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宗室里找不到能继位的女?郎,那未来的皇后是谁便对她?们至关重要。
放才?她?既喜乌皎就是萧家七娘子,又气她?不提前告知?此事。可在意识到乌皎根本?不愿掺和进这些事时,一切喜怒都不重要了。
她?们必须尽快找出?一个更?合适的人来。
辛随望着窗外枯枝堆雪心想,皎皎那孩子到底还藏着什么心事呢?她?的真实?身份又到底是什么呢?
心中生出?朦胧猜测,辛随瞥了一眼辛英,把那猜测埋进心里,只道:“等等罢……说不准不久后就会有个再合适不过的人冒出?来。”
皎皎其?实?很不乐意给人添麻烦。她?既不乐意做皇后却又占了那个位置,便极有可:能会找出?个比她?更?适合这个位置的人来。
辛英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听门房派人来通传:“恪敬公主到了。”
辛随一时怔然:“……快请进来。”
来人一身玄色宫装,脚步急切姿容忐忑。辛随打量着她?面上的伤疤、眼角的细纹与鬓边的霜雪,长叹一声:“阿珍,你……长大了。”
恪敬公主潸然泪下:“心姐……”
……
奔赴徐州的马车总共有两架,一架坐着萧府的两个娘子,另一架挤着小桃、萧景妍的侍女?和行路必备的干粮衣物,另外还有几个护卫骑马随行。
前头的马车里,萧景妍正捏着“萧景姝”的下巴细细端详她?的脸。
“若非亲眼所见,真不敢相信这世上竟有如此神乎其?神的易容之术。”萧景妍低声道,“这些日子你紧紧跟着我就是,你如今是萧府的七娘子,外人不会置喙你的决定的。”
“萧景姝”点了点头,开?口时也是一副微微沙哑,和如今的萧景姝有几分相似的嗓音:“娘子,外头那个真是传说中的太女?卫么?让她跟着会不会出乱子?”
萧景妍并不清楚太女?卫的腰牌制式,因?此也不敢妄言真假。不过既已与萧景姝结盟,她?便选择相信对方的某些安排。
比如说,让一个太女?卫来看看她?到底怎么拿下武宁四州,以此来证明自?己有成?为她?们盟友的实?力?。
“她?只有一个人,武功不算绝佳,又即将进入我们的地盘,能出?什么乱子?”萧景妍冷静极了,“且我们做的事,本?就是让人看的。既已有了陛下的人看着,再多一个别的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萧景姝”仍有些惴惴不安:“娘子,您真的打算……打算替嫁吗?这可是欺君之罪……”
萧景妍果决道:“事在人为。只要我足够无可挑剔,即便做了欺君之事,也只会是众望所归。”
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不过是找“七妹”帮忙往宫中请一道秘旨,可“七妹”却给了她?更?大的惊喜。
耳畔似乎又响起萧景姝那日清:晨的话,带着难言的蛊惑。
“二姐姐虽只请赐一州刺史之位,但世人皆知?。,姐姐已有为一方节帅的实?力?。”萧景姝轻z声细语,“可姐姐不过双十?的年纪,往后若想更?进一步,那可能要熬上个一二十?载。”
她?斟了一盏清茶:“数十?年战乱自?地?方始,陛下登基后,定会慢慢取缔各地?节度使。姐姐不可能效仿辛节帅做一方‘诸侯’,只能往六部走,在这种相互掣肘的地?方,想要完全?发挥出?自?己的本?事其?实?很不容易。”
萧景姝一双漂亮的含情眼里隐隐有火焰跳动:“所以,姐姐为何不直接选择做明堂之上的圣人呢?”
做圣人。
意思是做下一个显圣皇后——不,下一个显圣帝。
萧景妍长长吐出?一口气。
哪个有抱负的女?子不想做显圣帝呢?
既然有人愿拱手相让替她?筹备,她?焉能不试上一试?
