慌而不乱的一套动作被谢郁白尽收眼底。
褚嫣听到背后传来一声低哑的轻笑。
很细微的动静,引得她背脊一僵。
一想到他刚才好歹帮了她,算是自己人,又放松下来。
反正迟早要让谢郁白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了解最真实的褚嫣,那么眼前这些,都不算什么。
上辈子她骄奢淫逸,好吃懒做,尖酸刻薄,道德品质败坏,谢郁白不还是对她好的一批?
虽然她从来没有计较和探究过他是否真的爱她,但这不影响他们做了四年夫妻,甚至培养出了床笫间的默契。
停!又想到哪儿去了?
“嫣嫣,你脸晒的有点红。”慎丽提醒。
乔思雯不解,“这么大的遮阳伞,还能晒到?”
慎丽白眼,“紫外线无处不在,遮阳伞有什么用。”
褚嫣腹诽:我谢谢你的完美解释。
“嫣嫣啊,我把云津给说了一顿,他来向你道歉来了。”
晁母领着人走过来,褚嫣立刻站起来。
“阿姨,不是什么大事儿,媱媱也不好,好不容易参加聚会,激动得满场疯跑,不小心弄坏贺礼,搅了大家兴致,我替她道歉。”
晁母半张着口,顿了半天。
连她这个外人也知道,褚家最常被带出来参加聚会和宴席的就是褚媱。
也就这种小辈生日一类,不需要大人们掺和进来的社交场合,才轮得到褚嫣。
晁母自己也觉得褚家人杯弓蛇影,庸人自扰。
嫣嫣左不过是个骄纵些的小姑娘,谁还没有年轻气盛的时候?再顽劣,再会闯祸,还能把天捅出个窟窿来?
可是眼前这个,确定是她了解的嫣嫣么?
“你最该向小舒道歉吧?”晁云津梗着脖子立在一旁,语气硬邦邦的。
晁母一巴掌拍在他背上,“好好说话!”
“阿姨,没事,”褚嫣摇头,笑得宽容,“云津说的对,我是该向小舒道歉。”
她在人群里环顾,看到池小舒站在施也的烤架旁边,手里还捏着烤夹,局促地看着这边,然后被施也推过来。
晁母作为豪门贵妇里比较有腔调的那一派,不会当面给儿子的任何朋友甩脸子。
即便她心里有一千一万个不乐意。
脸上还是要保持惯常慈蔼的微笑。
“这就是池同学吧,你好,你的画很漂亮,是个有才华的小姑娘,阿姨很欢迎你来给云津过生日,也请你谅解嫣嫣的表妹,阿姨替她给你道歉,好不好?”
池小舒惶恐地摇头,“阿姨,不……这没什么,不用道歉,礼物我回去再画一幅补上就行,本来也不值钱……”
晁云津皱眉,“怎么会不值钱?我认为是无价的。”
瞬间又吃了母亲一记不动声色的肘击。
“嘶——”他捂着手臂痛呼,怒视母亲,看到她笑吟吟拍拍池小舒的肩膀。
“阿姨先下楼招呼其他小客人了,你们在露台好好玩。”
“郁白,替阿姨看着云津。”
晁母冲谢郁白眨眨眼,得到后者的点头回应,满意地离开。
晁云津脸色臭的依旧,在听到褚嫣随之而来的邀请后更臭了两分。
“小舒,我们聊聊?”
“褚嫣,你到底要干嘛!”
“晁、云、津。”
一声低冷的警告,吓得晁云津后脊一凉。
天不怕地不怕,娘老子都不怕,就怕谢郁白叫他全名。
也没什么错。
人贵在有敬畏之心。
等到池小舒当真跟着褚嫣去了隔壁露台,拉上了隔音屏障,晁云津有些讪讪地嘟囔。
“你什么时候跟褚嫣关系这么好了?”
他没记错的话,刚才谢郁白叫她……嫣嫣?
