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了学府的大先生？
一位踏上御兽之路不到半年的少年人，赢了朱烈的王座？
——世上竟还能有这样的事！
“前两天，
谁说青龙废了来着？”
不少路人这下脸都被打疼了。之前苍凌阑遭战兽噬主，
就有人笑她自命不凡跌了跟头，结果人家战兽在最关键的时候跑回来护她；后来宋劝行身陨，
又有人骂她拖了夫子后腿，结果大先生都摆明了态度……
有人涨红了脸：“那，那之前苍凌阑自暴自弃，
大家伙儿不都瞧见了！难道是咱按着她让她酗酒的？”
“哼，
人家青龙那叫性情中人！只顾为恩师之死悲伤，将身外之名视为无物罢了。倒是有些人，
也不撒泡尿照照自个儿，你们有多大本事敢嘲讽苍凌阑啊？”
对面的指挥塔上，徐扶也被震得愣了许久。他想了想，开口道：“苍师妹。事已至此，这斗兽，我倒是有个想法。”
苍凌阑收回望向孟归之的复杂眼神，也暂按下心中的百感交集。她道：“师兄请讲。”
“师妹此前为平息秘境动乱而负伤，今日又是仓促闻讯赶来，想来身心疲倦，不宜久战。”
徐扶缓缓道：“不如……我们各派一只战兽单打，一局定胜负，师妹觉得如何？”
苍凌阑：“哦，单打决胜？”
徐扶：“不错，谁的战兽先倒下，谁便认输。”
苍凌瑶与燕语跑了一路，刚刚赶到。结果一进场就听了这么劲爆的消息，差点一口冷风呛在嗓子眼里。
苍凌瑶掐着腰，边喘气边骂：“哈！这徐扶倒是挺会算计……梧桐大比终赛单打决胜？可真敢想啊，他怎么不劝苍凌阑直接投降呢！”
周围的看客，也有人撇撇嘴道：“啧啧，这是阳谋吧……”
“以苍凌阑的性情，紫晶蝎子刚刚回归，若是单打，怕是脑子一热就要用它上了。可这只毕竟是器契出身，未得灵界滋养过，实力在她的战兽中肯定不算强的……”
“没错，徐扶那只四阶的利齿兎今年刚刚进化，厉害得很。四阶对三阶，胜算不小。他应该是想赌这个。”
“苍凌阑能同意吗？”
“难说，要搁正常人必不会同意，可苍凌阑本来就不太在乎这场比试的样子……”
“沙沙，沙沙沙！”
阿尾倒是斗志昂扬，已经摆好了战斗的架势。
苍凌阑看它想打，二话不说直接转身上了指挥塔。
“好。那就如师兄所说，一局定胜负——阿尾，去吧。”
苍凌瑶恨得跺脚：“……我就知道！这个人能不能对战兽有点底线？”
本以为毫无看点的这一局，竟然又有意思起来了。裁判夫子确认了双方御兽师的战意，抬手示意终赛斗兽开始。
“苍师妹，请赐教！”
徐扶单掌平举，阵纹亮相。一只由石块组成的矮小精怪蹦了出来，头顶、脊背与关节处均覆盖着一层绿色苔毛。
“咚咚！”它跳了跳，举起拳头，憨态可掬的样子相当可爱，“咚咚！”
“咦，是苔痕妖？徐扶居然不用他那只四阶的利齿兎么？”
“我晓得了，利齿兎是走兽科，一旦被紫晶蝎子的毒素沾上会相当麻烦。反观苔痕妖乃是非兽类-岩石科的战兽，几乎不受毒素侵害。”
“还真是，徐扶这个选择很聪明啊。”
“苔痕妖啊。”
苍凌阑看清了对面的战兽，便轻笑一下。
她往后靠，随意将手臂搭在护栏上，姿态云淡风轻：“阿尾，淬毒。”
……什么？
徐扶刚开口准备下令，听见对面的指令，眼睛都瞪大了。
他赶忙定睛看去。只见那只紫蝎抖抖身子，大螯与尾刺的尖端，同时镀上一层神秘的毒光，确实是技能“淬毒”！
苍凌阑可是文试第一的新生，她不可能不了解岩石科战兽的特性。这是在……干什么？
明明比试才开始，徐扶却已紧张得提了口气：“苔痕妖，用落岩！”
“咚咚咚！”苔痕妖振奋精神，挥舞手臂。土元素随着小精怪的号令涌动，一片片坚石于阿尾的头顶显现！
“挡下来，”苍凌阑平静道，“再用一次淬毒。”
砰、砰砰、砰砰砰！
大块的岩石向紫晶蝎子的身上砸落。
“沙沙……！”
阿尾弯曲身子，双螯护住头部，耐着上部传来的撞击。