……
几日后,淮南道边界,寿州。
钟越从行李中取出?随行携带的金疮药,轻轻倒在了公仪仇手臂的箭伤处。
一旁撕裂的布料上,是浓黑的血渍。
公仪仇感受着伤药落在伤口上的刺痛感,放在膝头的手青筋暴起。
“我真是小瞧了她?。”他的声音很轻,犹如毒舌嘶嘶吐信,“……她?果真早就和卫觊勾搭上了。”
且还有脸哭着说自?己冤枉了她?。
比起被救走的韦蕴、折损的下属以及被打乱的计划,他最恨的是自?己受了她?的蒙骗。
更?恨的是,他居然还对这个骗子起心动念了。
公仪仇心道,我就该在她?小时候就掐死她?。
不过在杀了七娘之前,他可以先做些别的。
“把那个恪敬公主以前的男宠给刘忠嗣送过去。”公仪仇吩咐完,又改口,“不——直接给他要扶持的那个卫愈送过去。”
这件事就是要交给蠢人来做。
……
按理说中和帝刚刚驾崩,各地?官府这个年节也该低调着办,可汴州刺史府大门前却车水马龙,一副欣欣向荣之景。
汴州刺史名唤卫登,是新安郡王的长子,颇有些理政治下的手段,最大的毛病是好歌舞美色。
是以在大多数人眼中,他是个颇为十?全?十?美的人物。
此时此刻,这位人物的管家之一正待在汴州最大的花楼群芳楼中,对着楼里的鸨母张妈妈撒气。
“张妈妈,你可害苦我了!”老管家叉着腰抱怨,“你口口声声说点翠娘子能代替娇娇儿跳百鸟朝凤,可昨儿她?跳的活像一只母鸭子,使君看得脸都青了!正月里正是宴客的时候,府上这次可丢了大人了!”
张妈妈心知?肚明点翠根本?没有管家说得那样差,却还是擦着汗陪着笑脸:“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让娇娇儿福薄,刚好这几天起了疹子呢……”
“我体谅了你们,可没人体谅我呀!一年刚开?始,我一个月的俸禄就被扣完了!”管家怒气冲冲道,“我今日便亲眼来看看娇娇儿如今到底什么个模样!只要疹子能被脂粉盖住,后几日宴上的歌舞必须都是她?来领头!”
张妈妈叹了一口气,冲着一旁的龟奴使眼色:“快去楼上,把娇娇儿喊下来!”
三楼花魁的房间里,萧景姝正在烧从徐州传来的密信。
这密信的来源可波折得很。先是由?卫觊的人送至徐州的“萧景姝”手里,再由?“萧景姝”给周嘉,经由?太女?卫的暗线送至巫婴手中,最后转交给萧景姝。
不过这封信的重要程度值得这种波折——韦蕴已经被救下了。
萧景姝心道,还好萧景妍会仿旁人的字迹,直接由?她?给卫觊回信便可,不然又要多一桩麻烦。
算算日子,金陵城的百官也该迁都北上了,她?得赶紧从卫登手里拿到玉玺。这几日她?已摸透了汴州城的近况与娇娇儿的言行举止,是时候混进刺史府了。
门外传来龟奴的通传。娇娇儿果然深受卫登喜爱,进出?刺史府的机会一抓一大把。
萧景姝在铜镜前细细打量了一下脸上的“疹子”,确定其?只剩下浅浅的红印,才?戴上面纱走出?了门。
第62章
父不父
,赶明儿我将那姓佟的蠢货脑袋……
四天前?,萧景姝和巫婴、李顺抵达了汴州。大致摸了摸汴州的情?况后,萧景姝决定替代群芳楼的娇娇儿。
娇娇儿名唤颜娇娇,是群芳楼舞技卓绝的花魁娘子,也是卫登的红颜知?己,时常陪在?他身边。
几人趁夜将颜娇娇掳到了群芳楼不?远处的客栈里,没费多少功夫就从她口?中问出了用得着的所有消息。
颜娇娇相貌妩媚风流,清甜的嗓音里带着哭腔:“知?道?的我都说了,女侠能?不?能?先把解药给我?”
她如?今身上?像是有千百只蚂蚁在?游走啃噬,又痛又痒,难耐异常。
萧景姝给她喂了解药,面色已?不?复方才的冷然,即便蒙着面,温和也从眼睛里透出来:“给娘子喂毒药不?过?是便宜之举,其实我等并无恶意,只是想借娘子身份一用……事后拿为娘子脱籍来交换,不?知?娘子意下如?何?”
颜娇娇心里怒骂这群人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却仍旧忍不?住狐疑着问:“你们当真会给我赎身?”
赎身是不?可能?赎身的,一来她们根本没有那么多银子,二来群芳楼的鸨母实在?不?太可能?放走这棵摇钱树。
萧景姝颇为诚恳道?:“我们做事没那么多讲究,打算直接带着娘子一走了之。”
呸,听?着就不?靠谱!怕不?是直接把她带到荒郊野岭弄死罢!
颜娇娇悲泣自己倒了八辈子血霉,却仍秉承着晚死总比早死强的心思,对着萧景姝几人勉强一笑:“那我就等着娘子的好消息了。”
她见这群人没怎么难为她,只是把她关?在?客栈里,甚至把她近身的侍女抓了过?来伺候她,索性不?再多想,放心大胆地胡吃海喝起来,短短几日就胖了三斤有余。
萧景姝也就趁这几日改头换面混进了群芳阁,眼下又站到了汴州刺史府管家的面前?。
“娘子也未免也太过?大惊小怪了!”管家看着她脸上?的红痕,险些气笑了,“就这点印子,擦点粉就什么都看不?出来了!”
