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哪个孩子会接受自己的父亲通敌叛国。
岑墨还这样小。
元徵看着岑夜阑,伸手要去摸岑夜阑的额头,却被他躲开了,他看着元徵,眼神冷淡。
元徵不自然地笑了笑,说:“看你烧退了没有,怎么一大清早就来这儿?”
岑夜阑没有回答,道:“大哥在北沧关中埋下火药不会不留痕迹——”
元徵道:“我已着齐铭去北沧关了。”
岑夜阑怔了下,看着元徵,道:“多谢。”
元徵啧了声,说:“如此见外。”
岑夜阑远比他想的要清醒,岑夜阑以通敌叛国的罪名杀岑亦,可北境上至将领,下至百姓,都将信将疑。
人心浮动,久则生变。
岑夜阑要拿证据坐实岑亦的罪名,以此来安定军心,堵住悠悠之口。
至于岑墨,岑夜阑想,他只会是岑家的小少爷,是燕人,和胡人没有任何关系。
44
“我知诸位对我大哥一事心存疑惑。”
元徵居首位,岑夜阑坐在他身侧,下首是瀚州的将领,包括赵一青、郭融等老将。
齐铭手中捧着自北沧关带回的账本,给每一个人都呈了一份。
岑夜阑冷静道:“这是北沧关的账本详情,我着人誊抄了几份。半年前起,陆续就有硝石、硫磺等物流入北沧关,量远比往年大,这些东西最后收在了烟花铺里以掩人耳目。”
“可据查,”岑夜阑环视一圈,道,“朱雀大街两家烟花铺,城东三家,都在半年前以各种方式暗中易了主。”
“诸位久居北境,想必清楚,火药只有京中禁军用得多,边军无论是北境还是河东,都不用火药。”
屋中将领不乏人精,一时面色都有些凝重,郭融用力合上账簿,梗着脖子道:“这和侯爷又有什么关系!这些不过都是你的揣测!”
纵然岑亦当众承认通敌,可他是岑家的少将军,是望北侯,事出突然,又是在两军对峙的场景,他们始终不相信,岑亦竟当真会做出那样的事。
岑夜阑波澜不惊,接着道:“十一月,朱雀大街的一间茶楼突然倒塌砸死五人,伤二十人,北沧关开始大肆修缮,包括绸缎庄、茶楼酒肆等,当中又以朱雀大街为主。这些事若有不信,自可去查证。”
“北沧关的火药爆炸,就是以朱雀大街为中心。这些事乍一看毫不相关,”岑夜阑抬起眼睛,淡淡道,“可诸位,当真毫无干系吗?”
场上众人都安静了下来,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过了片刻,郭融艰难道:“可侯爷他,为什么这么做?”
岑夜阑沉默了下来,他说:“无论大哥……岑亦所求为何,他通敌叛国一事,证据确凿。我知此事诸位难以接受,可我之沉痛,不会比在座任何一人少。岑亦是我军中将领,更是我的手足兄弟,当初义父临终时嘱托我两件事,一是照顾好岑亦,二是守好北境。”
一提起岑熹,几位将领脸上都有所动容,岑熹虽然逝世多年,但在他们心中,远非岑夜阑和岑亦可比。他们也同样想起了,眼前这人才是当初岑熹选择的人,甚至有人想,岑熹当初没有将北境交给岑亦,是不是早料到了有今日?一时间,心中都有了几分动摇。
“岑亦今日铸此大错,我难辞其咎。”
“可北境——”岑夜阑沉声道,“北境如今正遭遇这十年来最艰难的一场恶战,胡人就在城外虎视眈眈,妄图一举攻破瀚州,犯我国土。孰轻孰重,相信各位心中自有考量。”
书房中一下子变得沉重,岑夜阑没有再说话,只看着这满堂的将领。
过了片刻,一个人先站了起来,是瀚州城内的将领,他本就是岑夜阑一手提拔起来的,当下拱手道:“末将唯将军之命是从!”
有人表了态,陆陆续续便有其他人站了出来。岑夜阑到底已经握着北境十年了,岑亦叛国已成定局,一些老人心中再有不平,城外有延勒大军压境,岑家人除了岑夜阑,便只剩下一个三岁的稚子。
只有岑夜阑能挑起偌大北境。
岑夜阑环视一圈,只有郭融和另外两个将领面色难看,没有动静。岑夜阑不开口,只安静地看着郭融,几人僵持了半晌,郭融到底是退了一步,他起身,心不甘情不愿地俯下身,甲胄碰撞发出声响。
岑夜阑说:“大敌当前,我等本当勠力同心,驱逐敌寇,岑亦一事到此为止,还望诸位皆以大局为重。”他顿了顿,语气平静却透着股子冰冷的肃杀,“若有因此事怠慢战事,乱我军心者,一律——斩!”