与此同时，它的毒腺再次被激发。尾刺与螯尖之上，毒光又沉积了一层！
徐扶咬咬牙：“继续使用落岩！”
苍凌阑：“阿尾，忍住，继续使用淬毒。”
落岩持续砸落，紫晶蝎子的背甲渐渐出现了损伤。它岿然不动。
这么一来二去几回，徐扶已经有点蒙了。
按照他最初的打算，本想让苔痕妖迅速逼近紫晶蝎子，拉成近身战，靠蛮力与爆发破了对面的防御。
可苍凌阑反复让紫晶蝎子叠毒，这是什么用意？
这位小师妹的打法太妖了，全然无从预测。徐扶一时不敢贸然让苔痕妖近身，只能硬着头皮用远程的元素技能磨着。
“徐扶输了。”
观摩席上，武夫子摇了摇头，摸着白胡子。
姚夫子笑眯眯地凑过去打趣儿：“这便输了么？”
“唉，此二人，战术层次的眼界差距过大。先前那几场以弱胜强，还能叫苍氏这妖孽丫头费些心思，一旦变成同阶正面单打，就只有她欺负人的份儿了。”
“哦？记得徐扶当年也是武夫子的得意门生罢，新入学的小师妹，欺负在学府修习了四五年的大师兄？”
“枉这小子上了老夫多年的斗兽课。苍凌阑一记淬毒，就吓得他不敢动弹……哼，连自个儿最初为何派出苔痕妖都忘了，岂有赢面在？”
两位年迈的夫子你一言我一语，最后同时对视一眼，苦笑摇头。
每个御兽师都有自己擅长的方向，能够全方位无死角的奇才，几百年都难出一个。
而徐扶擅长的，正是以基础技能构成的暴力近战，培育的战兽也大多是这个路数。他最开始派出苔痕妖而不是更强力的四阶利齿兎，就是为了能够与紫晶蝎子近战，结果被苍凌阑反向一诈，慌得先把自己的战术改了！
但也怪不得他，毕竟就苍凌阑这个神出鬼没的斗兽风格，对手根本分不清她是真有底气还是在诈人……
“罢罢，能走到第二名，徐扶也算不亏了。”武夫子叹道，“就叫这位新生师妹，给他这个当师兄的好好上一课吧。”
……
等到阿尾的背甲损伤积累到一定程度时，苍凌阑改变了策略。
“换重甲吧。”她道，“你悠着点，当心自己别给岩石埋了。”
“沙沙！”阿尾抖抖背上堆积的石块，换了个地方，躯干一盘，铠甲增厚，进入更深度的防御形态。
从叠加毒素，到防御力增幅，紫晶蝎子始终没有发动攻击。
徐扶冷汗直冒，都快下不出指令了。
场上又一次陷入了议论声四起的状态。
“虽然还不知道苍凌阑想干什么……”
有看客表情古怪地小声说：“可我怎么感觉徐扶不太妙呢。”
“可不是么。看苍凌阑斗兽，多看几次就能觉出来！”
有人一脸深沉地拍板：“如果局面明显在按着她的心思走，她会赢得很轻松：如果局面明显对她不利，她会——”
“她会？”
“会赢得很精彩，叫咱们看得更爽。”
“……。”
路人尚且如此，苍凌瑶和燕语更不必说，她俩老早就把心放回了肚子里，找位子坐下了。
陆续有熟人闻讯进场，殷云从西舍匆匆赶来，夏盈照也从王宫过来了。
燕语抱着后者的手臂撒娇，连声道：“好公主，看出门道了没有？到底怎么回事，快讲讲啊。”
夏盈照凝望着那座斗兽场，先感慨了句：“老师不愧是老师……能再看到她站回指挥塔上，实在是我辈幸事。”
她伸出白嫩嫩的手指，点了点对面：“你们看，落岩的威力在减弱，那只苔痕妖的元素控制力快撑不住了……我都能数给你们听。三、二、一……停。”
停。
就在夏盈照声音消散的同时，激烈的土元素攻击也停下了。
“咚咚……咚……”
苔痕妖疲惫不堪地喘着粗气。
沙尘散去，斗兽场一片狼藉。
岩石堆叠成一座尖尖的小山，将紫晶蝎子彻底掩埋在岩山之下。
但徐扶却脸色发白。
阵纹之光并未出现在岩石底下，说明承受了这样猛烈的攻击后，紫晶蝎子还是没有彻底失去战斗力。那也就意味着……
砰！
岩山底下震了震。
苍凌阑忽然道：“徐师兄，你认输吧。”
砰砰！
岩山底下又震了震。
“我看过你此前的几次比试，这只苔痕妖的基础技能磨炼得很完美，在元素控制上却难以持久……这一招‘落岩’，它已使不出来了吧。”