褚嫣不在场,慎丽和乔思雯八卦之魂还在熊熊燃起,不由也竖着耳朵,想听谢郁白的回应。
可惜,这个问题被巧妙回避,她们只听见谢郁白更加冷肃的警告。
“我在停车场听到她教训表妹了,这件事,跟她没有关系。”
“不管她是怎样的人,至少她对你很好,比你想象的还要好。”
晁云津一愣,有点不信,可是他深知,小白从来懒得扯谎。
“所以,别再用仇敌的语气跟她说话。”
“不满意家里的安排,都是后话,等你翅膀硬了,有的是机会选择自己想要的,但是现在——”
“晁云津,时刻注意自己的态度。尤其是在她面前。”
第23章
你是从哪一天开始吃错药的
隔壁露台。
褚嫣手里捧着两个开口椰子,给池小舒递过去一个。
“谢谢。”
池小舒轻声道谢,捧在手里却没急着喝,“褚嫣,你想跟我聊什么……等你说完,我想先回家了。”
褚嫣听出她催促的意思,按着她的肩膀坐到藤椅上。
“急什么?晁云津为了你,专门在楼上单开一个小派对,你要是走了,他不得再把我骂个狗血淋头?”
池小舒讶异地半张着嘴唇,愣了好几秒。
“为我?”
“不会吧?你真看不出来?他知道你社恐,在一楼大厅肯定坐不住…啧啧,也算他用心良苦。”
池小舒更加局促,连忙就要解释,“不,不是的,他只是……”
“池小舒,我不跟你兜圈子,你也别跟我隔着窗子说话,怎么样?”
“你……什么意思?”
“是个人都能看出来晁云津对你上心,而你对他的态度就很值得琢磨,有时候想远离他,是因为家境差距造成的自卑,有时候你又愿意依赖他,因为你深知,只有他才能救你离开现在的泥淖,我没说错吧?”
池小舒双手扶着膝盖上的椰子,僵坐在藤椅里。
回应褚嫣的是长久的沉默。
“你不愿意承认也没关系,但你放心,我不是要来拆穿或审判你,说真的,你比我以前想的要聪明,很知道利用自己的长处,如果你能给自己立一辈子单纯无害的人设,那么你就是能坐实这四个字,因为君子论迹不论心。”
褚嫣看着池小舒微微皱起的眉头,缓缓扬唇,抛出致命的问题——
“但是小舒,你真的要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一个男人身上吗?”
池小舒瞳孔一颤。
她依旧端坐在椅子上,脸上薄薄的一层皮肤在太阳下泛着接近透明的荧光。
像肥皂泡一样脆弱的,易碎的,一眼能看到最终命运的,她的青春。
“我没有别的选择。”
这是她低头苦笑良久,给出的回答。
褚嫣坐到她对面的藤椅,不再居高临下地看她,而是换了平和的姿态。
“不,你有,只是你拒绝了。”
池小舒骤然抬头,盯着她反问,“褚嫣,你向来讨厌我,某天突然说要帮助我,你觉得我会相信吗?需要我给你回忆你从前对我做过的事情吗?”
“因为你讨厌我,所以那些要巴结你的女生给我使了多少绊子,我被孤立过多少次,我在学校过得多艰辛,你想过吗?”
“你现在随口一句借钱给我参加集训,即便你是真心的,我也有权利不接受!我为什么要接受?我是什么很贱的人吗?你要洗白自己,我池小舒就非要乖乖配合吗!”
女孩的两颊因为激愤而涨红,膝盖上的椰子随着身体一起颤抖。
这是褚嫣两辈子加起来,第一次看见池小舒暴露真正的情绪。
她欣慰又懊恼,惭愧又不乏升起一点信心。
她搁了椰子,拍拍裤子站起来,走到女孩面前。
然后深深地弯下腰。
“池小舒,对不起,以前种种,是我错了。”
池小舒微讶,沉默地紧盯女孩弯到九十度的身体,眉头皱得更紧了。
她从没见过褚嫣道歉,今天在晁母面前是第一次,但那是长辈面前,只要有心,谁都可以装佯。
这一次,她更不解。
因为这里只有她们两个人,褚嫣做给谁看呢?
“不求你接受我的道歉,但是请你认真考虑我刚才的话,我是真的很想弥补,而且我想到了更适合你的方式,你愿意听一听吗?”
池小舒仍旧沉默,冷黯的眼眸里没有任何可以称得上信任的情绪。
褚嫣有点着急,“你送给晁云津的画我看了,审美很超前,很有超现实主义风格,你确定要浪费天赋吗?!”
池小舒一愣,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她竟然听到褚嫣用“审美超前”来形容自己的画。
她半天没说话,突然又抬眸,盯着褚嫣不答反问,“你喜欢我的画?”
