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时候世人才能意?识到,皇帝要靠本事来当?把本事不大的平庸之人硬生生架到那个位置上,不过害人害己罢了。
乐声?渐渐急促,她收敛心神,摆动腰肢,对着上首的卫登抛了一记媚眼。
卫登面容周正,蓄一把美须,看起来颇像个不近女?色的正人君子。
一舞作罢,舞娘们四散开来,陪在了诸位宾客身边。萧景姝脚步轻巧地?走到了卫登身边,被他揽住了肩膀坐下。
他捻着胡须,颇为?自得地?问:“诸位认为?此舞如何??”
一道熟悉的声?音开口,是方才那个指责恪敬公主不守妇道的蠢货:“倒是比寻常歌舞奔放动人许多。”
卫登含蓄地?笑了笑:“特?意?为?贵客准备的。”
对萧不言那种?不怎么沾染女?色的愣头小子,还是这种?直白的冲击最为?妥当。
萧景姝两眼一黑——贵客!还能有什么贵客!不就是萧不言!
又一人犹豫着开口:“可?那位不是几个月前刚死了未婚妻子……此举是否不太妥当?”
未婚妻子本人觉得他说的对。
卫登却不以为?然?:“越是这种?时候,越需要另觅佳人。刚好我们娇娇儿最会解语慰人,正能担此重任。”
他的手指轻轻在萧景姝肩头摩挲,惹得她打了个细微的寒颤。
萧景姝决心在萧不言来之前将事办成离开,斟了一杯清酒递给卫登,指尖轻轻在檐嗑了嗑。
“若使?君有吩咐,妾身自会竭力去做的。”她捏着嗓子模仿颜娇娇的语调,微微蹙起眉,“不过眼下妾身可?不管什么贵客贱客的,只想好好伺候使?正说着,门外倏地?传来急促脚步声?。卫登像是瞧见了什么,瞳孔一缩,骤然?起身。
萧景姝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登时僵在了原地?。
……
萧不言拿着前些时日卫登送去的手书?,带了几个亲卫,长驱直入汴州城,直奔州府而来。
卫登事先吩咐过门房,若萧侯亲至则直接请人入府,无需通传,以示诚意?。
只是他没想到萧不言来得这么快。
萧不言还未进门,便在嘈杂之中捕捉到了一道极其熟悉的声?音。
娇言软语,带着一丝刻意?的引诱——同皎皎捏着嗓子戏弄他时一模一样。
四周仓促的行礼问好被尽数忽视,萧不言径直看向了依偎在主位一侧的女?郎。
她穿着波斯舞姬的服饰,双臂、腰肢乃至大片前胸都裸露在外,在繁复金饰与艳红衣料的映衬下更显霜雪一般的白皙。
脸是未曾见过的一张脸,只眉眼与下颌处透着两分熟悉。萧不言大步走近,将她被抬起的手臂遮住的前胸看得更加分明。
锁骨下方三寸处,一颗胭脂般的红痣。
萧不言冷笑一声?。
真是好大、好大的一个惊喜!
见萧景姝依旧举着那盏酒,他心火烧得更旺,接过酒樽仰头一饮而尽,面带嘲意?地?看向目瞪口呆的卫登:“使?君好兴致,事到如今还有心思歌舞升平,是觉得一定能拿出打动本侯的东西么?”
卫登觉得萧不言表现得颇为?古怪,但仍笑道:“君侯既拿出轻装入城的诚意?,本官自然?拿得出让君侯满意?的东西。不过一路奔波辛苦,君侯不如先落座宴饮,歇息片刻。”
他的目光扫过仍僵在一旁的萧景姝,吩咐道:“娇娇儿,你去伺候定安侯。”
方才听卫登这么喊只觉得腻歪恶心,可?如今在萧不言眼皮子底下被这么叫,萧景姝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虽不知因为?什么,可?她确信萧不言又一次认出了她,而且他看起来比之前在萧府那次还要确定她的身份。
还有那盏下了药的酒……
萧景姝心中叫苦不迭,面上却毫无异常,只亦步亦趋跟着萧不言坐在了新设的食案旁。
刚一坐下,他便解下披风兜头罩了过来。
萧景姝大气也不敢出,只低眉顺眼将披风系好了,一寸不该露的也没露出来。
萧不言却越看恼意?越重——她也知道自己穿的不像样!
主位上的卫登正在说些没用的话,大抵是卫觊出身不明蒙骗先帝蓄意?窃国,刘忠嗣目无皇室肆意?弄权扶持近亲。萧不言懒得听,只冷声?问萧景姝:“不知道叫人么?”