徐扶的喉结动了动，勉强道：“那又如何，我的苔痕妖毫发无损，而你的紫晶蝎子已然重伤……”
轰——
岩山崩裂，阿尾趾高气扬地跳了出来。
它的晶壳确实伤痕累累，状态却相当精神，凶猛地将双螯碰了碰：“沙沙！！！”
“师兄自己心中清楚。除了这招落岩之外，苔痕妖的其余技能，都是必须与阿尾贴身近战的基础技能。”
苍凌阑沉声道：“先人编纂《凶兽鉴录》，将世间万兽分门归类，自然是开天辟地的大功绩。然自然生灵之奥妙，绝非一部书便可尽述。苔痕妖虽为岩体化生的精怪，然身上遍布青苔，也有着少许植兽的特质，并非真正意义上的百毒不侵，师兄说对吗？”
徐扶的表情更加僵硬了。
他吐了口气，仰头握住护栏：“……原来如此。”
苍凌阑：“师兄若在一开始就让苔痕妖与阿尾近战，还有胜算。但如今，阿尾的毒素已浓缩到极点，一旦近战接触，一击便可让苔痕妖倒下……师兄，我是怕给你家战兽毒出个好歹来。”
斗兽场上安静了几息。
徐扶再次长长地唉了一声，伸出了手：“回来吧，苔痕妖，这一局怪我失误。”
苍凌阑：“承让，徐师兄。”
她的神态很平静，对于赢下这局斗兽，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惊喜之情。
阿尾确实克制徐扶的近身战法，她早在看到是苔痕妖出场的那一刻，就算好了自己该怎么赢。
单打决胜，确实很快，很高效。
“我输得心服口服。”
徐扶摇头苦笑一声：“苍师妹……恭喜你，梧桐大比一战夺魁，朱烈的史官将记下你的名字。我祝师妹从今往后，长风破浪，万里鹏程。”
说罢，他举手示意：“裁判夫子，徐扶……认输了。”
两位裁判夫子点了点头，齐声道：“梧桐大比终赛，徐扶认输，胜者……苍凌阑！！”
苍凌阑转过身。
她收回了阿尾，走下指挥塔。
洪亮的声音在斗兽场上回荡，“是以，朱烈学府新生，朔城苍凌阑，为本届梧桐大比魁首——”
沁凉的风从北方吹来，扫荡这座斗兽场。
或许是因为这场终赛，落幕得太快，太没有悬念。
魁首点明的那一刻，四下里没有立刻像往年那般爆发出狂热的鼓掌和尖叫。
所有人都在痴迷地望着那道有些落拓的身影，仿佛望着一颗冉冉升起的星辉。
但苍凌阑已经不在意了。这座曾让她浑身鲜血、痛至昏厥的斗兽场，被她一步又一步地抛在身后。
自从失去阿尾的那一刻起，无尽的悲愤便折磨着她。
她太痛苦了，所以只能不停地战斗。就像溺水之人被迫在水中挣扎那般，不停地拿命与挡在前面的敌人硬碰硬，碰碎了自己也不在乎。
但是今天，她找回了一只本以为失去的战兽。
赢了一局本已经输掉的赌局，拿了一个本已经放弃的桂冠。
突然间，那些汹涌的浪潮退去。她踩上了坚固的大地，才发现自己原来一直都在岸上。
爱不是假的，信任也不是。披荆斩棘走来的这一路……从未被辜负。
于是颠倒的天地在她的脚下归位，从尽头绽出一点破晓的光和暖来。
忽然，眼前出现了许多人影。
他们簇拥着她，笑脸和欢声摇晃不止。
“恭喜。”
“恭喜师妹。”
“好厉害，阑阑你好厉害！”
“青龙，恭喜了，日后再打一场！”
更多的声音也自四周而来。是那些陌生的人们高呼着她的名字和称号。一声声的苍凌阑，一声声的青龙。
苍凌阑没有理会任何人，潮声在身后追逐着，带起剧烈的耳鸣。但她只是往前走，渐渐地，如坠五里雾中。
“苍凌阑！”突然有人抓住她，忧心道，“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苍凌阑抬起脸，眼神有些迷离。
“我累了。”她突然开口说，“我要休息。”
几个人吓得脸色大变。殷云伸手就想把她抱起来，燕语直接说：“等等等，别挪动她了，我去叫医师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