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章
寿宴上的众人也是因为秀王的这么一句话,突然哗然了起来。
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探出了脑袋,一副十分好奇的模样。
皇帝也是看了誉王一眼,又是望向了秀王:“秀王,你说的是真的?你送的寿礼与誉王无异?”
秀王咬着唇瓣点了点头,十分纯良的道:“有皇兄在前,儿臣再献出此物便显得有些无礼,还是请父皇宽限儿臣一次,让儿臣稍后补上寿礼……”
皇帝垂下眸子,沉默了片刻没有说话。
太后也缓缓收敛了脸上的笑。
而良妃和誉王心里都是咯噔了一下,他们对视了一眼,誉王便直接站了出来,对着在场的众人解释:
“皇祖母、父皇此事定是有什么误会,儿臣绝不可能说出诓骗皇祖母的话,方才那妆匣的工匠乃是前朝人士,早就已经作古,皇弟定是看错了什么。”
誉王肯定不能容许秀王一番若有若无的话,就让自己的行为蒙上了污点。
若是真的让秀王改日再送上寿礼,那么欺君之罪就像是钉在了他的身上一样,不仅他永远会被人怀疑,更是让秀王平白无故的得了好名声。
秀王平时并不是这样纯良无害的人,方才那副矫揉造作的模样,定是装出来的。
誉王想着,又是转头询问:“敢问皇弟,你是如何获得了此物,可是与我的寿礼,出自同一工匠?”
秀王沉默了一下,才回答:“并非同一人,制成此物的人,还未作古……”
他说着,又是认真的望向了誉王:“皇兄,还是让旁人献礼吧……”
可誉王听见这话,就更不可能放过他了,他可不相信秀王有这么的好心,会因为与自己东西相同,便不愿展示。
若是他有比自己更好的东西,定是紧赶慢赶想要献出去了,更何况他有自信,那大漆螺钿是什么人都能做的吗?
根本不可能!
于是誉王又是询问:“你是如何遇到了此物?”
秀王老老实实回答:“是宋熹之……宋大人……她身边之人制作的。”
秀王的话音刚落,便有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良妃用帕子捂了捂嘴:“秀王你莫不是被人骗了?那大漆螺钿的工艺,是随便一人都能制作出来的吗?”
她说着又是望向了宋熹之的方向:“她倒是什么事情都喜欢掺和,这大漆螺钿也会做?”
“是用是熏香制成的?还是用药材制成的呢?”
丽妃满心期待了半天,听见秀王这话,也忍不住翻了白眼:“你的几位皇兄都是请能工巧匠打造,可秀王你却是这样偷懒,还真是珍嫔管教不严!”
“算了,若是你毫无准备找了一个借口,便暂时别送了,免得在大喜的日子拿出拙劣的东西,惹得母后不快!”
宋若安微微垂了垂眸,勾起了一抹淡淡的微笑,心底吃定了宋熹之要完蛋:宋熹之最大的能力,也就是请来圆慧法师写个墨宝了。
若是她连大漆螺钿都能做,那可真是没人相信……
她若是能做,那日还去酒楼,花了那么多银子,抢着与她的夫君拍卖做什么?
那夜她败在了夫君之下,被强硬的带回了宋府的时候,落魄又狼狈的模样,就像是一条落水狗,她磕到现在还记得呢!
小门小户出身的人,不愧是小门小户出身!
那是一身的铜臭味,不仅是要做生意,现在连坑蒙拐骗的行当都做起来了!
皇帝和太后也皱着眉望向了宋熹之,眼眸里有些疑惑。
而良妃则是急急开口,知晓是秀王从宋熹之手上拿来的寿礼,她便巴不得秀王来展示了。
若是秀王丢人,宋熹之必定也声名狼藉,而誉王送出去的东西,便会被衬得更加好。
想必方才是秀王看见了珠玉在前,自惭形秽,知晓宋熹之欺骗了自己,便随意扯出了一个谎言,不想当着众人的面,送出那拙劣的寿礼,丢了大脸!