不多时,书房中的将领都退了出去,元徵一直旁观,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京畿内多世家门阀,边军同样如此,如北境岑家、河东司家。他们扎根边境已久,盘根错节,百年下来高阶将领大都出自世家抑或是世家提拔上来的心腹,寒门武将寥寥无几。
军中年轻一辈如李景绰,元徵曾听方靖说此人颇有行军打仗之才,看着年纪轻,从军却已有十载,立下不知多少战功,至今不过是个从五品武官。
饶是岑夜阑,纵然顶着岑家养子的身份,可他到底是寒门出身,在郭融这些人眼里,远不如岑亦。
元徵屈指叩了叩桌子,他的目光落在岑夜阑身上,见他皱着眉,小心地揉了揉自己的肩膀,顿时那些涌起来的念头消失得无影无踪。
元徵说:“伤口疼?”
岑夜阑放下手,说:“无事。”
元徵道:“我瞧瞧。”岑夜阑今日穿的常服,他凑过来,直接伸手就去扯岑夜阑衣襟。
岑夜阑退了步,道:“有什么可瞧的——”
“不过是生新肉,有些痒罢了。”岑夜阑有些不自在,元徵却笑了,二人挨得近,他摩挲了一下岑夜阑的锁骨,调情似的,说:“那可别挠,挠坏了疼,我瞧瞧长成什么样子了。”
岑夜阑看了他一眼,嘴唇抿得紧,又听元徵笑盈盈地说:“岑将军,难不成是害羞?”
少年人一把嗓音带着狎昵的热乎,岑夜阑耳根莫名地有些热,不咸不淡道:“伤疤长肉有什么可看的,殿下不若对镜看看自己。”
元徵笑:“看我有什么意思,我只想看长在将军身上的。”
他在岑夜阑耳边说:“乖乖的,别动。”
元徵拉下岑夜阑的衣襟,记着他身上的伤,动作轻,敞露出大半肩膀后背。乍一见,元徵就抽了口气,苏沉昭医术顶好,血肉模糊的烂肉已经刮了,不知用了什么药,已经长出了新肉,粉里透着狰狞。
元徵伸手摸上去的时候,岑夜阑抖了下,直接拨开元徵的手,将衣服拉了起来,说:“可以了。”
元徵手指尖还残留着岑夜阑身体的温度,不自觉地搓了搓指头,他心不在焉地说:“太医院里有祛疤的药,回头我让人送些来。”
岑夜阑目光落在元徵身上,道:“不必,我是男人,留几道疤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元徵说:“这怎么成?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岑将军不善待不心疼,我心疼。”
岑夜阑愣住了,怔怔地看着元徵,元徵被岑夜阑看着,二人目光对上,他的心跳也快了几分。元徵舔了舔嘴唇,刚想说些什么,岑夜阑却倏然站了起来,道:“舒丹已死,以胡人可汗对舒丹之偏爱,必会问责延勒,想必延勒这两日就会攻城。”
元徵看着岑夜阑,岑夜阑几乎承受不住少年人炽热直白的目光,他含糊道:“我还有事,殿下随意。”
说罢,就匆匆离去。
元徵看着他的背影,心想,躲什么,你躲得了吗?
可一想落荒而逃的是岑夜阑,这人锐不可当,冷淡持重,如今却露出这种比少年还青涩的无措姿态,元徵有些想笑之余,心里不可抑制地变得柔软,又泛起了甜。元徵甚至有那么一时半刻觉得,岑夜阑对他,其实并非全然无意?