比起其他人,他更想听她的声?音。
这次是因为?听出了她的本音么?颜娇娇的声?音和她本音有三分像,是以她这段时日没有吃变音的药物?。萧景姝咽了咽口水,有些干巴巴地?唤:“君、君侯……”
在剑南,她做了错事心虚时就是这样的腔调。萧不言闭上了眼睛,声?音微哑:“你知道我不想听这个。”
太生疏太见外了。
可?众目睽睽之下,萧景姝也不敢直接叫他的名字,干脆伸出手小心翼翼抓住了他的手臂。
“郎君想听我说什么?”她在众人或明或暗的注视中放软了嗓音,眼睛里像含着一汪春水,“不如我们私下里慢慢说……”
解药藏在中空的臂钏里,大庭广众之下她不好拿出来,再?拖下去他估计都要毒发了!
这话正合萧不言的心意?。他揽住了萧景姝的腰,看了边说话边暗中打量这边的卫登一眼,对方便顷刻闻弦音而知雅意?,命人带奔波劳碌的萧不言前去“休息”。
席间众人见状,都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来:“萧侯也不似传闻中那般不近女?色嘛。”
有人打趣道:“娇娇儿不愧是咱们汴州第一美人,倘若真能留住定安侯,又是大功一件了……”
卫登却觉得这件事成的实在太过轻易,疑心颜娇娇早就与萧不言有旧,冲着身后侍从使?了个眼色。
跟着萧不言与萧景姝一同离开的还有田柒及一同入城的另外几个亲卫。
亲卫们不清楚自家君侯怎么突然?好起了这一口,都忍不住去看田柒。田柒心中有了些猜测,却左看右看都看不出这个颜娇娇哪里像乌小娘子,于是硬着头皮压低嗓子喊:“乌小娘子,是你你就回头看我一眼。”
萧景姝几乎是被萧不言硬生生拽着往前走,自知此时根本没有什么掩藏身份的必要,欲哭无泪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田柒心里念了句神天菩萨,登时顿住了脚步,指挥着几个亲卫四散开来:“将周围守好了,莫要离得太近,一只蚂蚁也不要放进来。”
带路的侍女?见状,指了指前面的某处院子便退下了。
顷刻间四周便只剩他们二人,萧景姝心虚又害怕,忍不住放慢了步子喊:“萧不言……啊!”
天地?骤然?翻转,她被萧不言扛在了肩头,光裸的腰肢贴在他染了冬日寒意?的肩甲上,冰得人浑身一颤。
萧不言单手揽着她,走过珍宝琳琅的正房,直接踏进收拾得暧昧昏暗的卧房。
高床软枕,即使?被摔下来的力道大了些也不疼。萧景姝顾不得计较萧不言鲜见的粗暴,伸手去摘右手手臂上的臂钏。
萧不言生怕她耍什么脱身的花招,立刻握住了她的左手,随手抽出了她身上披风的系带,将她的两只手一起抬高捆住了。
萧景姝一下子就火了:“萧不言,你干什么?!”
没有系带的披风松松垮垮垂了下去,露出包裹其中的玲珑女?体。萧景姝被捆出了脾气,抬脚就要踹他,却被萧不言按住了:“不想腿也被捆上就安分些!”
眼见她安分了,萧不言又伸手去碰她的脸——依旧是与真人肌肤无异的触感,甚至在边缘揉搓不出什么面具的痕迹,且因用的力气过重透出浅浅的红意?。
果然?比巫绪让他看的面具高明不知多少倍。
萧景姝感觉自己易容下的脸已经被揉破皮了:“你别?揉了……没有卸下易容的药物?,你把我的脸皮剥了也无济于事。”
于是萧不言住了手,面无表情地?问:“药呢?”
萧景姝说着再?真不过的话:“没带在身上。”
她垂下眼睫,不去看萧不言的面色:“你喝的那杯酒里有我给卫登下的毒,解药在右手上的臂钏里。”
萧不言解下中空的臂钏,果不其然?瞧见里面夹着一枚药包。他并?没有立刻服下解药,反而又去解另一只臂钏,试图在里面找到卸下易容的药。
乌梢“呲溜”一下从里面滑了下来,掉在了被褥之上。
它看了看目露求救的小主人,又看了看自己毫无抵抗之力的大煞神,很识趣地?顺着床沿爬走了。
本能告诉它,小主人不会有生命危险,但再?留下来它恐怕小命不保。
萧景姝险些被这没良心的小东西气哭了,继续劝萧不言:“你快将解药吃了罢,再?拖下去要误事的……”
第64章
爱与恨
就因为那么微不足道的东西,玩……
他身强体?健,这毒估计撂不倒他,但催情?的效用?仍在?。倘若毒发了,遭殃的还是她啊!