“秀王既然准备了,那便是你自己的心意,无论如何都是要给你皇祖母展示一下的。”
“若是因为你的皇兄,你便连东西都不好拿出来,那岂不是显得你皇兄欺负了你?”
良妃说着,又是微微的笑了笑:“就算真的如你所言,你手上的大漆螺钿与你皇兄的相同,那也是你的皇兄夸下海口,他该罚,本宫可绝不偏私!”
良妃轻蔑的说着,把话说的是公允无比,她都已经这样讲了,秀王便再也不好推辞。
于是他看了宋熹之一眼,细长的眼眸深处,突然多了几分笑意:“那好吧……”
他说着,又是望向了前面的太后:“因为是一样的大漆螺钿的工艺,还请皇祖母准许孙儿,像是皇兄那样,将大殿内的烛火熄灭一半。”
秀王这兴致勃勃的模样,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不以为意,毕竟一回生二回熟。
第一次见到的东西是新鲜,第二次就没意思了。
况且秀王向宋熹之买的寿礼……那能是什么好东西?
宋若安也轻蔑的冷笑了一声,已经开始想象秀王丢脸后,对着宋熹之大发雷霆的模样了。
随着太后大手一挥,整个宫殿重新回到了方才昏暗的模样。
而后便有一排宫女抬着长长的东西鱼贯而入。
东西被盖着红布,看上去像是一个屏风,屏风被十余人抬了进来,又是围成了一个圈,那规格看着还真是不小,能把整个人都遮挡的严严实实。
屏风的内部点燃了许多红烛,而等着红布缓缓掀开,众人的眼前便看见了一尊巨大的佛像,佛像慈眉善目,背后散发着一轮巨大的光环。
而那大漆螺钿的特殊工艺,简直就像是让佛像悬浮在了屏风上。
幕后有人抬动屏风,众人的眼前便略过了各个形态不同的佛像。
而在烛火在屏风的迅速变换中,形成了光影,影子投射在宫殿藻井上,形成了一个佛像的模样。
众人吃力的抬头往上望,甚至是久久回不过神,就连高僧们诵经的声音,都在此刻戛然而止。
时间仿佛在此刻停滞住了。
第280章
屏风内的侍女抬着烛火移动,使火光摇晃,而投射在宫殿藻井处的光影更是摇晃闪烁,将佛像的形态勾勒的越发神秘莫测。
在场的所有人都抬着头,久久凝望着,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可这还没完。
秀王微微做了一个手势,屏风内的人便重新变换起来,她们撤掉了屏风后的木板。
在顷刻间,侍女手上的珠光从屏风内透了出去。
七个神态各异的佛像身边,出现了佛门八宝的各式图案,有莲花、金鱼、宝伞等等。
佛像庄严慈悲,而佛门八宝却随着烛光的摇晃而微微变换着,光影投射到了大殿的各处,投射到了每一个人的身边。
此刻眼前的场景单单用一个震撼来说是远远不够的,而是近乎神迹,又好像是使人置身于在天上人间。
所有人都静静凝望着变换的光影,感受着心脏如雷的跳动声,竟然没有人说出一句话。
太后缓缓从宝座上起身,又是微微将手伸向了身边的光影,那莲花形状的光影便直接投射在了她的手上。
太后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她静默了片刻,又是暗暗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几乎是要热泪盈眶。
只见太后的眼眸直直的注视着面前的屏风,又是在屏风正中间刻有释迦牟尼佛的佛像前跪了下来。
“佛祖在上,在哀家寿辰当日降下神迹,实乃哀家之幸,愿佛祖保佑大乾风调雨顺,四季平安。”
她双手合十的说完这话,便闭上了眼睛,口中念念有词。
所有人都被眼前的场景震撼了,皇帝瞧见了太后的举动,也终于从端坐的龙椅前起身,跪在了太后的身边:
“今日此景,真是上天赐福于我大乾,愿我大乾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光启帝说完这话,殿内的所有人便也纷纷跪了下去,不仅是朝中百官、皇亲国戚,更是有外国的各位使臣。
林丞相率先出口:“天降祥瑞于此,保佑大乾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祝太后身体康健,福寿永绵。”
其余的人也纷纷附和,低沉的声音几乎是响彻了整个大殿:“保佑大乾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祝太后身体康健,福寿永绵。”
太后微微低头,双手合十的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等众人说完这话,屏风内的烛光逐渐熄灭,宫殿四角的灯火又是重新亮起。
一切都恢复了从前的模样,却显得方才的场景更像是一场幻梦。
太后搀扶着皇帝的手缓缓起身,又是捂着胸口坐回了刚刚的位置上,那副神情依旧仿佛还沉浸在方才震撼的余韵里。
屏风也被侍女侍女抬着,由环形依次排列成了长条形。
烛火重新点上,视线恢复了明亮,太后便微微俯身,饶有兴致的观察着眼前琳琅满目的屏风样式。
今日也是宋熹之第一次见到这屏风的成品,她微微眯起眼眸,心中不由得发出赞叹。
无论是论工艺,还是论精细,或是论审美,此副屏风绝对是绝佳的上品,更是远超方才那妆匣的存在。
这是阿莲的姐姐白檀,所制作出来的七面屏风。
这也就是当日她前往外祖家的原因。
其实宋熹之是在前世,那大漆螺钿的妆匣出世之后,才知道阿莲的姐姐白檀,会这一门手艺。
阿莲和白檀出生自沿海地区,当地渔民捕鱼采珠,更是在漫长的时光里,取用各类海螺,打磨出了大漆螺钿的工艺。
原本只是用一些常见的小螺,在常见的妆匣、木艺上做装饰,随后这项工艺在当地逐渐风靡,大漆螺钿的身价水涨船高,为了满足贵人的需求,匠人们便也在其中加入了各色难得的海螺,如月光螺等等。
发展到后来,甚至改良加进去了金银等宝物。
前朝时期倭寇入侵,发生过一场巨大的海战,在那场海战中,沿海的男儿几乎都战死,会制作大漆螺钿的工匠们几乎死亡,这项工艺遍莫名其妙的没落了下来。
不仅由大漆螺钿制成的许多工艺品都毁灭在那场战火中。
而残存的工匠们由于经济窘迫,传承也断了代,所做的东西都没有从前来的美观,人们甚至都不知道如何去使用,于是大漆螺钿工艺就变得无人问津,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中。
其实誉王所得的大漆螺钿的妆匣,便是出自白檀祖上的手笔,白檀的祖宗在那次海战中存活了下来,又是将大漆螺钿的制作工艺暗中教给了白檀。
可是大漆螺钿的工艺无人问津,凭着这个本事,也根本赚不到银子。
于是当地发生饥荒,白檀便只能带着阿莲一路逃荒到了京城。
也就是那日,宋熹之偶然碰见了她们。
宋熹之想着,又是微微摸了摸下巴。
前世的时候,那京中小官向太后进献大漆螺钿的妆匣,也是让大漆螺钿的工艺名声大噪。
而那个时候,阿莲被宋若安救了,她的姐姐白檀也被带到了府中。
白檀病重已久,宋若安为了稳住阿莲,只是下了些猛药拖住了白檀了性命,到后来的时候,她其实已经药石无灵了。
白檀发病时痛苦异常,宋熹之学了医术后,偶然间撞见了她发病的场景,虽不知晓白檀的身份,便也还是医治了她。
于是她便获得了白檀赠送的一件大漆螺钿的屏风。
当时宋熹之见到此物,大为震撼,还很好奇的询问白檀,此物在京城中如此风靡,更是有假冒伪劣的物件时常出现,也被京城的达官贵人们奉为奇珍异宝。
她制作的工艺如此精美,为何不对外出售呢?
