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拉开书包拉链,立刻摸出一张纸。
把下方小小的一行字展示给沈怀??。
车外斜阳浸染梧桐树道,暑假期间,斑马线上有许多带着孩子出行的家长。
沈雪时坐在沈怀??腿上,儿童洗发水的味道直往沈怀??鼻底钻。
借着落日余晖,他看清鉴定结果:支持,确定有亲子关系。
他感到被沈雪时用还没长硬的乳牙在他心上咬了一口。
酸涩的,五味杂陈。
车等红绿灯的间隙,大波郊游回程的人群从路口穿过。
沈雪时指着窗外:“那边有一个湿地公园。”
成群结队的小朋友,手里拿着风车、风筝、棉花糖之类的玩意,脸上还带着疯玩之后的红。
沈雪时的眼光透着羡慕。
沈怀??的心不可遏制地揪起来。
他大约能懂沈雪时悒悒不乐的成长过程,母亲不在身边,父亲形同虚设,没人带金尊玉贵的小少爷来一个还不如后院大的公园玩。
“我也想来玩。”
沈雪时往河边小摊贩环聚的公园门口看。
沈怀??摸摸他黑黢黢的发顶,许诺:“明天天亮了带你来。”
江家。
江彦输入密码进入别墅,对抱着小孩的沈怀??说:“他和你住一间房?”
沈雪时睡着了还微微皱着眉,沈怀??伸出手指给他揉开了,点了点头,轻声道:“那我去二楼。”
江家的房屋依旧保持了旧时的布置,沈怀??从前经常来小住,在二楼获得了一件独属于自己的客房。
睡熟的孩子散发着点热气,软得像只刚出笼的馒头。沈怀??把那团小人放在床上,又细致地盖好被子,轻轻带了门走了出去。
走廊上,江彦听得门“咔嗒”的声响,扬眉看他。
两厢对视,反倒默契地一同沉默了。
一盏造型夸张的水晶大灯在江彦身后亮着暖光,男人锋利的眉目浸染在光与暗的交界带,看沈怀??,含着柔和的审视意味。
他先开口:“要不要再做一次鉴定,我帮你。”
沈怀??:“知道他是不是我亲生有什么要紧……我总不会要他,也不想认他……”
他这句话说得发颤,薄薄的眼皮如虫翅般发出微小战栗。
“很自私是吗,”沈怀??把脸埋入掌心,整个上身撑在栏杆处,肩胛起伏,“我也会任由他变成不幸福的孩子,像我的童年、像庄弗槿的童年一样……”
因为那是庄弗槿的孩子。
流着的血让他难以接受。
楼下门铃声响起,江彦在沈怀??肩膀上按了按,先一步下楼。
乔止逸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笑嘻嘻从门后探出头:“稍微来早了点,有没有想我呀,两位。”
空旷的别墅里热闹起来。
江家久无人气,乔止逸主动说要来暖暖旧居,聚一聚。
他约的七点,但,什么“庄弗槿沈怀??共同现身港口”、“庄沈亲密合照”、甚至“沈怀??现身庄氏影业,怀抱身份成谜的幼子”……
乔止逸感觉每一条的信息量都堪称爆炸,他坐不住了,憋了满肚子的话,六点半就飙车来了江家。
换鞋进了客厅,他把手中打包好的饭菜往桌上放,看沈怀??从楼梯上下来,脱口而出:“庄弗槿逼你了是不是?新闻上那小孩是谁?”
沈怀??急忙拿出手机,慌张:“他们真把小孩照片发出去了?”
乔止逸:“媒体也够没下限的。”
打开微博,他主页就跳出来了推送,几张图片由南城娱乐首发,短短半个小时,此条。
“南城娱乐”,有些熟悉的名字……
沈怀??点看照片仔细看了,发现没有露出沈雪时的正脸,才松了口气,去翻评论。
评论底下说什么的都有:
“好暧昧,要公开复合消息了吗?才在港口同框,又迫不及待地一起去了公司。”
“谁还记得很久前庄弗槿联合张影萝炒作那件事?他公开过,他有一个孩子生母不是别人,是沈怀??。”
“闹得那么大谁会不记得,都知道庄弗槿有孩子了,但他说沈怀??生的……呃,男人能生孩子?”
“能,医院咨询得到,但很贵,母体要承担的风险特别大。”
“哇,沈怀??连孩子都愿意给庄弗槿生,从前有多爱?”
“代孕的吧……或者某一位的私生子。”
“如果爱又怎么会离婚呢?沈怀??回国后又想进圈捞钱吧,所以捆着庄影帝营销。”
庄弗槿黑粉1:“最近庄弗槿新电影要上映了,营销也紧跟着来,还拿前妻和小孩做文章,怕电影糊了有危机感了吧!”
