐远。
“老头子。”忽然，她开口说话。
“方才来了个不得了的小娃娃哟……”
山脚下空空荡荡，只有风吹过的声音。
“嘿嘿。”
老妪仰头看向赤坤陵的方向，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本就皱纹纵横的脸，更是丑得没法儿看了。
她摇头晃脑：“怎样，我早说了，你夏氏一脉上下百年，出不了能与金轮朱曦共鸣之人。倒是没想到，被选中的居然是个苍色眼睛的小青龙……”
一道同样沙哑的老翁声音，自虚空之中传来：
“是不是姓夏的娃娃，又有什么要紧……苍天青冥与金轮朱曦先后有了认主的迹象，西陆那边的小白虎，也只差一个机缘。好啊，好，这人间也到了该变天的时候……”
“老头子，岛上可有信来？”
“哼，一群避世不出的懦夫罢了，何苦指望他们。”
“震雷惊蛰虫，春雨醒草木。谁说隐者出世不会搅动风云……快啦，且看着吧。”
“老太婆，你还是如此唯恐天下不乱。守陵的日子，终于过厌了罢。”
“哪能呢。”老妪眯起眼，凹陷的嘴唇缓缓咧开。
她拾起拐杖，颤巍巍地站起来，腰背佝偻：“这活计，婆子我喜欢得紧。比其当什么王爷、王座，可是要自在得多哇，呵呵呵……”
忽而，那只老掉毛的蓬尾鸡抖索胸膛，抻着脖子高声打了个鸣。
“咯咯——！”
“咯咕咯——！！”
天还黑着，银盘未落。然而东边，已有朝阳应声赴约，将崭新的光芒投在寂寞的赤坤陵上。
作者有话说:
下章完结卷二，这次是真的！
第175章
丹方[VIP]
从赤坤陵回来之后的第二天，
苍凌阑去领了梧桐大比魁首的奖励。
奖励分为两份，一份是学府授予，一份来自朱烈王室。
学府的奖励极为丰富且丰厚。先是五百枚高级蕴灵丹，
分装在五个灵纹玉瓶之中，整整齐齐地码在盒里。另有春菁露一坛、炼金砂两袋、地母精水半斤、永寿鲤的卵壳粉末三罐、翠鸣蛩的唾液一瓶，均是效用各异的高泛用性天材地宝。
至于高阶高纯兽核、灵币之类，
更不必细数。学府大气，给的东西都是实打实的，
这些资源完全够一个出身贫苦的御兽师从此没有后顾之忧。
苍凌阑拿到手之后简单看了一眼，直接打开盒子，跟几个朋友们分了。
唯独有一样特殊——孟大先生的座下兽王，神蛟普照的精血三滴，苍凌阑在清单上瞧见都吃了一惊，后来悄悄打听了一下，据说往年的梧桐大比胜者都没有，
合理怀疑是孟归之私心塞的。
她将蛟王精血谨慎收起，
千叮咛万嘱咐贪贪不许嘴馋私吞，小玉蛙连连乖巧点头并表示这东西腥腥的它才不爱吃，
惹得人哭笑不得。
然后便是开国库了。
按往年旧例，
梧桐大比拔得头筹者，可自朱烈的国库之中任择一样奖赏。
这便是更加激动人心的时刻。苍凌阑把时辰约在了下午，
中午便有朱雀使的马车来接她。颠簸了一刻钟后，车子稳稳停在了雄伟的国库大门之前。
咔嗒、咔嗒……三重巨锁挨个卸下。铁门往两侧敞开，光华满溢而出，
每一道都属于常人毕生难得一见的宝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