其实赚得的银子也是次要,更重要的是这门手艺,不能就这样失传了。
白檀只是笑笑,说自己会考虑的。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宋熹之与白檀推心置腹,知晓了她与阿莲的关系。
只是宋熹之再也没有机会再见白檀,她被贺云策和宋若安囚禁在院子里,与世隔绝了,再也听不见外面的消息了。
宋熹之想着前世发生的一切,望向眼前的屏风时,神情还有些恍惚。
可就在此刻,她却突然感到了一阵炽热的视线,正在紧紧的盯着她。
那道视线黏腻而阴冷,带着真切的恨意,就像是针一样,似乎想要直直的刺入她的皮肤里。
第281章
宋熹之有些不适的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随后便皱着眉顺着那道视线的方向望了过去。
一转眼,她看见的便是曾雅娴那双含恨的眸子。
曾雅娴今日穿着一身淡青色的衣裙,脸上不过是为了礼仪略施粉黛,头上也并无任何华贵的装饰。
分明距离上次相见也没有过了多久,可今日的曾雅娴就像是苍老了十几岁。
她的鬓发间冒出了斑驳的银丝,眼角更是多出了许多的细纹,无论是神态还是样貌,仿佛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
其实今日她的打扮并不符合她的身份,可她的这副模样,就像是在给谁守孝一样。
而赵庆舒却也由得她如此。
宋熹之想起了赵府门前发生的那件事情,心中暗暗的叹了一口气。
她感受着曾雅娴的恨意,并没有挪开自己的视线,只是用平静又温和的眼神与她对视,像是在述说着对黑隐的惋惜。
而感受着宋熹之的眼神,曾雅娴只是淡淡的移开了眸子,再也不去看她。
宋熹之闭了闭眼眸,只是在心中期盼:
希望曾雅娴不要被一时的仇恨蒙蔽了双眼,做出什么错事来才好。
而一旁侍女打扮的司琴,自然也是感受到了曾雅娴不善的目光。
她心里生出了许多的防备,更是凑近宋熹之的耳畔,小声道:
“主子,您要小心为上。宫里的任何吃食都不要入口,无论谁用什么理由,引诱您独自一人其他地方,您也不能去。您必须时刻与属下待在一起。”
“等宫宴结束,公子派来的人就会来接咱们。”
宫中戒备森严,除了御林军之外,无论是谁的侍卫都不能带刀,虽然司琴没有携带武器,却也基本上不会遇到什么行刺的事情,而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在宫里要防范的只是一些腌臜的手段。
而只要两人出了宫门,便有贺景砚派来的人进行接应,那么安全便大概不成问题。
无论曾雅娴想要做什么事情,他们都能够防范。
宋熹之闻言点了点头,其实心中并不感到恐惧。
若是比起恐惧,她心中更多的实则是惆怅,惆怅这是一场由谎言和蒙蔽引起的自相残杀。
她想着,又是忍不住让视线挪到了远处的曾雅娴身上。
曾雅娴此刻早已经没有在看她了。
旁人都在盯着那个屏风,欣赏上面的工艺,只有曾雅娴抿紧了苍白的唇瓣,百无聊赖的看着她面前的杯盏。
宋熹之微微蹙眉,便看见她的右手上压着一只筷子,趁着众人不备,将筷子一丁点往前挪。
筷子触碰到琉璃制成的杯盏,她却也没有停手,反倒是将手伸得越发前了。
只听见“砰”的一声清脆的响。
琉璃的杯盏落地,顷刻间四分五裂,碎片满地。
而曾雅娴瞧见满地的碎片,嘴角竟微微的扬起了一个几不可闻的弧度。
宋熹之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是越发的古怪了起来。
御前失仪可是重罪,曾雅娴到底是在干什么?
只不过这声突兀的声响,在一瞬间将众人的理智重新拉了回来。
众人纷纷从那屏风身上回过了神,又是清了清嗓子,神态各异的端坐在了原位上。
高僧的诵经声在此刻重新响起,太后原本虔诚的表情,也在此刻变得平静了下来。
“赵夫人,可是发生什么?”
太后掀了掀眼皮,往曾雅娴的方向望去。
赵庆舒听见这话,终于回过神来,浑身一个激灵,脸上的肌肉都有些发僵,便率先起身告罪:“没怎么没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