黑粉2:“‘南城娱乐’从前就是庄氏旗下养的小媒体啊,从前的法人是齐董潇。”
庄弗槿的粉黑势不两立又数量庞大,很快在评论区吵成一团。
沈怀??看得头痛,他怎么觉得,从前庄弗槿黑粉没有这样多,风评也未极端地分成两派。
手机忽而被抽走,江彦按灭屏幕,正色道:“歇一会,先吃饭。”
沈怀??确实很久没休息过,大脑一直处于高强度的运转中。因为面对的是庄弗槿,他不得不处处小心谨慎,不然稍不留意就会落入对方的陷阱。
他爱吃甜的,乔止逸在他面前放上一碗四果汤:“我家乡的小吃,尝尝。”
“止逸,”沈怀??拿起勺子,依然觉得头痛,忍不住问,“这几年庄弗槿的风评变得很差吗?”
“他啊……”乔止逸面露难色,“你知道的,他《狐仙》之后空白了很久,近乎不再接触演艺圈的东西了。”
有几项粉丝都会反感的东西:官宣恋情、结婚、绯闻和事业停滞。
庄弗槿毫不遗漏地都触碰了。
他实绩太强,粉丝对前三项勉强可以容忍,而淡出影坛结结实实触了粉丝的逆鳞。
“你看骂他的人很多嘛,”乔止逸继续说,“其实这里面很多以前都是他的粉丝来着的,这怎么形容……黑化了吧。他不拍戏之后,都说他浪费天赋,最初一年网络上闹得很凶,后面眼盲的消息渐渐被大众周知了,还喜欢他的粉丝才开始维护他。”
无法接受星光熄灭。
庄弗槿对待家人手腕残酷,步入政坛后更加凶名在外,令人又敬又畏。
外界对他的批判和恐惧伴随了他暴露在镜头前的全部过程,无论被如何骂私生活和人品,庄弗槿都承受着,从不回应。
可针对息影的恶评,大概会径直戳伤庄弗槿的心吧,沈怀??这样想着。
“不过,外面对你的评价变得好多啦,”乔止逸倒了一杯起泡酒,递给沈怀??,“你是巴黎国际电影节最年轻的获奖者,媒体随便发一点你古早的照片就有很多流量。算不算一种报应?你的舆论变好,他的变差。”
沈怀??和他碰了杯酒:“《烟雨客》要上映了,也算对他粉丝的一点补偿吧。”
他沉吟片刻,“我看过成片,很有可能得奖。”
乔止逸“哼”了声:“替他的事业操什么心,我恨不得那些黑粉缠着他一辈子。”
“哎,你问这么多……你还在意他哦。”
江彦也朝沈怀??看去。
沈怀??愣愣盯着杯中不断上升又破碎的气泡,脑中也有一根弦绷断了。
为什么给他画了满是少年意气的海报,即使知道少侠后来堕落尘埃,也依然没有更改那幅顾盼明亮的五官?
为什么看到庄弗槿因息影被恶评时,会感觉内心针扎般疼?
乔止逸的声音一遍遍在耳边循环,诘问:
还在意他吗?
第172章
情敌无数
因为揣着心事,沈怀??这一晚的酒量格外浅,一瓶低度数的气泡酒也喝得他酩酊大醉。
他几乎要忘记房间的床上还躺着一个沈雪时,洗完澡迷迷糊糊地,带着满身水汽,掀开半边被子躺进去。
一团热乎乎的,毛球一样的东西就滚进他的怀里。
沈怀??以为自己身在纽约,这是江彦姥爷家养的猫。
稀里糊涂地叫了声“小月”,抱着猫沉沉睡了。
沈雪时从傍晚起,睡了长长的一觉。他还没有到被老师布置写以“妈妈的味道”为主题的作文的年纪。不然他可以洋洋洒洒地描述妈妈的味道是奶香柚子味。
天微微亮,沈雪时就醒了,一夜没进食的肚子感觉到饿,和他丝毫不想从妈妈怀里抬起头。
他睁着眼睛很认真地观察沈怀??。
这位在他短暂人生里从未出现过的母亲,只能凭借几张照片勾勒模糊印象的母亲,此刻安然躺在他身侧,呼吸平稳,睡得发粉的腮边溢满了无限柔情。
沈雪时想起徐连叔叔那句:
“那位就是妈妈,因为庄总认定了他,家庭里不会再有别的人担任妻子和母亲的身份。”
他心道:我也认定了妈妈,没人能替代。
他年纪尚幼,却已然有了一种天真的执拗。
认准的东西要得到,认准的路要一条道走到黑。
所幸心灵仍然洁净一片,所求不过一点别人唾手可得的母爱,因此年幼的偏执无伤大雅,反倒让他眼眸明亮,有种脱颖而出的聪慧和讨喜。
“小月,”沈怀??在梦里叫猫的名字,感觉臂弯里的软绵绵有点不老实,说,“乖一点。”
沈雪时的小脸又贴回妈妈散落肩头的长发上,安心地睡回笼觉。
今日天气晴好,空中无一丝阴霾。
沈怀??从盥洗室出来,绞了一块湿毛巾,要给小孩擦脸。
沈雪时非常省心地自己坐在床边穿衣服,脑袋刚从衣领中钻出,就对沈怀??灿然一笑,露出一口糯米白牙:“妈妈,昨天答应了去逛公园哦。”