褚嫣抿了抿唇,还是决定实事求是,“谈不上喜欢,但是我知道你坚持的东西,并没有错。”
“从你的画里读出来的。”她补了一句。
池小舒看怪物似的看了她一会儿,才低声絮语,“那是我做的一个梦,醒来就立刻打了草稿,后面花了几天慢慢完善色彩,指导老师说,这幅画是思维的垃圾,有这时间不如多练几张素描。”
褚嫣抓了个很莫名其妙的重点,“所以你把这张‘思维的垃圾’顺手送给了晁云津当生日礼物?”
池小舒扫她一眼,轻慢又冷傲。
“不可以么?我既没钱,也没时间,他明明知道我的处境,还要让我来感受人与人的差距,我为什么要认真考虑他的生日礼物?”
褚嫣连忙摆手,“没有没有,你误会了,你这样想才是对的,才是吾辈楷模!”
池小舒怪异地抬眸,看到褚嫣真挚诚恳的表情,噎住了,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站起来,有点忍无可忍地开门见山。
“你究竟想怎样?褚嫣,你是从哪一天开始吃错药的,你最近很不正常。”
“从……你在操场上摔倒的那一天吧。”
褚嫣很认真回答这个问题,然后又不死心地试探。
“我真的可以帮你,你既不用欠我人情,又可以有钱参加集训,确定不听一听?”
-
另一边的露台,炭火和孜然的味道混在夏风里,充盈了整个观景平台。
慎丽和乔思雯一人手里握一串烤菠萝,扒在隔音屏障上,试图听清隔壁的动静。
“她们确定不会打起来吗?”
“打起来也不怕啊,就池小舒那窝囊样,哪里是嫣嫣的对手。”
“也是。”慎丽嚼着菠萝,往露台中心的炉架偷瞄,“终于找到能制得住混世魔王的人了,你看晁云津被调成啥小狗样了。”
慎丽说完,盯着乔思雯笑,“不对劲啊,我这样说你的男神,你都不气?”
乔思雯转过脸,皮笑肉不笑“呵呵”一声。
“说真的,我不知道为什么,对晁云津有点祛魅了,你看他刚才气得跳脚那样儿,嫣嫣说的没错,他好像永远改不了不动脑子、一点就炸的毛病……”
慎丽欣慰地抚上她的后脑,“孩子终于长大了,擦亮眼睛了。”
“滚啊!别把一手烧烤油擦我头发上!”
第24章
金童玉女
“嫣嫣,你尝尝这个,熟芒果蘸酱油,味道贼奇特!很上头!”
褚嫣和池小舒回到烧烤露台,包括晁云津在内的众人都在观察两人的神色。
慎丽给褚嫣叉了一块芒果,想了想,又叉了一块,递到池小舒面前。
“喏,吃吧。”
“谢谢。”池小舒低声应答接过。
慎丽探究不出她的喜怒,失望地无功而返。
应该没起冲突吧……不然两人之间总要走一个,不会一起回到这里吃烧烤。
施也被炭火呛得弯腰咳嗽,拿手猛扇面前的烟雾,不忘吐槽——
“慎丽!你给我们男生留一点啊,是谁辛辛苦苦在这里烤……”
褚嫣心情似乎不错,主动分出几个碟子,往每个碟子里倒几块芒果,放到男生们的桌位上。
乔思雯跟去帮忙,摆到谢郁白的位子时,却被褚嫣制止。
“不用放,他不吃芒果。”
施也的咳嗽声正好在这句话之前停下来,于是整个露台每个角落的每个人都听清了褚嫣的话。
所有人齐刷刷地转头,看向中心炉架旁边,拄着拐杖单手刷烤酱的谢郁白。
晁云津也停了手里的动作,目光复杂地望向他。
“小白,你不吃芒果?”
谢郁白温水般的眸子扫过褚嫣僵在桌前背影,发出一声柔和的轻笑。
“嗯,我芒果过敏。”
“你怎么没跟我说过?”晁云津没法解释自己心中突如其来的酸滞,语气裹上淡淡的失落。
谢郁白答的简单粗暴,“你没问。”
“……”
“那褚嫣怎么知道的?”他不服。
僵住的某人终于转过身,笑容干巴,语气却十分挑衅,“小白告诉我的,怎么样?不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