45
诚如岑夜阑所料,没几日,延勒率军攻打瀚州。
瀚州易守难攻,于胡人而言就是一块极其难啃的硬骨头,纵然他们已经拿下了数关,可在瀚州城外,没讨得好。
延勒有些恼怒。
舒丹死在北沧关的消息传回王庭,他父王怒急攻心,当众昏了过去。他父王一向偏宠舒丹那个废物,王庭中渐有传闻,说是延勒算计舒丹让他死在了北沧关。
因为本该进入北沧关的是他,而不是远在上渭的舒丹。可偏偏最后却是舒丹进入北沧关,他不但进去了,还带着数万精锐,临了都葬在了北沧关爆炸的火海里,再也没有出来。
延勒和舒丹一向不合,舒丹一死,延勒难逃嫌疑。
延勒心里忍不住又骂了舒丹一声废物,他闭着眼睛,军医在给他换药。延勒一只眼睛被岑亦毁了,至今犹痛。
想起岑亦,延勒就想起北沧关,情不自禁地生出几分后怕。
当日若不是舒丹急于抢功,埋骨北沧关的,说不定就是他了。可正因为如此,可汗怀疑上了延勒,甚至隐隐有召回延勒的意思。
延勒屏退军医,面无表情地将密函架在火上,火舌舔舐,转眼间密函就变成了灰烬。
延勒想,他不能回去,一旦回去,他们将会功亏一篑。胡人部族多,百年前尚且统一,可如今四散分割,纵然他们这一支占据王庭,可底下部落蠢蠢欲动者不在少数。
延勒花了整整两年,才让胡人部族结盟,共商南下。可这场仗打到如今,虽说胡人仍占上风,却同样损失惨重。尤其是舒丹连带着数万精锐都死在北沧关,更是让胡人士气大损,而这数万人中,不止他这一支的将士。
如今竟有小部族萌生退意,想着退出战场。
延勒恼怒至极。
百年前王庭何等威势,便是大燕也要同他们谈判求和;百年过去,昔日部落分崩离析,各自为治,俨然一盘散沙,只能靠着年年隆冬劫掠度日,偏还有拿下那么一两个边城就沾沾自喜,心生满足的。
他们看不见瀚州城后的广袤天地,甚至安居一隅,将那点野心磋磨得一干二净。
今日一旦退了,只怕十年之内,再难有今日之势。
岑夜阑在战场上有着狼一般的敏锐,他是岑熹一手教出来的,生于北境,长于北境,深谙胡人部族之间的纷争。
胡人如今缺的是一统诸部的王,而不是急于征伐的将军。
延勒太心急了。
他若先拿了王位,再统一各部族,说不定就当真能成为插入大燕腹地的一把钢刀。
战场上瞬息万变,岑夜阑自延勒的攻势里嗅出了胡人盟约即将分崩离析的一点预兆。延勒既然不退,那就是要和他们死战到底。
瀚州之战,是他们的生死之战。
瀚州不是北沧关,瀚州城是岑夜阑一人的瀚州城,没有人比他更熟悉瀚州的一草一木,他回了瀚州,那便如鹰翔穹宇,狼入荒野,不再束手束脚。
***
年关将近,瀚州城里年味却很淡,笼罩着烽火狼烟的味道。
李景绰身在瀚州,那么无论河东原本是什么立场,李景绰现在都代表了河东,河东只能全力襄助北境。
岑夜阑自是一清二楚,所以李景绰不提回河东,他也乐见其成。岑夜阑心中对河东明哲保身到底还是有几分恼意。
没过两日,河东主将司韶英亲自修书给岑夜阑,话里话外,都是河东北境本属同根,又是友邻,定当全力相助,甚至送上一批军械。
腊月末,岑夜阑反守为攻,着赵一青、李景绰出城袭击胡人大营,双方交兵,胡人败。而后交战数次,胡人败多赢少,退兵三十里,欲往玉屏关去。
岑夜阑说:“玉屏关在这儿,”他指着沙盘,身旁是元徵、李景绰,还有他的副将齐铭,“延勒想去玉屏关只有两条路。”
李景绰看着沙盘,道:“这条路过阴风峡,阴风峡便于埋伏,走此道是兵家大忌,以延勒之谨慎,他应当不会选择这条路。”
岑夜阑点头道:“奉宁说得不错,延勒只有可能走池关道,池关道一马平川,便于行军,去玉屏,多是走这条路。”
李景绰皱了皱眉头:“可要是他走这儿,咱们要伏击他也不容易。”
岑夜阑看了眼李景绰,元徵瞧着岑夜阑,却见他脸上久违地浮现出一个极淡的笑容,他愣了下,心里有些不痛快。
岑夜阑修长的手指在沙盘上轻轻一划,说:“奉宁可知此处?”
几人循着他的手指看去,齐铭猛地反应过来,道:“落云谷?”
话音一落,见几人都将目光投向他,齐铭解释道:“落云谷原本是没有谷的,有一年突然山摇地晃,那处便成了一个山谷。早些年有流寇聚集作乱,将军带我们去剿匪,还了落云谷一片清净。”
岑夜阑说:“若事先埋伏在落云谷,再将延勒逼入谷中……”
他环视一圈,场上几人恍然,隐隐都有几分刀口舔血的兴奋。
齐铭犹豫道:“可落云谷陡峭崎岖,难以攀登,兼之谷中多毒蛇,若是埋伏……”
李景绰直接道:“将军,我去吧。”
岑夜阑摇了摇头,说:“奉宁和齐铭去阴风峡。非常时期,难免他不会反其道而行之。那落云谷……”
元徵看着岑夜阑,明白了过来,他哼笑一声,却不言语,果然,就听岑夜阑道:“就有劳殿下走一趟了。”
李景绰和齐铭都愣住了,说:“这……落云谷中危险非常。”
元徵懒洋洋地打断李景绰:“岑将军都不担心,你们担心什么?”
岑夜阑说:“届时我会拨一支精锐和殿下同行,相信殿下定能潜在谷中。”
元徵道:“若我们不在呢?”