萧景姝瘪了瘪嘴巴,捏着嗓子道?:“前?几日可比这严重多了,妾身哪里敢去使君面前?碍眼……”
管家道?:“先前?如?何我就不?计较了,后头娘子可不?能?掉链子了!近日府中怕是有贵客要来,娘子收拾收拾东西先去府中候着罢。”
于是萧景姝带着由巫婴假扮的侍女成功混进了刺史府。
颜娇娇不?愧是卫登的“红颜知?己”,在?刺史府中颇受优待,并没有和其他人住在?一起,而是单独歇在?一处小院子里。
萧景姝从头到脚做了全副武装,身上?的药加起来足以放倒三头大象,就等着卫登自己送上?门来,可却一连几日没见到人,只被安排和府中的舞娘一起练波斯舞。
萧景姝难免有些心焦,而每隔一日便以各种理由出府与李顺接头的巫婴则带回了一个顶顶紧要的消息。
萧不?言的大军以迎新君及先帝棺椁为由南下,如?今就在?汴州城以北不?远处了。
前?几日那个管家口?中的“贵客”,不?会就是萧不?言罢?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新安郡王一脉估计并不?清楚萧不?言是萧成安的儿子,“未来皇后”的长兄,应该还当他是个孤家寡人,想要尽力拉拢一番。
毕竟他们这里有玉玺,还可能?有一个名义上?比卫觊更名正言顺的皇嗣,看起来颇为像模像样,能?唬住不?少人。
萧景姝伏在?了巫婴肩头,嘤嘤假哭:“这世上?真是没有容易做成的事……”
巫婴握住了她的手,笨拙地安慰:“会做成的。”
你想做的事情?,都会做成的。
……
淮南道?近日风雨颇多。
卫觊命各地节度使入金陵,但其实来的并不?多。河南道?没有动?静,南边倒有几个节度使观察使动?身,但都途径江南道?,半是自愿半是被迫的被刘忠嗣的人劝下了。
再加上?卫觊本就没让西北的人来,最后在?半月内赶到的节度使,包括辛随与淮南道?节度使赵奉节在?内,也不?过?是一手之数。
这在?卫觊意料之中。半月一到,他即刻携百官随行北上?,护送的军士是他亲手带出来的三万禁军。
当然,这百官也并不?齐全。不?在?的人里一少部分?是这半月内卫觊刘忠嗣互相斗法斗死的,一大部分?是刘氏一党。
北上?的官员们确信中和帝的棺椁离开淮南道?的那一刻,就是江南道?等地动?兵之时——让中和帝的尸身安安稳稳离开是刘忠嗣曾经为臣为师的最大忠义了。
卫觊留下的后手也不让人震惊,一是肯定留下的赵奉节,二是辛随。
若不?是怕死,不?少人真想留下来看看这位女节帅和老?顽固的刘相公和会怎么打。
然而让人们没想到的是,还没出淮南道?,他们就遇上了一桩天大的事。
世人皆知?卫觊的生母乃恪敬公主,生父则不详。在赵奉节——也就是曾经和恪敬公主因生不?出孩子而一拍两散的前驸马近日表现出对卫觊的拥护后,不?少人暗中猜测赵奉节其实就是卫觊的亲爹。
但没人将这话光明正大地宣之于口。史书上?没有哪个皇帝的爹不?是国?姓,将这话说出来简直是在明着指责陛下取巧窃国?。
赵奉节也没想过?让卫觊认下自己这个爹——那和找死有什么区别?用儿子不?能?喊自己爹换儿子当皇帝和赵家节节高升,简直是笔再划算不?过?的买卖。
可谁能?料到,在?这个紧要的关?头,还真有人跳出来给皇帝当爹了!
这个人还确确实实和皇帝能?扯上?关?系——他曾经是恪敬公主的男宠!在?恪敬公主府中的时间和恪敬公主有孕的时间也对得上?!
仔细看看,这人的面容似乎和陛下也有两分?相似!
在?朝廷中人还未反应过?来之时,这位名唤佟知?的前?公主男宠的事迹,已?在?有心人的推动?下传遍了大街小巷。
韦蕴约莫是北上?的人中最晚得知?此事的那个。
被卫觊的人救下后,她一直有些惶恐不?安,这种惶恐在?见到卫觊与恪敬公主时达到了顶:峰——她的皎皎,怎么还是牵扯到了皇家事里?