沈怀??给他擦干净脸,心软地点了头。
沈雪时心情特别好。他涂了和妈妈一样的牛奶味的面霜,和妈妈身上有了差不多的味道。
走在河边的草坪上,柳枝低垂,游人如织,他被妈妈牵着手,走到每一家小摊前,沈怀??都会很认真地停下来,挑选一番。
妈妈带着墨镜和鸭舌帽,卖棉花糖的摊主非常殷勤地叫他“美女”,推销说:“口味的最受欢迎。”
于是沈雪时便拥有了一朵和书包同样颜色的糖。
他们坐在河堤边合欢树的阴影里,沈雪时迎着风挥舞泡泡棒,五颜六色的起泡上升到阳光下,沈雪时看到妈妈笑得极温柔的侧脸。
一位母亲带着女儿上前和他们攀谈。
她瞧沈怀??气质出众,穿得衣服也价值不菲,好奇道:“你是小时的妈妈?你好,我的女儿蔓蔓和他是幼儿园同学。”
沈怀??拘谨地站起来,手里还握着那根小孩吃到一半的棉花糖。
“你好……”
“我没在接孩子的时候见过你。”她旁敲侧击地想探听点另一个家庭的八卦,“家长会也没有……”
门槛极高的幼儿园里,豪门云集,都清楚某某是哪家的少爷小姐,唯有沈雪时的家世成迷。
顾夫人眯着精心保养过的眼睛想,京城里姓沈的早没落了,这小孩,大概率是不受宠的外遇所生――只能随母姓的私生子。
沈雪时对同学母亲的恶意毫无察觉,以一种期许的目光看着沈怀??,他的妈妈最漂亮了,他希望每一个人都认识他的妈妈。
当着小孩的面,沈怀??压抑心中的不适感,好声好气地说:“我之前一直在国外。”
他声音性别模糊,低低地很悦耳,顾夫人更加好奇:“你从事什么工作?”
她瞧沈怀??个子不低,长发柔滑,上半张脸虽隐没在帽檐之下,但雪白的皮肤透着罕见的娇美。
演员?舞蹈家?
沈雪时父亲什么身份?
“妈妈,”沈雪时过来拉沈怀??的手,“我们去那边划小船。”
顾夫人只得放他们走远了,无视女儿也要划船的请求,没好气道:“湖有什么好玩的,你们老师又是哪里的乡巴佬,布置暑假作业让和爸妈一起游园。”
她看了眼高跟鞋,嫌弃,“泥地脏死了。”
但也不算全无收获,顾夫人动动水葱般的指甲,在她拉的家长小群里发:见到传闻中那个神秘的沈雪时妈妈了……
木船行至湖中央,水汽被日光照射,在镜面上覆盖了层朦胧烟波。
暖意熏人,沈雪时趴在船边玩水,手掌翻出“哗啦哗啦”的声响。
很舒服的环境,沈怀??从包中抽出画板,开始在屏幕上创作《烟雨客》海报的初稿。
画笔之下的彭霜仿佛有自我意识,引导沈怀??移动手指,昨天草草完成的初稿印在他脑海,他今老古董鸽子的时候吗?徐连瞠目结舌。
“延后。”
庄弗槿吩咐完,又转头对电话那边说,“我现在去接你们。”
言语里有藏不住的柔情蜜意。
徐连大概猜到,这一通电话是打给夫人的了。
他赶忙又汇报:“京华报社想邀请您做一期访谈,宣传部那边评估过后觉得可以考虑……”
庄弗槿打开手机看沈雪时的定位,边走边说:“京华?他们访谈自恃格调高,从不沾娱乐圈的人。”
“最近有意拓展娱乐板块,尹颂就是京华捧出来往新领域试水的。这次邀请,也是尹颂牵的头。”
徐连又想起什么,补充道,“京华访谈的上一期做的法律方向,请的嘉宾……您曾经调查过他……”
“谁?”
庄弗槿依然漫不经心,他调查的人太多了,至于法律领域?他记不得哪个律师入过自己的眼。
“刑振。”徐连说。
沈雪时看到妈妈坐在岸边的长椅上,和一个陌生叔叔聊了很多。
沈怀??笑得好温柔,沈雪时想,妈妈对谁都好脾气,除了爸爸。
他等得有些焦急,怎么不见妈妈向那个陌生男人介绍自己呢?
会怎样介绍自己?留给前夫的、但很缠人的孩子?
沈雪时早慧,面对许多事情应对自如,唯有感到母爱摇摇欲坠气若游丝时,他会像一个未开蒙的婴孩般手足无措。
昨天傍晚他在装睡。
听到了沈怀??在门外的叹息:“我总不会要他……也不想认他……”
蛮不讲理的、幼稚的愤怒忽然充斥沈雪时内心。
昨晚沈怀??的话埋下的祸根在此刻爆发。沈雪时走过去,直直盯着那男人,问:“叔叔,你是谁?”
男人气度不凡,压着两道长眉回看他,弄得沈雪时心里“咯噔”一下。
“问别人之前要先介绍自己。”
刑振随口就把小孩应付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