岑夜阑淡淡道:“那落云谷就是我和延勒的埋骨之地。”
元徵啧了声,没有再说话。
等李景绰和齐铭退出去后,元徵笑盈盈地说:“岑将军,这是生死相托啊。”
岑夜阑沉默了。
元徵凑近了,笑道:“你就不怕我不管你了?”
“殿下会吗?”岑夜阑不疾不徐道,“北沧关殿下尚且敢留下,区区一个落云谷,又岂能难倒殿下?”
元徵说:“将军这是夸我呢?”
岑夜阑看着他,没有说话。
元徵笑了声,说:“好。”
岑夜阑反问道:“殿下不怕我不管你了?”
元徵看着岑夜阑的眼睛,说:“将军会吗?”
岑夜阑冷静道:“为何不会,殿下莫忘了,你我之间尚有旧怨。”
元徵怔了下,慢慢道:“我知你心中对我有恨。”
“我先前确实混账,你恨便恨吧,不过……”元徵说,“岑夜阑,若是你我从落云谷回来,你能不能……”
不知怎的,元徵难得生出一点少年情窦初开的忐忑,他说:“对我少一分恨,多一点……一点喜欢?”
46
岑夜阑定了计,可真要将延勒逼入落云谷绝非易事。
转眼又过几日,元徵已快至落云谷,长路崎岖,偌大北境都笼罩在夜色里,路上灌草如同镀上了一层清霜。
山势极陡,难以攀缘,可他们为了避免打草惊蛇,走的是小道,只有越过这座山头才能到达落云谷。元徵抬了抬手,仰头看着山头,身后五千精锐悉数停了下来。
“殿下,休息片刻再上山吧。”说话的是岑夜阑遣来的一个副将唐庆,正当不惑,对北境颇为熟悉,岑夜阑让他同行,相助于元徵。
元徵点了点头,唐庆拿了个酒囊给元徵,说:“殿下祛祛寒。”
元徵来了北境这么些时日,自然知道囊里装的都是酒。北境冬天极冷,将士们都会携带一壶烈酒祛寒。
酒是北境的烈酒,霸道刚猛,元徵头一回喝还是在北沧关,擂鼓的老将齐柏给他的,酒一入喉,锐刀子一般,烧得五脏六腑都似火燎,整个人都精神了。
元徵接过酒囊喝了口,说:“岑将军那边如何?”
唐庆道:“还僵持着,岑将军已经出城扎营了,想必这两日胡人就将朝落云谷来。”
元徵随口“嗯”了声,抬起头,看了眼穹顶挂着的月亮,道:“今天什么日子?”
方靖说:“殿下,今儿除夕呢。”他自北沧关一事后老实了许多,在元徵面前也不再如往日那般随意。
元徵愣了下,笑道:“我竟忘了。”
往年除夕宫中总有夜宴,前朝后宫,满朝文武齐聚南阁,丝竹歌舞整夜不停。元徵去岁赴宴时喝得酩酊大醉,临了和方靖在御花园的花丛里睡了一宿,宫人急得到处找他,后来寻着的时候,元徵还发了脾气,不肯起,还是他父皇来了,元徵才有所收敛。他被罚禁足三天,方靖则被罚了三个月的俸禄。
没想到,今年除夕竟会在这北境战场。
元徵想起旧事,拍了拍方靖的肩膀,将手中的酒囊给他,说:“来。”
方靖看了眼元徵,饮了口烈酒,辣得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元徵笑了声,诚心实意地说:“阿靖,你们是受我连累才会在这北境受罪,我心里都记着。”
方靖怔了怔,低声说:“阿徵……”
“回京后,我再请你喝酒——”元徵顿了顿,笑道,“飞燕来的塞上春。”
方靖看着他,哼哼唧唧地说:“行,那我要玉娘亲手酿的。”
“飞燕来”是京都里顶有名的秦楼楚馆,元徵在京中时没少和方靖去鬼混,玉娘是“飞燕来”的花魁娘子,酿得一手好酒。可她酿的酒一向千金难求,京中不知多少王公贵族愿意一掷千金,就为她一壶酒。
当日元徵就是为了她和户部尚书的儿子打了一架,才被皇帝罚来的北境。
元徵笑说:“行,我府上还埋了两坛,回头都给你。”
二人想起京中种种,朔风呼啸,不知怎的,都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元徵抬起头看着一望无垠的穹顶,忍不住想起岑夜阑。当日他问岑夜阑的话是真心的,他直勾勾地盯着岑夜阑等待了许久,岑夜阑错愕地看着他,半晌,才说:“殿下,别胡闹了。”
元徵心头微凉,沉声道:“我没有胡闹,我认真的——”
他还想说,岑夜阑却打断他,淡淡道:“我无心同你谈风月。”