是为了救她么?
韦蕴依旧觉得自己不?值得女儿费这样大的力气相救。她对女儿怀有一股难言的愧疚,甚至不?知?日后该如?何与她相处。
在?知?道?女儿有了自己出逃求生的本事时,她心中已?再无牵挂,死志也愈发坚决。
死了便不?必成为任何人的负担、不?必被困于祸国?妖妃之名,也能?去黄泉见一见数十年未见的爹娘了。
……可女儿好不?容易找人把自己救出来自己却一死了之,那她会怎么想?
思忖过?后,韦蕴仍旧选择了日日诵经清修,顺带给已?死的父母、不?在?身边的女儿祈福。
恪敬公主的人这些日子将自己照料得极好,也为她们祈一祈平安。
和往常一样,她的祈福似乎没起到什么作?用,恪敬公主如?今遇上?麻烦了。
韦蕴有些挫败,一时不?想继续念佛,便打算去宽慰一番恪敬公主。她不?愿也不?便见人,因此特地选了天色微暗之时出门。
然后,她远远看见神色匆匆的赵奉节进了公主帐。
韦蕴是知?晓恪敬公主与赵奉节的旧事的,此时已?然明悟卫觊就是赵奉节的孩子。
所以这一家人——或者说恪敬,果然是对皇位筹谋已?久啊。
韦蕴想起卫觊小时候被宫里的孩子讽刺出身时仍旧不?喜不?怒的样子,轻轻打了个颤。
她一点也不?想皎皎待在?这样的人身边这种最初就把登上?皇位当做自己的目的并且达成的人,会理所当然地将一切人与物视为自己所有。
隆庆帝就是这样的人。
此时此刻,公主帐内。
恪敬公主看着满身风尘的赵奉节,冷声斥道?:“现在?紧要的是防备着江南道?打过?来,你来这里做什么!你这个当节度使的跑了,心姐又不?熟悉淮南事务,万一应付不?过?来怎么办!”
赵奉节单膝跪在?了恪敬公主身前?,握住了她垂在?身侧的手,面色阴沉道?:“我要亲手杀了那个佟知?!”
那是个什么东西,也配出来败坏恪敬和陛下的名声!
他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我已?查清了,背后捣鬼的是卫愈!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恪敬公主闻言将他拉了起来,讶然道?:“果真?证据齐全么?”
赵奉节啐了一口?,从怀里掏出一沓纸来:“那姓佟的亲儿子如?今在?我手里了!父子两人都是赌鬼,连媳妇儿亲娘都能?卖了!要钱不?要命的狗东西!”
恪敬公主翻了翻那几张纸,忍不?住笑了起来:“刘忠嗣就打算扶持这么个蠢东西和我们作?对?”
用这么臭的一步棋,到头来吃亏的只会是他们自己!
“你快些回去罢,哪里值得因为一个跳梁小丑动?气。”恪敬公主愉悦地摆了摆手,“若实在?气不?顺,赶明儿我将那姓佟的蠢货脑袋送你当球踢去。”
……
汴州城外,鹰隼盘桓,旌旗翻卷。
主帅帐内,田柒忧心忡忡地看着萧不?言:“君侯,您真要应下那卫登的约,轻装简行入汴州城啊?”
“送上?门的里应外合的机会,怎能?不?要。”萧不?言问身边的将领,“方才我说的行军路线都记住了?”
众人齐齐称是。
萧不?言微微颔首:“田柒,点人备马,随我入城。”
第63章
识真身
萧不言还未进门,便在嘈杂之中……
萧景姝并?没有焦心太久,不过只隔了一日,卫登府上便开席设宴,请舞女?助兴。
她作为?领舞上前时,正巧听到席上有一人嗤讽:“女?人家就该恪守妇道,有恪敬公主这样的娘在,卫觊想成事都难。”
这人在说什么本末倒置的鬼话。萧景姝心道,正因卫觊是公主的儿子,他才有了角逐皇位的资格。倘若公主当年没有设法让卫觊姓卫,纵然?他再?得圣心,中和帝也绝不会把皇位留给他。
不过听这意?思,是恪敬公主那里出了什么事么?
上首的卫登开口道:“岂有小倌男宠之子为?帝之礼乎?皇室血脉自是越纯净,越尊贵。”
席中之人面上俱露出意?味深长的笑:“然?也。”
乐声?响起,萧景姝的双手随之摆出柔软的姿态,心中却兴味索然?。
皇室血脉有什么高贵的?不依然?是被有能之人纵情摆布。纵使?高贵,高贵的也是历代?帝王立下的功绩,而不是什么血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