萧不言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确信这纸包里确实是解药而不是什么迷药,才咬开?纸包囫囵将里面的药粉吞了进去。
萧景姝肩头松了下来,软语哀求:“我手腕疼,你松开?我好不好……”
萧不言心知自己绑得根本不算紧,见她卖娇求情?心反而更加冷硬如铁:“我亲自去苗疆查过了,你根本不是巫族人,你的真名叫什么?”
萧景姝的心登时提了起来,只?道?:“我就叫皎皎,没有?骗你的……只?是爹是个混蛋,娘又不要我,所以没有?姓氏。”
她说得极其可怜,企图换取萧不言的几?分怜惜,怎料萧不言正因诈出她并非苗人暗自恼火,一个字也不肯信她了。
他干脆放弃问?那些真真假假的身份与容貌,声音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为什么……为什么假死骗我?”
话音落时,竟有?些隐隐约约的哽咽。
萧景姝心尖颤了颤,语气却?重新平静下来:“我不过逢场作戏招惹一下你,谁知你竟当真了,再不想办法脱身,难道?要等你把我娶回去么?”
在?萧不言面前,说什么有?苦衷抑或身份不适合没有?用?处,他根本不在?意那些。
倒不如直接说自己根本没有?那么喜欢他。
她的声音似乎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入耳都有?些模糊了。萧不言面色苍白,讥讽一笑:“你当我是蠢货么,能被逢场作戏的虚情?假意骗过去?”
萧景姝沉默一瞬,低声道?:“你被我骗的地?方,还不够多?么?”
下一瞬,她整个人都陷入了松软的被褥之?中,锁骨下方猛地?一痛。
萧不言在?咬她。
疼成这样,估计是已经见血了。
萧景姝虽有?欺骗萧不言的一丝愧疚,但绝无什么受欺负挨收拾的自觉,眼泪顷刻间便滚了下来,抽噎道?:“疼……”
落在?皮肉上的唇齿骤然?松了,而后是轻柔的舔舐。
萧景姝泪眼蒙眬地?向下望,果不其然?看见他唇角沾着一丝鲜红,疼痛之?中她生出的想法与第一次被咬时竟没有?什么不同。
——舔干净也好,自己的血可是好东西,不能轻易浪费了。
萧不言见她哭得厉害,心霎时间软了一瞬,可随后又被夹杂着失而复得喜悦的恨意压了下去:“再不喜欢我,你也是我的。”
虽话是这样说,可心底仍是痛的——她怎能可能不喜欢自己?
明明那么主动?,主动?地?亲吻,甚至带着求欢的暗示,她怎么可能会对一个不那么喜欢的人付出这么多??
这么一想,竟觉血液有?些发烫,欲念蓬勃疯长。
萧不言身子有?些僵硬了。
他明明没动?什么不该动?的念头,可怎么会……
顷刻间他便意识到问?题出在?了哪里,不可置信道?:“你想给卫登下春药?!”
肌肤相贴,萧景姝清晰地?感受到了他身体?的变化,登时连哭都不敢哭了:“不是春药,是一种有?催情?效用?的迷药,能让他昏迷时误以为自己在?行房……”
明明没做什么错事,可她却?越说越底气不足:“你是不是没将那包药粉吃干净,所以才依旧有?反应……”
萧不言用?靴子碾了碾地?上被咬破的、还残留着不少药粉的纸包,额角跳了跳,将萧景姝整个人翻了过去。
他实在?不想在?这种时候看到她那张陌生的脸。
萧景姝脸埋在?软枕里,双手也被束缚,整个人不安地?扭动?起来。她露出的一截腰肢细白如剥皮的嫩柳,动?时腰间垂落的金玉叮当作响,响得人身上燥意愈发浓重。
萧不言单膝抵在?了她的腿间,俯身压住了她。她察觉到愈发迫人的危险,整个人僵成了一条砧板上的鱼,一丝动?作也没有?了。
怒火与欲火交织,烧得整个人的理智摇摇欲坠。萧不言咬住了她的后颈,像是捕猎一般慢慢用?牙齿撕磨皮肉:“又是扮舞女又是下药,费尽心思接近卫登,你想做什么?”
手卡在?了柔韧的腰间,生出摧折的欲望,可又舍不得,绷得整个手臂上的青筋都要裂开?来:“他算个什么东西,值得你费那么多?力气接近!”
萧景姝一声不吭,用?沉默消极地?抵抗着他的进犯。萧不言不满她的毫无反应,抚摸着她大片裸露的脊背,手上的茧磨出她一阵又一阵的颤栗。
“不说话?”萧不言摩挲着她背上胸衣的系带,喃喃道?,“那我就换些能让你开?口的话来说。”
譬如,你到底是谁。
残存的理智让他回忆起自己在?芳茗居二楼厢房看到的一切。
刘忠嗣派出的死士箭矢射向了梳妆台的方向,彼时他不解那么大一间厢房,无论是饮茶、休憩还是看仪仗都用不到梳妆台,为何“玉容儿”会坐在?那个地?方,如今却?已然?明白。
那是皎皎在对着镜子易容成玉容儿的模样。
在?她易容的同时,另一个顶着“乌皎”的脸,不知道?“玉容儿”不能轻易出现在?朝廷来使面前的人好奇地?打开?了窗户。
而最不清楚玉容儿那张脸有?什么端倪的,是玉容儿本人。
听到开?窗声的“玉容儿”惊愕回头,正巧对上街上死士看过来的目光,顷刻之?间意识到大事不妙,于是仓皇躲开?。
椅子歪倒,药瓶滚落,地?板上留下了磕碰的痕迹与药味儿。
按照窗子与椅子的高度,射进来的箭矢应当正巧钉进梳妆台下方。那时他碰过那几?块平整的地?板,以为是这块地?方鲜少有?人踏足才未曾留下痕迹,如今想来是因为刚换成新的。
死士一击不成,射出了第二支箭。于是意识到死士想杀的人是自己的真玉容儿,下意识扑到了顶着自己脸的皎皎身前。
而后巫婴与辛随闯入,几?人顷刻之?间决定死的只?能是“乌皎”,找到反制刘忠嗣理由的同时,也让皎皎有?了一个绝佳的脱身理由。
皎皎原本想顶着玉容儿的脸去做些什么呢?只?能是去见玉容儿常见的人。
譬如那个在?辛随口中趁乱逃脱的李顺。
他本就疑心那个李顺本事能大成什么样,才能在?当时警戒森严的蜀州脱身。如今看来是皎皎帮了他——或许干脆就是辛随特意放他们?走的。
李顺与操纵韦蕴的人同属一伙,皎皎应当也与那伙人有?牵扯。
是了,她素日表现得对玉容儿以及韦蕴太过在?意了些,甚至对韦蕴都用?上了“感同身受、物伤其类”的说辞。
再加上皎皎说不喜欢他,那只?有?一个缘由了。
萧不言声音发颤:“皎皎,你是不是……”
他贴近她的耳廓,问?:“你是不是韦蕴的女儿?”
只?有?他们?彼此身份的不合,才能解释为何原本黏他的皎皎会下决心用?假死的方式离开?他。
果不其然?,在?听见他这句话后,她的呼吸陡然?凝滞了。
萧景姝脑中一片空白。
此时在?此处遇见他,本就在?意料之?外,被他猜出身份更是如此。他们?之?间无法弥合的裂隙就这样被赤裸裸地?掀开?,像是刽子手终于落下的刀。
她不知道?自己会遭遇什么样的对待,只?能试图用?眼泪及言语换取他的心软:“你为什么不能只?是萧不言呢?”
——居然?真的只?是因为身份。
萧不言最后一丝理智也燃烧殆尽,忍无可忍地?扯下了她的衣物,带茧的手指重重按了下去:“在?剑南时我说过那么多?次,不会计较你的过往你的身份,你是一次都没听进去么?!”
就因为那么微不足道?的东西,玩弄他、抛弃他!
身体?最脆弱的地?方被那么毫不留情?地?对待,萧景姝发出一声难耐的、带着颤抖的哭泣:“可是、可是陆家?那么多?条人命……”
萧不言动?了动?手指:“那同你有?什么干系?你那时甚至还没生下来!”
纵然?萧景姝心中的确觉得陆氏惨剧同自己毫不相干,可有?时她忍不住想,倘若异位处之?,阿娘死在?萧成安手中,即便她不会报复萧不言,也绝不会毫无芥蒂地?同他在?一起。
这也是她决心与萧不言分开?的最大原因,这对他们?都好。
可是萧不言居然?真的毫不介意。
比起欢欣,萧景姝心中更多?的是惊惶与不解。
不适感又强了几?分,她忍住逐渐升腾的渴望,断断续续道?:“可是、可是你提到母亲与外祖时,明明很难过……”
萧不言不懂她为何一直往身上揽不属于她的罪业。
——是不是不够喜欢他,所以才拿这些事用?以解释开?脱?
他收回手指,放在?了自己的衣带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